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的蹊蹺，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愈是平靜，來勢便會愈兇猛。

自望舒拒絕了筱琦嘉郎的邀請之後，她與父親一直忐忑不安，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日本人的宣判。那天之後，那個日人建的“棉紡品產銷聯營社”已兵分幾路聯絡了上海千餘家企業，要求入會。然而絕大多數企業家對日本侵略者的無理要求示以消極冷漠與不合作的態度，甘願冒著被報覆的風險。

雲間走後，望舒得空時便練槍法，想著雲間教她的奧義，技巧便愈來愈熟練了。雲間走時思索再三，怕路上時時被搜查，因此未帶槍，而是將望舒之前用來防身的那把梳子匕首帶在身上，上面隨意貼了個美人的照片，想著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思念自己的老婆。

曹鋆不許望舒出門，三祥的事便都擔了下來。望舒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整日都聽話地在家呆著，幾日不去廠子裏。她如今對懷孕與育兒的知識感起興趣來，便愈發像個尋常人家的小婦人了。

若谷時不時來看望舒，假模假樣地學著婦產科大夫的樣子，可理論總是經不起推敲，鬧出不少笑話來。若谷說如今醫生難請，她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了。

望舒自然不介意，說：“你來了我就開心。開心便是最好的安胎藥了。”

“可是近期我沒法來看你了。”若谷說：“山西那邊戰事吃緊，日軍將要打到太原了。大同和太原等地的醫院雖派出不少戰地醫生，卻傷亡慘重。我們臨時接了任務，要去山西援助。”

“那十弦呢？”

“他呀！”若谷笑笑，“他仍留在上海，做他的‘文人大業’。”

望舒聽後不禁感傷，“唉，又要離別。你這一走，我們四人何時能再相聚……”

“是五人。”若谷看看望舒的肚子，“真希望這小家夥能順順利利生下來，到那時日本人的侵略已全部粉碎，天下天平，上海還像從前一樣夜夜笙歌，哈哈哈！若是再有笙歌的機會，我再也不會瞧不起那些紙醉金迷，定會盡情享用！”

“我也是。我還會帶上小家夥去舞池跳舞，我可不擔心他學壞。”

兩人打趣著，用愉快的言語說著沈重的事，暢想著和平的到來，憧憬著和平的希望。望舒盼望著她和雲間的孩子出生後能逢太平盛世，不要再像祖輩和父輩一樣這麽身不由已。可如果，下一代人仍要經歷苦難，她也會教孩子學習堅強與勇敢，要像許多同胞一樣不怕任何未知的困難。

在這之後若谷又來過一次，匆匆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奔赴山西去了。四個好朋友天各一方，卻彼此牽掛著，他們相信很快便會重逢。到時四個人都完好齊整，再次相聚在望舒的家中，席地而坐，把酒言歡，再聽十弦和若谷沒完沒了的鬥嘴。

***

這天望舒在家裏看書，久違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因線路被炸毀，這電話已許久沒用過了，望舒一時不適應，驚了一驚，小跑著走到墻邊，接起了電話。

“曹小姐，太好了！電話終於打通了。”是阿葆的聲音，“哦，不！是不好的事！那個日本人又來了，還有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杜先生，還有小狗腿子徐大貴。他們帶來了許多日本鬼子將車間占了，曹先生正在車間裏與他們拉扯，還……還被日本人打傷了……”

“什麽？”

父親被日本人打傷了……望舒握著電話筒的手抖個不停，“我馬上過去。”望舒“啪”一聲掛斷電話，不由分說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想了想，又回屋把勃朗寧槍帶在身上。

望舒趕到三祥工廠時，三祥的大門已被兩個日本兵把守住，兩個猥瑣至極的士兵見到望舒，本能地端起了手中的刺刀，問她是做什麽的。望舒十分鄙夷他們端刀的動作，冷冷應道：“我是這裏的老板，是這裏的主人！”

兩個士兵上下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信。望舒說：“若是不信，就去通報一聲，讓你們的上司出來迎接我。”這一下唬住了他們，日本兵料想一個女人也掀不起大風浪，相視一眼便放她進去了。

車間裏，已有兩名工人倒在血泊中。父親也負了傷，縮在墻角，一位日本兵正拿刀指著他，父親捂著傷口，無力地瞪著他。望舒忍著眼淚紅著眼，先是走到父親身邊蹲下，眼淚嘩然而下，她給父親一個堅定的眼神，隨後凜然走到筱琦嘉郎面前，而對他身邊站著的杜昕與徐大貴視而不見。

“為什麽要我的工人，又傷我的父親？”望舒怒目望著筱琦嘉郎，眼神如刀如槍，含血溢恨，恨不能即刻掏出懷裏的搶打爆他的頭。

“我聽說，他們個個都是不安分的反日分子，怎麽可以留下？曹小姐，自己的職員參加地下黨，你居然不知道麽？”

“‘聽說’？聽誰說？”望舒冷冷笑著，望著徐大貴。徐大貴心虛，當即低下了頭。望舒走過去“啪啪”揮了徐大貴兩個硬硬的巴掌，徐大貴瞪著眼珠子正欲破口大罵，望舒又猝不及防揮他兩巴掌，臉色如死般可怕：“你已不是三祥的人，現在立馬給我滾出去！”

徐大貴被打的氣惱，伸手欲還擊，被杜昕一把擋住了，“怎麽可以打女人？女人是用來哄的，不是用來打的，懂不懂呀？小癟三。”

筱琦嘉郎是文職，自己不配刀槍，他向身旁一個下屬使了個眼色，那個士兵眼疾手快抽出刺刀刺向徐大貴。徐大貴還不及反應，人已倒下。他至死都想不通為何會死在自己所投靠的人手裏，那麽輕易，那麽狠絕。他死不瞑目。

墻角的曹鋆看著這一切，痛苦地閉上眼睛，搖搖頭。

“曹小姐，我把他殺了抵你的員失，你可滿意？接下來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合作的事宜了。”筱琦又找了把椅子端座，仿佛這樣，才能顯示他才能喧賓奪主，彰顯出他主人公的威嚴來。

“不急。”望舒冷冷地說：“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先把我父親送去醫院，要有專人伺候左右，並要將傷勢如何一一回來向我匯報。”

筱琦咬著牙，恨恨地說：“好！我答應你。”隨即吩咐下屬將曹鋆扶出去。望舒護送父親，心疼道：“父親，你只管好好養傷，這邊的事你無須操心。”

其實望舒心裏清楚，自已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裏與筱琦講條件，只因她明白杜昕在這其中的作用。否則以日本人的嗜血成性，他們可以不顧一切來霸占一個小小的工廠，又何來談判？

曹鋆走後，望舒也叫人拉一把椅子過來，端坐上面，與筱琦嘉郎平起平座。

望舒問：“不能好好說話麽，非要動刀動槍？這筆賬怎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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