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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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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那邊終於有回音了。

十弦回上海後依然在《申報》的宣傳部工作,是他最先收到的電報,收到後便十萬火急地找到雲間,將電報給他看。電報是喬叔托在上海的朋友發過來的,說棠儷在香港忽然失蹤,下落不明,讓雲間速速去香港看看。

“失蹤?”雲間將電報上的英文字母看了幾遍,字數太少,並未能將事情寫明白。雲間心急欲焚,隨即決定重發一份電報到香港去。到了通訊室,卻被告知電報機出了故障。

“剛剛不是還好好地麽?”十弦十分詫異地問。

“時好時壞。”同事無奈地搖搖頭,“而且時常是亂碼,程序混亂。沒法子,從上次報社南樓被炸,這臺機器就壞過兩次了。後來又被搬來搬去的,幾經折騰便愈來愈不好用了。”

“那什麽時候能修好?”

同事笑笑,“那我便不清楚了。這是臺老機器,很難伺候的。若是急發電報的話,可以去其他報社或是當局、共產黨的通訊社。不過,這會兒電報機大都作為與前線聯絡用,戰事要緊,至於個人私事……我想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

“我知道的。”雲間點頭,表示明白,“謝謝了。”

從通訊室出來,十弦看看報社四處的景象,又心痛地罵了幾句。回過頭來見雲間出神,便說:“別猶豫了,去香港!聽我的,你不去會後悔。”

“我沒說不去,我恨不得立刻就買機票去。可是……”

“你是擔心望舒。”十弦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望舒有她父親在,我和若谷也可以幫你照顧她,況且,你家的那位本身就從不嬌氣,她自己也能扛下一些事的。”

“你有所不知,十弦。”雲間苦笑道:“望舒是在生意和待人接物上精明能幹,在生活上幾近於無能。那天你也看到了,連自己懷孕快三個月了都不自知。而且,最近日本人一直在找三祥的麻煩,這幾日沒有動靜已是非常蹊蹺了。與那些茹毛飲血的野人爭鬥,我能不擔憂麽?”

“可是阿姨下落不明……”

“我明白,我即刻就去香港。我已這樣失去父親,不能再這樣不明不白地失去母親。”

當下上海境內中日兩軍仍在持續激戰,上海機場航線全部停航,幾家航空公司紛紛撤至漢口與西安;中國輪船運輸已被日軍全面禁止,歐美的船只也只被部分允許做物資運輸;火車站被炸毀。眼下這形勢,想去香港並非易事。

當天晚上,若谷和十弦也去了望舒家裏,為雲間餞行。望舒已為雲間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李箱,並將一些紙幣放在一個牛皮錢夾子裏,遞給雲間。

“這哪兒行?”十弦一把搶過錢夾,把裏面的錢都拿出來,問望舒:“還有麽?”望舒一頭霧水地說:“還有一些,想放在行李箱裏。”

“都給我罷!”

望舒乖乖地把錢都遞給十弦,十弦都接了,將全部的紙幣分成幾份,把雲間要穿的鞋拿在手上,把鞋墊子抽出來,往兩只鞋鞋底裏面分別塞了幾張,又將鞋墊鋪上去,說:“這樣才萬全。還有,鞋子氣味不雅。”

望舒笑說:“這錢從此就真成了‘胴臭味’了。恩,十弦說的有理,那照此看來,要‘狡兔三窟’才好,我們多想幾個藏錢的地方罷!”望舒一提議,眾人便集思廣益地找起藏錢的地方來,越找越有趣,一時之間沖淡了幾分離別的傷感。

最後,還是望舒別出心裁,想到個最意料不到的地方,便是行李箱的銅片鎖。這個銅片鎖是微微凸出的雲如意的模樣,邊緣有些翹起,雲間和十弦便把幾張紙鈔塞進去,又將那翹起的部分釘好。這樣從外觀上看,便只是一個牢牢釘著的扁扁的鎖片了。

望舒說:“錢夾裏也得有些錢,一點都沒有反而會引人懷疑。身上再帶些散錢,一路閻王小鬼的不少,錢便是‘通行證’。還有港幣和英鎊,也少帶一些罷!”

若谷取笑道:“生意人真是想得周全,不過,我這個大醫生想的可就是急救藥了。”說著,拿出一個半本字典大小的一個醫藥盒,遞給雲間,“腸藥胃藥感冒藥還有傷口愈合膏,才是你最急需的。另外帶一卷紗布,你可知道,眼下好端端走在路上都極有可能被彈片砸傷。”

望舒不禁讚嘆,“任何時代,醫生仍然最管用!”

男人出門行李無需多,只是些換洗的衣物和一兩天的幹糧。不過望舒還是有心,傍晚的時候出去買了一點老廟的蠶豆和蟹殼黃,包在袋子裏給雲間放在了行李箱。這季節其餘的東西容易壞,身在異鄉的人想吃點上海的口味,也就只能這些了。

“只要到了有條件的地方就來封信。”十弦說:“你每到一處的報社或是有中國人的地方,能求助就求助,條件允許的話就聯絡我,我也可以幫你招呼一下異地的同仁。一有什麽消息我會立即知會望舒的。”

雲間笑他道:“這會兒你倒是羅嗦起來了。”

若谷向雲間保證道:“望舒的胎我來幫著保,你放心。”十弦聽了便不屑地說:“你又不是婦產科的大夫!”若谷瞪了他一眼,罵道:“我不會學嗎?世間所有學問都是觸類旁通的。”

若谷和十弦一鬥嘴,感覺一下回到了十年前,像是一切都未曾改變,還是那樣的快樂。雲間說:“真好,我們四個人,時隔多年卻始絡只有彼此……”不料他話未說完,若谷便“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也不全是。有的人路上還捎帶了好幾個呢!”十弦便問:“你說誰?誰捎帶了什麽?我是那樣玩世不恭的人麽?”

其餘三人兩兩相視,又齊齊看向十弦:“是啊!”

十弦撇撇嘴,“你們三個聯合起來擠兌我這習慣,倒是從未改變。”

離別在即,大家都不願說離別愁緒,都極力使房間的氣氛輕松些。倉皇的歲月裏,有的是時間傷感,難的卻是苦中作樂。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這時曹鋆進了屋,為他們送上一盤葡萄來,“如今能有新鮮的葡萄吃,便是福氣了。你們接著聊,我出去了。”

“哪來的葡萄?”望舒為每個人遞了一顆,又拿一顆放在嘴裏,“甜的很。”

“我剛剛出去買的。”曹鋆說著,搖頭嘆息道:“要說仗打了兩個月,租界裏面卻還是相對安全的,雖也炸掉了幾處地方,成天有人在這裏搞是非,卻還什麽都能買到。”

雲間說:“沒錯,租界雖被包圍了,卻未被真正占領,市政之權仍在工部局和公董局手裏。一到晚上,蘇州河一邊是炮火邊天,一邊是笙歌達旦,也實屬奇異現象了 ①。所以,望舒,我離開的這些日子,你哪裏都不許去,就在家裏好好呆著。曹宅雖在法租界邊緣處,橫豎是在界內的,比外面安全的多。”

望舒笑笑,“好,聽你的。”

“還有……”雲間看看眾人,沒說出望舒有手槍的事,便隱誨地說:“我教你的技能,要慎用。”

①從日軍侵占上海戰事爆發,之後四年多的時間,租界都是這種特殊景象,常被人稱為“孤島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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