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松動的屋檐雖被雲間一一檢測過，可不知是何故，仍有一片碎瓦掉了下來，正好砸在秀美的頭上。秀美頭上的船形帽為她擋了一劫，卻依然被砸痛了。她氣急敗壞，仰頭望著屋檐罵了一句“我去你大爺”。意識到上司在側，便收斂住了，徒留滿臉的不快。

這聲標準的京罵曝露了秀美的中國人身份。望舒還從未見過她，只是因此而知道她是個狗腿子了。望舒滿臉鄙夷地笑笑，說：“這屋檐本是好好的，被你們的同胞炸得殘缺不堪。自己炸壞的磚瓦，又砸在自己頭上，這要在戲文裏，可是連了戲的，說通俗些，便是因果。”

秀美緊咬牙關，雙手用力握著刀柄，看得出她極想發作，只是礙於身旁的男人在，她在忍著。秀美警告望舒：“我勸你還是聽話些。”

“住嘴！”日本男人開口喝斥秀美，國語利落，語調卻短促生硬，一股濃濃的關東腔，“對曹小姐說話，你要客氣些！”

秀美連忙乖乖點頭道：“是。阿部先生。”

秀美說完後便退下了。望舒向大門處望去，看到有一輛黃綠色的侉子摩托車，除秀美外還有一個日本兵在車前站著，四處張望。

這時門口只有這個叫阿部的日本人了。望舒此刻最懼怕男子的靠近，心裏已開始盤算著如何抵防該男子的接近。望舒登時想到了雲間，他一夜未回，直至現在都不見人影，不知是否遇上了危險？或許，雲間的失蹤正與面前的男人有關？

“曹小姐，打擾了。”

在阿部點頭哈腰行禮的時候，望舒這才趁機仔細瞧了瞧他的裝扮。從他的制服上看，望舒分析不出他是什麽官銜，而剛剛那位兇神惡煞的女人，望舒卻是明白了，不過是有模有樣的漢奸一個，不是日本人，是冷血無良知的同胞罷了。

“找我有什麽事？”望舒極力使自己冷靜。

阿部上前兩步，離望舒更近，望舒敏感地向後退了兩步。阿部繼續上前逼近，臉上雖是不茍言笑的神情，這番舉動卻讓望舒大為厭惡。這樣一直退下去，對方就要逼進屋裏來了，望舒不願再退，將身子閃到一邊，冷言道：“阿部先生有事直接說就是。”

“我要與曹小姐談的是機密要事，在門口實屬不便。”

“這裏方圓幾十米都沒有人，有什麽不便？”望舒說著便往門外走，意在將阿部擋在門外。可她的體力哪是軍人出身的阿部的對手，阿部用手撐住門，一個箭步走了進來，將望舒堵在門裏。隨後阿部用力將身後的門“啪”一聲摔上，站定，雙手依然撐著那把威嚴的刺刀，眼神裏流露著的是兇猛的野獸面對掌中獵物時的勝利的光。

“曹小姐，失禮了。”

阿部自顧自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儼然是這裏的主人。望舒站在門口遲疑著，自知無力與阿部做體力上的對抗，便慢慢踱進來，邊走邊用餘光打量著阿部。眼前的這位日本男人大約40來歲，短小精幹。瘦削的臉，卻是肉下巴，稀疏的短眉，略顯老態的鷹眼，唇上兩撮八字小胡子，如望舒見過的許多日本軍官一樣。

阿部精神抖擻，正襟危坐，臉上雖未露出半點猥瑣神色，可望舒依然覺得他猥瑣無比。他的目光如刀，一層層撕剝著望舒的衣服，讓人無處躲藏。望舒想起那個工部局的局長希伯來，那次與他談判時是在深夜，望舒卻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慌。明明是光天白日，卻似在深夜中走入一個萬丈深淵一般有未知的恐懼。

“曹小姐，這次來，是想與你做筆交易。”阿部面無表情，直勾勾盯著望舒：“對你來說，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交易？好消息？”望舒反問：“聽起來是不錯，但不知是什麽好消息？”

“有人舉薦你做‘上海經濟委員會’的執行會長，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工作，難道不是好消息麽？”

“上海經濟委員會……”望舒低頭苦思，印象裏並沒有這樣一個機構，便說：“阿部先生取笑我了，我連這個委員會是什麽都從未聽說過，又怎麽能勝任得了它的職位？”

“那讓我來告訴你！”阿部對望舒的推托早有預料，絲毫不意外，“上海經濟委員會隸屬‘東亞經濟協會’，意在日中雙方經濟合作與提攜，共同繁榮。執行會長之責，便是利用手中之強大權利，說服各行各業的資本家加入我們的協會，取長補短，共同經營。這是一樁千載難逢的‘特殊貿易’，做好了，對日中兩國人民功德無量！”

望舒隨即明白：什麽“經濟合作”“共同繁榮”？無非是以“特殊貿易”為名吞並中國民族企業罷了。早先在華北，日軍便是打著“雙方合作”的招牌，逼迫當局把航空、鐵路、煤炭、鐵礦、電力、農業的各行業的開發權讓給日方，明目張膽地掠奪攫取。如今不過是故會重施。

望舒冷冷推辭，“阿部先生實在擡舉我了！我只是個無用的女流之輩，拼盡全力也只能求得溫飽。工廠太小，還常常舉步維艱，不知你又為何會看中我？你剛才說有人舉薦，又不知是何人舉薦的？我想這不是‘大大的好消息’，而是‘大大的誤會’罷？”

“曹小姐實在是過謙了，上海灘上幾人不認得你？你以一已之力將家族企業起死回生，又做得風生水起，可是上海灘上一段佳話的。有人賞識你，才會舉薦你，不是麽？”

望舒擡頭直視阿部，一字一句地問：“是誰？”

阿部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瞇眼盯著望舒，“杜昕杜大少爺，可是你的老相識？”

“杜昕……”想起他，望舒便厭惡地閉上眼，輕聲自語道：“差些就忘了他了。這等‘好事’，除了他再無人有這樣的能力了，真是處處得他‘關照’呢！”

望舒無奈地苦笑，“我們家小業小，哪有機會高攀杜大少爺？僅有幾面淺緣而已。阿部先生，這件事他從未和我說起過，我想是不是一場誤會？待我改日見了他，問個究竟，再答覆你如何？”

“曹小姐！”阿部怒不可遏，“騰”地站起身來，朝望舒走近幾步，目光如刀般盯住她，聲音已明顯不耐煩，“你還是少耍花樣！杜昕是我們委派的會長，他指定你做執行會長，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望舒此時的怒火也被挑起，先前的畏懼已一掃而光，她直視著阿部的眼睛，挑釁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不答應？”阿部邪笑一聲，剛剛裝出的儒雅早已不見，一把攬住望舒的腰，輕易地便將她箍進自己的懷裏。望舒最怕的事情突然而至，氣得臉色發青。她極力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那雙讓人作嘔的雙手，厲聲喝斥道：“阿部先生，請松開你的手，我們正事還未談完。”

“這就是正事！”阿部哪裏會理會望舒的請求，雙手箍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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