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你等著我，我即刻過去！”

雲間放下電話，潦草穿了件衣服便往外沖，手中拎著一件來不及上身的棕色英式風衣，頭發也未顧得上梳，看起來亂糟糟的。

下樓時碰到陸威立，他正一臉威嚴立在客廳裏，灼灼目光盯著雲間。

“父親！”雲間一邊喊他一聲，一邊匆匆向門外走。

“站住！”陸威立怒聲喝住了雲間，“今日不是休假麽？一大早要去哪裏？”

雲間收住腳步，轉身面對陸威立，看他的金邊眼鏡下重重的烏青，問：“父親一夜未睡麽？”陸威立黑著臉，道：“昨晚你交給我的東西，我連夜看了，又交給你杜伯伯看了看。他已認定是他兒子在搞鬼。雲間，那些東西究竟是怎麽來的，不許再編瞎話！”

雲間自知對父親瞞不過，卻又不知該不該說出詳情。他想起剛剛望舒在電話裏說的話，心想望舒難過也一定與杜昕的這事有關。想至此，雲間說：“父親，或許我今晚便能給你答覆，再給我一天時間好嗎？”

棠儷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客廳，大概是聽到樓下父子的對話才醒的，平日裏她往往會睡到前晌。畢竟是母親，見到雲間形容憔悴，走過來心疼地摸摸他的臉，道：“放著好好的官職不做，老板也不做，非要去做什麽記者！你瞧你這臉如菜色，哪還像個世家公子的樣子？”

“母親，我沒事。”雲間簡短地寬慰她，轉而對父親說：“說起官職，那個長寧警務處局長的職位，煩請父親幫我退了罷！”

“這如何退？”棠儷在一旁聽了大驚，“那個職位雖不大，在這上海灘上卻是橫行無阻的。當時你父親權衡再三後為你選擇，擇了個不至於會樹大招風的職務，還為此欠了不少人情。如今說退便退，你讓你父親很難做！”

雲間笑著搖搖頭，“母親總是誤解我的意思。我自然不是嫌官位小，而是無論大小皆不適合我！我對仕途本無興趣，您是知道的。”

陸威立正色道：“雲間，你不會以為你做記者這幾年，寫那些任性又指向明確的文章，到處捅簍子卻還能如此安全，是因你自身的運氣好吧？”雲間喪氣地點點頭，“我自然知道是你在暗中保護我。”陸威立說：“知道就好！因此，這局長職位不可退，我絕不會答應你。”

棠儷也在旁邊附和，“這是萬萬退不得的。”

雲間看看樓梯一側的落地鐘，想著望舒定在等她，便不願再與父母爭論下去，將風衣穿在身上，對父母親微微鞠躬，“父親，母親，有事我們晚上再談，好麽？”

“不可以！”陸威立與棠儷齊聲拒絕。

陸威立黑著臉，擡高音量：“現在不許走！若是一定要走，就將行程詳盡無遺漏地說予我聽。”見陸威立臉色如此可怕，棠儷心疼兒子，連忙打圓場道：“雲間，你要去哪裏，告訴你父親便是，又有何事是不能講的？”

雲間苦笑道：“父母親今日是怎麽了？難不成又要像十年前一樣將我禁錮起來麽？”

“說什麽話？誰要禁錮你了？”棠儷極力說著好話，堆起了笑臉，“雲間，你和我們說說，這麽急著出去，是不是要見那個曹望舒？”

雲間低下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他知道以父母的精明與通天的本事，對他的行蹤必然了解七八，因此不足為奇。他現在只想離開，只想快快見到望舒。

見兒子不說話，棠儷知曉自己推測無誤，便語重心長地提醒雲間，語氣卻是充滿譏諷的，“那個曹望舒還真是不可小覷，如今圈子裏都說她與杜家大少爺打得火熱，時常單獨相處一室，有時在大廳廣眾之下也不避眾人嫌，舉止親密，唉……”棠債嘆了一口氣，“的確是有些本事，難怪，人人都稱她是八面玲瓏的交際花……”

“母親！”雲間忍不住打斷棠儷的話，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本想著為望舒爭辯幾句，可又明白爭辯毫無意義。雲間不願在這裏多站一秒，再次向二老告別，“父親，母親，我相信，我們今晚會有一場談話的。”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

“站住！”陸威立大喝一聲。

然而雲間沒有站住，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舒說的對，曹家與陸家的那些陳年舊怨，該是了結的時候了。這些年躲躲藏藏，矛盾愈演愈烈，誤會愈來愈深，他與望舒深陷其中，卻無能為力。如今恩怨升級，幾位局中人的政治立場也對立起來，如此下去，只怕是家事永不了，國事終不為了。

看著雲間絕決而去的背影，陸威立氣得直咬牙。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用手杖杵著地面，憤憤地說：“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兒子？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棠儷冷眼看著丈夫。雲間不在場，她無需再對陸威立演戲了。棠儷譏諷地笑了一笑，說：“男人為美人而折腰，不是極尋常的事麽？否則怎麽會有美人禍國這樣的故事？是吧，老爺？”

陸威立警惕地看著她，鏡片後面是瞇縫的一雙老花眼，老花卻又能洞悉一切。陸威立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棠儷卻也不繞彎子，直話直說。她做出要走的樣子，背對著丈夫，冷冷地道：“老爺，您與憲兵第一團長家三姨太的事，坊間的流言可是愈傳愈兇了。可惜了，人家的三姨太，又無法娶回來做偏房，只能私下相會，真是苦了老爺！呵呵，我倒不是學那些小女人呷醋，只是想提醒老爺，您橫豎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別因此事壞了名聲，又影響了大好前程啊！”

陸威立的臉由先前的通紅變成了豬肝色，當面被太太指出自己的茍且之事，這還是頭一回，即使屋內無外人，他都窘得顏面無光。

與太太相處二十幾年，他從未認真琢磨過棠儷的內心，認為女人不過是頭發長見識短的人，只讓她們享受榮華便好，無須過分在意她們的感受。而棠儷也本本分分地享受著富貴，對丈夫言聽計從，陸威立因此忽視了女人的敏感與聰慧。

“我接著睡去了，近日身體總是乏得很。”棠儷打了個哈欠，並未回頭看丈夫臉色，預備上樓去，“那位三姨太我見過幾次，真是個可人兒，那個白凈凈，水靈靈，身段窈窕的喲……連我這個女人看了都心動。老爺，困了再去歇歇罷……”

陸威立依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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