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定了定情緒，沖曹瑛笑了笑，轉而對著話筒說：“杜少爺，你不妨直說，究竟要做什麽？”杜昕嬉笑的聲音傳來，“想追求你！”望舒冷冷應道：“我不知您是何用意，但這其中定有誤會，若是我的言行讓你有所誤解，我在此表示歉意。”

杜昕放肆大笑，笑聲旁若無人的。他並無理會望舒的話，而是說：“我想曹小姐此刻說話該是不方便的，你說這樣奇怪的話，若是讓你的店員聽到了，只怕就真的有誤會了。”望舒回頭看看店內其他幾人，她們皆在吃飯，卻又裝作漫不經心地在聽她這邊的動靜。

望舒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這杜昕如同鬼魅，無處不在且無所不知，被這樣一個人纏上，望舒只能苦笑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杜昕繼續說：“曹小姐，你不想問我是怎麽知道你沒吃早餐的麽？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你剛剛要去訂午餐……”

聽到這裏，望舒警覺地朝門外望去，眼神四處搜索著，因心有疑慮，見誰皆覺可疑。曹瑛見她驚慌的樣子，連忙問發生什麽事。望舒此時已無法強顏歡笑，顧不得回應姑媽，對著話筒低聲說道：“我答應你，見你一面。”杜昕得意地笑，“現在出門，國泰門口等我。”

掛了電話，望舒緩緩走到曹瑛面前，說：“姑媽，我有些事要處理，午餐吃不成了。”曹瑛看著她的臉色，有些擔憂地問：“真的不礙事？”望舒勉強笑笑，“不礙事。”

店裏離國泰只有短短三百米的距離，於望舒而言卻是極漫長的路程，每走一步都伴著翻騰的思緒。望舒厭惡極了這樣被人鉗制的感覺，仿佛人立在一道強光打來的墻角，自己的眼睛因被刺痛而看不到外面景物，外面的人卻將她看得真真切切，且進退不得。

然而三百米是極近的，無論多磨蹭拖延還是很快到了。望舒在國泰電影院巨型的招牌下定定地站著，若有所思，眼神又仿如空洞。而離她不遠處便有一個曹泰祥的廣告宣傳牌，上面有她穿旗袍嫣然一笑的彩繪畫像。

她不願用眼神尋找他，她知道即使不找他，自己在他面前也無所遁形。

幾分鐘過後杜昕出現了，帶著邪佞的笑。張揚又跋扈的他像是剛從百樂門裏跳舞回來，頭發油光堅硬，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人未到，一陣香味卻先到了，伴隨著秋風熏染了周圍一片，不知究竟在身上噴了多少。這香味招搖著過往的行人，尤其是女人們的眼光，此時的他不像是個留洋歸來的貴公子，倒像是一個一夜暴富的鄉巴佬。

望舒一陣頭暈目眩，不禁皺皺眉頭。杜昕走到她身邊，單手插入西褲口袋中，語氣隨意慵懶，嘴角笑容未散，“曹小姐，請吧！”

杜昕伸手做出“請”的動作，望舒不吭一聲，便隨著他手指的方向徑直走去。杜昕軒軒甚得，在她身後跟著，觀測望舒後背的同時，不忘朝路過的時髦女郎飛個媚眼兒。兩人身後跟著幾位臉色肅殺的打手，他們皆長著一雙警覺的眼睛，長期的打手生涯讓他們渾身上下草木皆兵，目光如刀地看著遠遠近近的洋臺天臺，巷弄商鋪，讓人懷疑危險分子即在身邊某處藏匿，讓這青天白日平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杜昕不知何時已走到望舒前頭，他帶她進入一家法國菜館。這家菜館有杜昕專用的私密房間，迂迂回回在花園裏轉了幾轉，便到了深處的那個房間。侍應打開房門請望舒進去時，望舒有些遲疑。她偷偷觀察杜昕神色，他卻故意不朝她看，嘴上仍掛著邪邪的笑。他明白，她這時斷然不會退卻的。

望舒思索了下，走了進去。侍應從外面將門關上，站在門外的幾個打手吩咐他，“下去吧，不叫你時，不必多事。”侍應唯恐避之不及，應允著便走開了。

望舒一走進去便聞到漂散在空氣中的佛香味，房間裏對著門的方向，靠墻擺放著一個長長的檀香木佛龕，裏面供奉著大勢至菩薩。燃著的佛香使望舒心稍稍定了些，她眼神輕輕掃過房間各處，驚嘆這裏居然是清新雅致的，與眼前這位招搖花哨的杜少爺極不相襯。

望舒對著大勢至菩薩合了合手，彎腰敬過，轉身問杜昕，“這是飯店的布置，還是杜少爺您花的心思？”杜昕將西服外套脫去，隨手撩在門口一張海棠木沙發上，答道：“是我交待飯店布置的。”望舒說：“供大勢至菩薩也是你的本意？”杜昕譏笑道：“沒料到你竟也認得這位菩薩！”望舒嗤笑不語。

杜昕望望佛龕，道：“無端端信佛時，本是為了討好一個大人物罷了，不料信著信著，就真信起來。”他也雙手合十敬過，又伸手指指沙發的方向，“曹小姐，請坐。”

望舒落落而坐，杜昕也坐下來，離望舒較遠的位置。佛香味依然漂浮著，神靈一言不發照看著眼前的兩人，室內突然靜謐。杜昕此時已與在風月場中截然不同，眉宇之間甚至有了一些憂愁來，望舒註意到了，心下思量他的憂愁從何而來，更不知他此次叫自己過來所為何事。

望舒以取笑的口吻道：“神靈之下，杜少爺不妨直說正事。”杜昕戲謔地說：“我想追求你，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說完斜眼看著望舒。望舒凝神聽著，不發一言。杜昕接著道：“陸家少爺……有眼光啊！”望舒這時也不再躲藏，笑道：“若說‘先登’，我與他確是很早便結識了，杜先生，只怕你晚了些。況且你身旁美人環繞，想來也是從不寂寞。”

“哈哈哈！”杜昕姿意大笑，笑罷，說：“看在你對我如此坦誠，我也不妨告知你。杜少爺我從未真正喜歡女人，我的心頭好……”杜昕頓了頓，“我的心頭好是戲園裏的一個嫩角兒。”

杜昕這樣坦白，望舒始料未及，她不驚詫杜昕有斷袖之好，而是不解他何以要告知自己。望舒轉身對著他，“杜少爺，我與你交情尚淺，你本無須告知我這些，可既然說了，想必有你的用意。”

杜昕沈吟少許，道：“我只是信你不會是個小人。”望舒笑笑，“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小人？見利忘義之事人人會做，我也不能免俗。”杜昕說：“不，我本是個無才無德之人，但看人卻是眼光極準，至少，你不會是個無聊透頂的女人，斷然不會四處宣揚我有龍陽之癖。”望舒說：“那的確不會，我生性淡漠，對他人之事多半無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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