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來申報時望舒很是費了一些周折，這次望舒和若谷剛剛到大門口，望舒正欲向那位頗有氣度的警員說明來意，若谷便瀟灑地亮出一個工作證件，警員看了不再多問，左手做一個“請”的動作，讓她們進去了。

若谷解釋道：“我是《申報》的特約撰稿人。”望舒說：“原來如此。你們三個居然在一家報社供職，真是註定分不開的。”若谷擺擺手，“我平日裏是不來這裏的。只交稿，不見生人，獨行獨往。”

時隔近十年，四人再次相聚，在彼時正忙得人仰馬翻的報社裏，在人聲、電話鈴聲交織的辦公處。

若谷的出現讓十弦很是意外，卻又驚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在未看到若谷時，他正急赤白臉地和幾位男同事辯論著時事，時不時插科打諢地說些艷聞趣事，直至有人提醒他，辦公室裏進來兩位美人，他才倏地轉身，對上若谷那雙嫌棄的眼。

十弦在若谷稍稍不註意的時候，對著若隱若現的玻璃窗整了整自己的儀容，隨後速速假裝什麽都未做過，“從容”走到若谷面前。十弦本是個漂亮的男人，只是並不那麽奪目，他自身是不屑於男子過於修飾的，他喜荒蕪，喜頹廢，以為男子便該粗糙些，他也用實際行動做到這一點。

玻璃窗畢竟不是鏡子，照不全十弦想要整理的細處。他先對著望舒笑笑，實則只是為了最終將眼光移至若谷臉上。十弦一句“你們怎麽來了”還未說完，若谷便將下巴高高擡起，以居高臨下之姿睨了他一眼，“嘴角尚有一粒瓜子仁的半截殘體，請揩幹凈吧！”

十弦簡直要窘到墻縫裏，低著頭將嘴角、眼角、鼻角、鬢角等各處極有可能藏汙納垢的角落都用手揩了一遍，這才放心地擡起頭，恢覆笑容，“你們怎麽來了？可是來找我的？”

望舒在旁故意做出惋惜狀，又故弄玄虛地說，“此次來是找雲間，有大事！”十弦果然失望，“原來是找雲間……”望舒與若谷相視偷笑，逗十弦的樂是最有趣的事了。

三人站的地方是在一個局促的過道中央，時而會有匆匆而過的同事，他們便要讓路，不宜久站。十弦一緊張，倒想不起重新為她們覓個安靜地方。

十弦說：“你們等著，我去找雲間。”走時不忘多看若谷一眼。可他剛要走，便被望舒攔下了，望舒神秘地笑著，“我是來找雲間的，師姐可是來找你的。”說完便款款而去。

十弦這才明白過來，轉而開心不已，也顧不上看若谷的臉色，便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外面走廊裏有椅子。”若谷被他拽得急，不滿地問：“你不是正在忙麽？”十弦此時什麽也顧不上了，只說：“記者忙，我們發行部，不忙，不忙……”

若谷便沒再拒絕，也沒再喝他，任由他匆匆拉向走廊處，去話久別重逢了。

只是此次四人會面只是匆匆的，並無感天動地的戲劇畫面，雲間一聽他跟的新聞有新線索，便迫不急待讓望舒帶著去了三祥。離開時，他們與十弦和若谷打了個照面，就算是四人短短重聚了一回。

小田不在，兩人只好坐黃包車往楊浦去。路上雲間買了幾份報紙，大報小報，間雜有不少是明星與紅男綠女的軼聞。望舒問：“獨柴先生也喜看這類八卦新聞？”只要一喚他“獨柴”，雲間就知帶著一絲調侃之意，因此也以調侃回應著：“恩，喜歡，且能為這‘喜歡’冠以堂皇理由。分明就是窺私欲，我卻可以說是‘微言處見大義，市井萬象中看社會，情情愛愛中看人性’，還可以說是學習同行先進之處。你說，是不是很堂皇？”

望舒卻說：“我也極喜歡。”雲間笑笑，“果真？”望舒說：“喜歡！‘窺私’本不分大小，窺國家大事是窺，窺黎民生活也是窺，只不過人們習慣將此做高低之分罷了。”

雲間聽了，突然邪惡地笑了，問望舒道：“那你平日看此類報紙，看得最多的是什麽？”望舒瞅著他不懷好意的模樣，知他想問什麽，心想與其兜圈，不如直接些更讓他措手不及。望舒便說：“我一個讀《厚黑學》長大的人，自然喜看富貴，喜看美人；更喜看富貴變潦倒，美人遇薄情郎。”說完呵呵地笑著，得意地看著雲間。

雲間自然不甘落後，說：“那我與你愛好竟然如此相同！哈哈，我們如此陰暗不光明，倒是極登對的。”兩人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一掃因時事造就的沈沈重重的陰霾愁緒，心情也明朗了許多。

黃包車經過一處凸起的地面，車子突地顛簸，這一顛簸兩人坐得更近了些。望舒順勢抓住了雲間的胳膊，甜蜜地笑笑，“先生，劫個色。”說著便依在了雲間身上。青天白日的，竟也不如以往那樣害羞了。這樣的情不自禁，連望舒自己都吃了一驚。

雲間將頭俯在望舒的頭發裏，輕輕地嗅著她好聞的氣味，忍不住親了親她的發絲。兩人就這樣一直坐著，路上偶爾的顛簸卻也顛不散他們。雲間低著頭，瞟到望舒手裏攥著的幾張報紙，其中有一張露出一個斜斜的角，上面一個女子的圖片雖不完整，卻看著熟悉。雲間好奇地伸手將報紙拿在手裏，一瞧，果然是望舒。

望舒也註意到了，便與雲間一起看。標題無關痛癢，只是細數滬上幾位名媛，並以浮誇詞匯介紹她們背景與想象中的傳奇故事，看下來居然皆是傳奇，無甚屬實之處。寫望舒的那一段，配的照片正是那日望舒在百樂門的，照片裏，望舒正與查裏士跳著舞。照片也有配文，是一行宋體小字：名媛亦是交際花。

交際花？

望舒無奈地笑笑，自嘲道：“名門望族出身的自是名媛，小門小戶發家的便是‘交際花’，恩，用辭倒也極準確。”雲間知望舒定是有些介意了，可依望舒個性，安慰自是無用無力，便故意說：“剛剛還在說這小報裏的美人，轉眼你便成了報中人。不過，你說願看到‘美人遇薄情郎’，如此，你可能要失望了。”

望舒笑著說：“我在想，既然被譽為‘交際花’，倒不如打扮得更姹紫嫣紅一些，如此才不負‘盛名’。”雲間點頭道：“依我看可以一試。”望舒假裝生氣，“原來你的喜好也與其他男人並無二致。”雲間委屈地說：“你……淡妝濃抹，皆是美麗的。”

望舒在他肩上，偷偷地笑著。她恍然明白了為何若谷喜歡逗十弦，越看他著急就越覺得有趣。這大概就是愛情的樣子，在愛情中兩人雙雙回到十幾歲，那裏沒有輝煌，只有彼此的幼稚，且幼稚又不覺可笑，也不彼此嫌棄。

一陣打趣過後，望舒卻盯著報紙發起呆來。雲是問她在想什麽，望舒苦笑道：“我終究，不太喜歡‘交際花’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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