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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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樂燈塔，光明十裏。
百樂門裏，九米高的銀光塔座燦燦發光，彈簧地板上人們合著音樂的節奏輕靈舞動，舞池周圍的磨紗玻璃裏，一圈五彩的燈泡晶瑩奪目，上也舞廳，下也舞廳，地板墻壁盡鑲倩影。
在這裏，無論舞池內外，人們皆咬著耳朵竊竊私語，聲音只有彼此聽得見。他們說著笑話，或是真話，橫豎話一出口聲音即被淹沒在這聲浪裏，說的什麽都不打緊。也可當真，也可不當真。
望舒正在這舞池的一角，與那位好久不見的查裏士督察跳一支舞。查裏士是個英國人，比起希伯來的壯碩威猛，顯得短小精幹許多。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望舒卻不願回應他的熱切，淺淺地笑著，保持著彬彬有禮之姿，用這樣客氣的姿態拉開兩人距離。
身旁一對對依偎的身影閃過，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空氣之中那一道道的眼波流轉。這裏的暖昧是無罪的，過了今晚，暖昧便可猶如酒醒，可以不算數。
望舒極不願來這樣的場和，卻從來躲不掉，這鬧哄哄的聲音讓她頭痛，她本是習慣了孤單的。外面的炮火紛飛阻擋不了人們的及時行樂。來這奢華之地消費的更是非富即貴，各行業之執牛耳者，他們大都認為自己能掌握時代之脈搏，呼時代之風雲，至少能在上海灘這一方水土上呼風喚雨。
那些腥風血雨嚇不了這裏的人，或者，他們正是腥風血雨的制造者。有不少人唯恐天下不亂，他們且都是見過亂的。於他們而言越亂越有趣，越能激起他們身上不安分的因子，越能趁著亂卷起袖子大幹一場，越亂越富貴，如果亂到不可收拾，橫豎他們是有能力遠走高飛的。
查裏士和希伯來一樣，任何場合都喜穿他的制服，那是他們的權威。在其他洋人皆西裝革履、油頭粉面地拄著拐杖時，舞池中查裏士的制服便格外引人註目，連同望舒也倍受矚目了。
查裏士個子不高，望舒卻身形高挑，查裏士看望舒時需要將頭微微擡起，恰好是他最愛的趾高氣昂的姿態。望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便想著將註意力轉到別的女人身上。她想起前幾日有個富貴千金因為情場失意，背著父母偷偷去做舞女的事，便說：“督察大人，你可聽說過前幾日一個紅舞女的新鮮事？”
聽一個女人在說別的女人，查裏士表現出了英國人特有的紳士，又或是男人狡猾，“舞女？舞女怎麽比得上曹小姐優雅美麗？”
望舒謝過他的讚美，微笑著說：“不，這回可不同！這位舞女本是位富家名媛，大概是情場不順遂，一時賭氣做了舞女。她舉止談吐與其他舞女不同，琴棋書畫樣樣拿手，舞又跳得十分了得，才幾日便成了百樂門的紅牌。只是，聽說她較清高，哎，她本就不是為了生計，因此，要想買她的鐘可能不易。”
“這我倒不曾聽說。” 查裏士附和著笑道，“這位千金小姐可是在這花天酒地之處尋找真愛來了？我看吶，她只怕會更失意！”
望舒也笑著說；“誰說不是？我卻有是有幸見過這位小姐一面，真是個極美貌的人兒，我與她站在一起，旁人怕是都看不到我的。我想這樣一個美人，居然也有人願意拋棄她而去，真是百思不解。我若是個男人，定會天天跟在她身邊，伺候左右呢！”
查裏士哈哈大笑道：“我道天下女人皆是同行，同行便是冤家，免不了爭風吃醋，卻沒想到曹小姐也有這般愛美之心，真是難得！”望舒正說著“讓督察大人見笑了”，便一眼望見三樓回馬廊上，那位舞女緩緩經過的身影。即使離得遠，還是能看到她的裊裊身姿與無可挑剔的側臉。
“正是那位小姐！”望舒指給查裏士看，查裏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上去，那位舞女已走至寬闊的大理石樓梯口，旁邊一個英俊的洋侍應見狀連忙走過去，伸出手引她下樓。查裏士連同舞池裏其他男人的眼珠子瞬間都盯住了她，望舒看她的舞伴那如癡如醉的樣子，便知自己解脫了。
一曲終罷，望舒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正欲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口薄荷酒，稍加猶豫，伸手將侍應叫來，讓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新的。
望舒今夜前來，是之前那位“火蝴蝶”邀請的。那幾個英國女人自從穿上了望舒為她們定制的旗袍，便時常光顧曹泰祥，更將西洋女人的特制旗袍在社交圈內宣傳了出去，不多久，滿大街的洋女人穿得盡都是曹泰祥了。後又有不少絲綢店效仿，也推出了“西洋貴族專用”的旗袍樣式，可滬上手藝最好的設計師與裁縫都在望舒這裏，因此對手們雖分著吃了一些肉，可曹泰祥的旗袍地位卻依然穩固著。
望舒自然不虧待這幾位洋女人，禮尚往來，一來二去的，和她們便越來越熟了。她們為望舒介紹了不少有用的人脈，查裏士便是其中一位。對於查裏士，望舒也早已結識，卻一直敬而遠之，畢竟她與希伯來有合作，而巡捕房內部爭鬥是極激烈的，不了解透他們的關系，不可輕易接近。
今晚查裏士要請客，請了不少商行的老板實業家，望舒便是被點明一定要來。盛情難卻，也經不住火蝴蝶的軟磨硬泡，被邀請的人又極多，望舒自知不過是其中之一，想了想，便赴了這個場子。
此時，陪望舒前來的火蝴蝶和另外兩個英國女人去洗手間補妝，而男人們又都去瞻仰那位紅舞女的盛世美貌去了，望舒終得一片清靜。她知道稍作片刻，新的一曲開始，她又要被人拉進舞池，又要牽著那些男人們滾燙又不老實的手，去奉獻自己的笑容。想到這裏，望舒便沒了心情。
望舒低著眼睛，看著眼前杯子裏的薄荷酒裏有些晶瑩的小氣泡，一個一個串上來，在酒杯中輕輕破裂，無聲無息。她的心竟然隨著這些小氣泡安靜下來，不知不覺望出了神，都不知身邊何時已站了一個人。
眼前的人影黑壓壓地擋住了原本炫目的光亮，望舒本以為是前來邀她跳舞的男人，心下有點煩，卻還是快速地換上一張笑臉，擡頭。
陸雲間！
雲間今日裝扮得極為隆重，一身剪裁精良的考究西裝，細格子的，內搭同色的小坎肩。這身裝扮讓望舒想起他小時候的樣子，落日餘暉下的小紳士，端著老氣橫秋的派頭。
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知塗了多少發膠，發絲聚攏得極為團結，十級大風似乎也吹不動，和前些日子看到的他很是不同。他直直地站在那裏，彎著眼睛看著他，調侃的嘴角，像是又要脫口而出一些譏笑的話了。
可此時望舒心裏，他即使油頭粉面，還是好看。
望舒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後便笑得收不住。等終於笑過，望舒輕輕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說：“你這幅打扮，可是要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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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樂門裏，九米高的銀光塔座燦燦發光，彈簧地板上人們合著音樂的節奏輕靈舞動，舞池周圍的磨紗玻璃裏，一圈五彩的燈泡晶瑩奪目，上也舞廳，下也舞廳，地板墻壁盡鑲倩影。
在這裏，無論舞池內外，人們皆咬著耳朵竊竊私語，聲音只有彼此聽得見。他們說著笑話，或是真話，橫豎話一出口聲音即被淹沒在這聲浪裏，說的什麽都不打緊。也可當真，也可不當真。
望舒正在這舞池的一角，與那位好久不見的查裏士督察跳一支舞。查裏士是個英國人，比起希伯來的壯碩威猛，顯得短小精幹許多。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望舒卻不願回應他的熱切，淺淺地笑著，保持著彬彬有禮之姿，用這樣客氣的姿態拉開兩人距離。
身旁一對對依偎的身影閃過，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空氣之中那一道道的眼波流轉。這裏的暖昧是無罪的，過了今晚，暖昧便可猶如酒醒，可以不算數。
望舒極不願來這樣的場和，卻從來躲不掉，這鬧哄哄的聲音讓她頭痛，她本是習慣了孤單的。外面的炮火紛飛阻擋不了人們的及時行樂。來這奢華之地消費的更是非富即貴，各行業之執牛耳者，他們大都認為自己能掌握時代之脈搏，呼時代之風雲，至少能在上海灘這一方水土上呼風喚雨。
那些腥風血雨嚇不了這裏的人，或者，他們正是腥風血雨的制造者。有不少人唯恐天下不亂，他們且都是見過亂的。於他們而言越亂越有趣，越能激起他們身上不安分的因子，越能趁著亂卷起袖子大幹一場，越亂越富貴，如果亂到不可收拾，橫豎他們是有能力遠走高飛的。
查裏士和希伯來一樣，任何場合都喜穿他的制服，那是他們的權威。在其他洋人皆西裝革履、油頭粉面地拄著拐杖時，舞池中查裏士的制服便格外引人註目，連同望舒也倍受矚目了。
查裏士個子不高，望舒卻身形高挑，查裏士看望舒時需要將頭微微擡起，恰好是他最愛的趾高氣昂的姿態。望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便想著將註意力轉到別的女人身上。她想起前幾日有個富貴千金因為情場失意，背著父母偷偷去做舞女的事，便說：“督察大人，你可聽說過前幾日一個紅舞女的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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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倒不曾聽說。” 查裏士附和著笑道，“這位千金小姐可是在這花天酒地之處尋找真愛來了？我看吶，她只怕會更失意！”
望舒也笑著說；“誰說不是？我卻有是有幸見過這位小姐一面，真是個極美貌的人兒，我與她站在一起，旁人怕是都看不到我的。我想這樣一個美人，居然也有人願意拋棄她而去，真是百思不解。我若是個男人，定會天天跟在她身邊，伺候左右呢！”
查裏士哈哈大笑道：“我道天下女人皆是同行，同行便是冤家，免不了爭風吃醋，卻沒想到曹小姐也有這般愛美之心，真是難得！”望舒正說著“讓督察大人見笑了”，便一眼望見三樓回馬廊上，那位舞女緩緩經過的身影。即使離得遠，還是能看到她的裊裊身姿與無可挑剔的側臉。
“正是那位小姐！”望舒指給查裏士看，查裏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上去，那位舞女已走至寬闊的大理石樓梯口，旁邊一個英俊的洋侍應見狀連忙走過去，伸出手引她下樓。查裏士連同舞池裏其他男人的眼珠子瞬間都盯住了她，望舒看她的舞伴那如癡如醉的樣子，便知自己解脫了。
一曲終罷，望舒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正欲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口薄荷酒，稍加猶豫，伸手將侍應叫來，讓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新的。
望舒今夜前來，是之前那位“火蝴蝶”邀請的。那幾個英國女人自從穿上了望舒為她們定制的旗袍，便時常光顧曹泰祥，更將西洋女人的特制旗袍在社交圈內宣傳了出去，不多久，滿大街的洋女人穿得盡都是曹泰祥了。後又有不少絲綢店效仿，也推出了“西洋貴族專用”的旗袍樣式，可滬上手藝最好的設計師與裁縫都在望舒這裏，因此對手們雖分著吃了一些肉，可曹泰祥的旗袍地位卻依然穩固著。
望舒自然不虧待這幾位洋女人，禮尚往來，一來二去的，和她們便越來越熟了。她們為望舒介紹了不少有用的人脈，查裏士便是其中一位。對於查裏士，望舒也早已結識，卻一直敬而遠之，畢竟她與希伯來有合作，而巡捕房內部爭鬥是極激烈的，不了解透他們的關系，不可輕易接近。
今晚查裏士要請客，請了不少商行的老板實業家，望舒便是被點明一定要來。盛情難卻，也經不住火蝴蝶的軟磨硬泡，被邀請的人又極多，望舒自知不過是其中之一，想了想，便赴了這個場子。
此時，陪望舒前來的火蝴蝶和另外兩個英國女人去洗手間補妝，而男人們又都去瞻仰那位紅舞女的盛世美貌去了，望舒終得一片清靜。她知道稍作片刻，新的一曲開始，她又要被人拉進舞池，又要牽著那些男人們滾燙又不老實的手，去奉獻自己的笑容。想到這裏，望舒便沒了心情。
望舒低著眼睛，看著眼前杯子裏的薄荷酒裏有些晶瑩的小氣泡，一個一個串上來，在酒杯中輕輕破裂，無聲無息。她的心竟然隨著這些小氣泡安靜下來，不知不覺望出了神，都不知身邊何時已站了一個人。
眼前的人影黑壓壓地擋住了原本炫目的光亮，望舒本以為是前來邀她跳舞的男人，心下有點煩，卻還是快速地換上一張笑臉，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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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今日裝扮得極為隆重，一身剪裁精良的考究西裝，細格子的，內搭同色的小坎肩。這身裝扮讓望舒想起他小時候的樣子，落日餘暉下的小紳士，端著老氣橫秋的派頭。
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知塗了多少發膠，發絲聚攏得極為團結，十級大風似乎也吹不動，和前些日子看到的他很是不同。他直直地站在那裏，彎著眼睛看著他，調侃的嘴角，像是又要脫口而出一些譏笑的話了。
可此時望舒心裏，他即使油頭粉面，還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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