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看向雲間，感激的話已在嘴邊，一時之間卻說不出口。她就那樣看著他，眼神比先前柔和了許多。雲間自是感受到了這種不同，便不好意思起來，“小事，小事，不必再提了。眼前頂頂重要的，是將其它的一些也全部找回。”

“小事？”十弦將眼珠子瞪得溜圓，“就這兩個骨頭片兒，將你父母親留給你的……”十弦話不及出口，便被雲間喝了回去，“切！勿！多！嘴！”雲間說著，從望舒手裏將甲骨片拿了過來，一層層布再包回去，然後再次交給望舒，說：“很晚了，我和十弦送你回去吧。”

望舒看著被纏裹好的甲骨片，莞爾一笑，“不用十弦多說，我也明白這兩片的價值多少，若是幾經轉手，再贖回便更是天價了。獨柴……雲間，你不妨坦然地告知我，究竟花掉你多少錢？”雲間橫豎不願說，望舒便激他道：“你若不說，我便按我估算的價錢還你了。只是，三祥的新工場剛剛生產，本錢幾乎全被占用，我欠你的，可否延緩三個月？”

望舒說了這麽些話，雲間卻只聽到了兩個字——雲間。她終於又對他直呼其名了，且此次定是心甘情願的。雲間心頭喜悅，語氣也歡快起來，“你若真要還，不妨再寫張借條給我，至於還錢的時間，我說了算！你若是不答應，甲骨片還是留著給我作玩具好了。”

十弦在旁吐吐舌頭，心中驚嘆雲間追女孩子所下的血本可真真夠大，可他又深知望舒這樣的女孩就如這甲骨一樣無法估價。不管雲間是不是在贖罪，只他為這幾個骨頭片所耗費的周折，就值得原諒了。

十弦揶揄雲間道：“陸少爺收借條成癮，不如將我家裏那張也一並收去罷！”本是一句戲謔的玩笑話，不料雲間卻一口答應，“一言為定，我願高價收購，可好？”十弦驚得嘖嘖稱奇，“一見佳人，竟成癡了！”

兩人一來一去地對話，望舒聽下來又豈會聽不出這話裏的深意。自上次重逢後雖僅有三次相遇，且次次都是意外，望舒明白這世上不會有那麽多的湊巧，偶然的相遇，背後盡是必然。

望舒隨即拿出紙筆，略加思索，便寫下一張新的借條，上面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寫完後再檢查一遍，遂交給雲間，“我會先還三成，餘下的，三月內還清。”

雲間將借條接了過來，細細地看著，然後像九年前一樣折起來，又在外層包了一張白紙，小心翼翼地放進襯衣口袋裏，苦笑道，“我似乎又做了一筆好買賣，呵呵。望舒，我們先送你回去罷。”

從曹泰祥出來，望舒感到一陣涼意，隨口問是不是快要立秋了？雲間立刻理解了此話含義，便把十弦的馬甲扒了下來，披在望舒身上。望舒對這猝不及防的親昵動作有些不適應，還不待拒絕，衣服已掛到了身上，只好窘迫地笑道：“大概是坐得久了，身體沒了熱量，走一走便好了。”

十弦在旁禁不住誇雲間，“孺子可教，愈發懂得女人了。”

雲間笑而不語，靜靜地跟在望舒身後，只是比上次離她的距離更近了些。十弦本想讓他們肩並肩地走，可雲間主動走在後面，他便只好與雲間肩並肩了。兩人英雄救美般地跟在望舒身後，身形又極相似，從前面看去，像是望舒一左一右生出一對翅膀，隨時都要將望舒架上天一樣的。

望舒不習慣後面有人緊跟著，便放緩了步子，與他們走到一起，並主動攀話，問：“記者的工作有趣麽？”十弦許久不說話，早被憋悶得快要生出病來，見望舒開口，便急不可待地答話，“也有趣，也無趣。不過望舒，我必須向你坦誠，我沒做記者，我只是個賣報紙的。”

望舒笑笑，“我早知曉啦！”十弦卻掙紮著要為自己找回面子，“我是真的寫過兩篇通訊的，只是時運不濟，沒遇上大事件，寫的東西未能引起反響罷了。”雲間說：“我倒是希望永遠沒有大事件，天下太平。”十弦不屑地說：“好，就你偉大！”

兩人在鬥著嘴，一旁的望舒卻想起了若谷，便情不禁地說：“此刻師姐若在就好了。”雲間心想她一定是在回憶九年前的事，不知怎地又開心起來，竊竊微笑著。十弦一聽若谷更來了興趣，忙不疊地問：“望舒近日見過若谷？她……她還好麽？”

望舒明白十弦的心思，洞悉地看著他的臉。十弦被看得不好意思，居然又羞了起來，將臉別向另一邊，說：“我清楚自己年輕有為，如花似玉，可你也不必這樣看我！”望舒這才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前些日子見過，她很好，既學醫，又從文，愈發文武雙全了。”

十弦說：“恩恩，若谷自然錯不了。呵呵，我的確，也有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雲間感嘆道：“從未想到我們三個居然都拿起了筆，寫起了文章。十弦雖中途改道，卻也真的去了報社工作，也算實現了幼時理想。”望舒也有感觸，便說：“我打從心底敬佩你們幾個，本是非富即貴的，卻舍得榮華，做這些清苦又有危險的事。筆是利劍，有時傷人，有時也會傷了自己。這年頭，文人極不安全。”

雲間連忙自謙道：“我們卻也沒那樣偉大，整日針砭時弊，表面上對他人有著驚人的分析，卻常常看不清自己，還偶有文人的壞脾性，常常無可救藥的自戀。”十弦接話道：“望舒你也不錯嘛，雲間和若谷是以文發聲，你卻是實業救國，說起來，你更功得無量！”

望舒忍俊不禁道：“我呀，只是個普通生意人罷了，境界是極低的。”雲間連連安慰她，“你有境界，你，你有……”一著急便不會說好話了，“你你”了半天都不知後面該說什麽。十弦瞧他笨嘴拙舌的，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哎喲，陸少爺，獨柴先生，你總算也有辭窮的一天！哈哈哈哈！”

望舒見雲間為難得臉都要窘紅了，覺得好笑，又故意逗他道：“你瞧，說不上來了吧？可我卻是真想聽聽，我的境界究竟在哪裏呢！”說完自己先樂了。

這一刻，兩人之間那久久的隔閡感終於化為烏有，即使不言愛，也再也言不起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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