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這一夜卻是睡著了，睡得斷斷續續，時深時淺，腦袋沈沈的。黎明前望舒做了一個雜亂的夢，夢中小竹依舊是淚眼婆娑模樣，失望地望著自己，並將一份報紙摔在自己面前，報紙上，赫然印著一張大大的照片，照片裏望舒挽著希伯來的手臂穿梭在鬧市街頭，在他們不遠處，一個記者正躲在暗處、舉著相機偷拍他們。畫面一轉，小竹帶著一群打著反帝反日標語的青年沖到曹家，說是要大義滅親來抓她。人群裏還有馮慈雲，甚至還有玉蘭……

望舒從睡夢中驚醒。

她望望窗外，天快要亮了。昨夜睡時心有旁騖，連窗簾都沒拉上，此刻屋內的光線已是充足的了。望舒再也睡不著，便換上衣服下樓去。

曹瑛和顧管家早已在樓下客廳吃早點，見她下來，曹瑛向她問了早安，又說：“望舒，我們早些吃完就出門了，怕過會兒被記者堵在家裏。你父親今日會陪著你，若沒什麽緊要的事，你便不要出門去了。哦，對了，還有小竹，這兩日也不要讓她去學校，她性子直又不會轉彎，遇事可招架不了的。”

望舒點點頭，說：“我今日會與警長聯絡，商量如何應對。”曹瑛面有憂色道：“最怕的不是報紙，而是怕……唉，無根無據，暫且不會的。望舒，我們趁著還早，就先走了。”

曹瑛和顧管家走後，曹鋆從書房趕了過來。他見到望舒，向她露出一個鼓勵的笑，沒有言語，便在客廳一隅坐下了。望舒問他：“父親可要用早點？”曹鋆點點頭，“你也一起吃點吧。”餘媽便去為他們準備，這時看見了樓梯口站著的小竹，“二小姐，早……”

望舒轉身擡頭望去，小竹正往樓下走，依舊不高興的樣子，卻沒昨夜那樣激動和慍怒了。她顯然也沒睡好，眼睛還腫腫的，想必是哭了很久。望舒心知妹妹實則是關心自己的，正欲開口與她和好，小竹卻繞過她，假裝未看見身邊有人似的，徑直坐在餐桌旁，眼睛空空地望著桌子。

一時之間，曹鋆，望舒，小竹，三人便成就了一個沈寂的氛圍，四周空氣都仿佛停滯一般，讓人難過的喘不上氣來。餘媽將早點端至每人面前，也不多言語，默默地走開了。

一頓如死般靜謐的早餐時光，連杯盤碗盞碰撞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麽小心翼翼。好在，小田的到來了結了這分沈寂。他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厚厚一大摞的報紙。

“曹小姐，今早出的報紙我都托人買來了，你瞧瞧，上面都是你的新聞。”

“辛苦你了。”望舒一把將報紙拿過來，曹鋆和小竹也湊過來看，眾人分開看每份報紙上的文章，越看臉色越差。望舒苦笑，“這些報紙就和商量好似的，口徑完全一致，居然還有人將父親去日本做工的事跡披露出來，說父親是親日派，呵呵，這又從何說起？”曹鋆卻不以為然，淡淡地說，“無礙，這些言論傷不著我。”望舒滿心愧疚，“父親……”曹鋆將手輕輕一擺，制止了她的道歉，“我不在意的東西，自然都傷不了我。”

望舒感激地點點頭。她深知與父親無須多言，她要說的父親一定懂，父親說的她也懂。你不在意的，別人拿它來傷你，自然就傷不著了。面對著滿桌的報紙，望舒失去了獵奇的興趣，橫豎都是些離奇的編造，比時下流行的情愛小說都要精彩幾分，那事關重大的私運鴉片之事，卻提得極少，想必事情不明朗時，記者們也不敢妄下定論吧。

“千篇一律！”望舒不屑地說：“將這些報紙收起來吧。”說著便將手中正看的一份合上，不再去讀。曹鋆也將手中的報紙遞給望舒，“一起收起來吧！”

這時小竹擡起頭來看看大家，有些驚奇的指著手中的一份《申報》說：“也不全是抨擊，這篇便是為姐姐說話的呀！”小竹這一開口，姐妹倆就算是冰釋前嫌了。望舒明白小竹也是極擔心自己才會那般激動，也並未真的怪她。

望舒也極為驚訝，沖小竹笑笑，連忙將報紙拿過來看，只望了一眼記者大名便笑了，“獨柴先生，呵呵，原來是十弦！”小竹問，“就是你說的那位記者朋友？”望舒點點頭，“是他！他來為我說話，便不意外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麽為我說話的。”

望舒說著便認真地讀起那文章。文章字裏行間都流露出一種平和客觀的態度，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做了些調查的。寫到曹泰祥的綢緞莊歷史時，文章極盡褒譽，讀著讀著，望舒竟感到似乎是在與一位故人相見般，在聽對方娓娓說著自家的故事。

望舒眉頭舒展，微微一笑，對家人說：“我這位朋友少年時便立志要以文救國，無奈當時的文字造諧實在謙虛，我們幾個朋友還常常取笑於他。可如今，他的確今非昔比了，寫文章可另辟路徑，又能寫得句句入微，真是不易。可惜，我居然連他的電話也未曾記下，待這風頭一過，我便得親自去報社致謝去。”

曹鋆也倍感欣慰，“要去的。這世上最重之情義，勝不過雪中送炭。”小田也在一旁附和道，“曹先生說的極對，錦上添花就比不上這雪中送炭的好。”小竹也想說幾句，卻囁嚅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麽。望舒見了，便主動對她說：“小竹，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小竹垂下眼睛，“我也不該不信姐姐的。”

小田看兩人這般模樣，知是二人爭吵過，便見機緩和氣氛，“曹小姐，看這些文章，暫且倒也無傷大雅，可接下來這風會向哪個方向吹，那可是料不到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將這大風給止住啊！”

望舒說，“警長那邊想是早有了動作，我這就給他去個電話問問究竟。該如何說如何做，我們盡力便是了。警長畢竟是巡捕房一把手，若是內部鬥爭，他恐怕也早有準備。若是沖著我來，也要投鼠忌器，下手不會過糙。不論是誰牽連了誰，都要有真憑實據的……”說到這裏，望舒偷偷望了小竹一眼，心想著一定要定定妹妹的心，便說：“我信這世上，清者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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