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來此言一出，望舒心裏卻松了一口氣，這洋人至少已退了一步。望舒裝作為難模樣，說：“曹泰祥一直歸我姑媽掌管，我鮮少參與，這事還須問她的意思。”希伯來顯然不被迷惑，“誰不知如今曹家由你當家，就連你父親都不過問生意上的事。曹小姐，跟你合作之前，我就已將你的家底查得清清楚楚了，曹家，是你說了算。”

望舒搖搖頭，“姑媽並不知我私運鴉片之事，若是突然向她提出要股份，她定會疑心。我一向敬重姑媽，她也對我完全信賴，我不願讓她失望，且這秘密之事越少人知曉越好，何必讓更多人參與進來？”

“那麽，”希伯來又開出了新的條件，“曹泰祥的股份我不要，三祥那邊股份我要百分之二十。”

這個數字一出口，望舒深感自己真是低估了面前這洋人的厚顏。二成，已不在走私幾單鴉片貿易之下，還正大光明，不受法令之困囿。望舒心中鄙夷，卻面不改色，顧左右而言他：“警長，近來發現法租界裏潮州幫的土行愈來愈多，不知是否因公共租界這邊正在實施的禁煙政策……”

希伯來瞬間明白了望舒的言下之意，這也正是他先才所思慮過的問題。工部局近期迫於壓力實行禁煙政策，不少黑頭子和潮洲土商已轉至法界了，公共租界的風光已大不如前，因此他才那麽輕易地同意了望舒的提議。

希伯來自然不願在一個小女子面前輸掉威風，且更加淩厲了，“曹小姐，莫要拿此事壓我，你可知，我若與緝私營的督察聯手查你，可在三日之內將你送入大牢！”

“警長誤會了，我只是愚鈍，看不清這世事，遇到些不懂的隨口問問罷了。”望舒頷首致歉，誠意十足。望舒說：“三祥的股份轉讓我雖可以做主，卻也需要做些功夫，否則家人懷疑，我也不好解釋。還請警長大人迂尊去工場走上一圈，若是能登報聲明您將入股，那便更好了，我們有了您的保護……”

望舒說得快樂，仿佛真真是個不谙世事的女孩，想到好的事情便歡呼雀躍。果然，此言讓希伯來極為緊張，他擺擺長滿汗毛的紅紅的大手，大聲吼道：“這事怎可如此大張旗鼓？”

望舒裝作大驚失色，“警長，這樣……有何不妥？之前有個費沃利警長就這麽做了，我曾在報上看過，何等風光！”望舒特意提起費沃利，因此人正因明目與一家公司共商而被當局革職。黑的人在夜間行事慣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反而手足無措，雞鳴狗盜的人做起正事來，也總是雞鳴狗盜的樣子，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費沃利被革職正因他拿捏不好黑白分寸。

“百分之十五，不容商量！”希伯來不再解釋，下了最後的定論，“看在你們曹家皆是女流之輩，便不再為難你了。百分之十五是我的底線，你若不答應，後果你自己知道，孰輕孰重，自已拈拈便是。”

望舒依然謙卑狀，低眉順眼，心中卻已如石頭落地般安心，“警長大人，我哪有推辭的道理？有您的加持，三祥一定前景光明。”

希伯來悻悻地，一字一句道：“願我們合作愉快。”

望舒說：“警長之心恢廓大度，實在不是我等小民可比肩的，從此，警長您便是三祥頂頂重要的人，縱使為了您，望舒也當竭盡全力。”

希伯來終於放聲大笑，這筆空手套來的買賣他十分滿意，少了鴉片，多了項正經生意，何樂不為？他更知曹望舒這小女人名聲在外，三祥又有巡捕房的保護，日後定當順風順水。大河有水小河滿，這利益便是息息相關，往後也必定會生生不息了。

對於望舒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希伯來卻未曾真想動她。有的女子可用來消遣，可明碼標價；有的留著利用更好，開不起價。望舒顯然屬於後者。

“時候不早，你先回去吧！”

希伯來下了逐客令，望舒更樂得脫身。她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濕，心又跳得遲遲穩不下去，只是表面極力掩飾著慌張罷了。望舒起身，彎腰向希伯來致謝，希伯來也起身，大步走至她面前，伸出右手欲與她相握。望舒手心貼在旗袍上輕輕拭了拭汗，才伸出手去。

被希伯來寬大有力的雙手緊攥，望舒極不自在，卻不好抽回。希伯來陰森的眼光看著望舒，嘴角半絲笑，“曹小姐有膽有識，我很欣賞。”

望舒說：“讓您見笑了。”

望舒極慌亂，生怕這最後一步讓之前的談判功虧一簣。對著希伯來這樣魁梧如猛獅般的男人，望舒縱使有千般力氣都使不上。她下意識地瞅了瞅自己手上的小包，想著那個暗藏玄機的牛角梳，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希伯來松開了她的手，胡子拉碴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你的建議不錯，越快執行越好。”說完將右手伸至空中，遠處門口的黑臉侍應見手勢即刻走了過來，乖順地站在他身邊等候吩咐。

“送曹小姐！”

＊＊＊

天不知幾時又下起了雨，黑臉侍應撐傘將望舒送至她的福特轎車前，扶她上車，恭敬行禮，隨後便回去了。小田正在打盹，聽到聲音醒轉過來，看到後座安然無恙的望舒，咧嘴笑了，“曹小姐，你回來就好，我快要緊張死。”

望舒瞅了他一眼，責怪道：“緊張還睡得那樣香？”

小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剛剛才睡著的，聽著外面的雨聲有了困意，就睡了。曹小姐，你怎會進去那麽久？我一直擔心你被那頭洋鬼子……”小田難為情，沒說下去，轉而問：“他果真沒對你怎麽樣？”

望舒將雙手攤開，讓小田看看自己，“衣冠整齊，真的無恙。”說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才將之前所有的緊張不安全部釋放了。望舒望著雨中那座富麗堂皇的宅子，悠悠地說：“他是個聰明人，深知與我合作比貪戀女色更劃算，不會對我怎麽樣。”

“那就好，那就好。”小田發動汽車，“我們趕緊離開這虎狼之地吧，但願以後不再來。”望舒點點頭，“恩，回吧。”

汽車在雨中緩緩啟動，向著來時的方向駛去。剛剛離開希宅大門不遠，望舒忽地輕聲驚叫，“啊——”小田倏然剎車，回頭驚問：“發生什麽事？”說著也順著望舒的眼神望向車窗外，“曹小姐，看到什麽了？”

望舒看著窗外，一臉疑惑，“剛剛看似有個人影，這會兒又看不見了。”

小田向窗外看了看，也未看到有人影，便笑笑說：“許是下雨天，夜又這麽深，樹被風吹雨打得亂晃，你錯將影子看成人了。”望舒也笑了，“我是剛才那一場仗打得極累，還心神未定呢！無礙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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