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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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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倒也不如中國人那般愛推推讓讓,知是禮物,便鄭重地受了,並認真謝過曹瑛和望舒。火蝴蝶徑直問道,“曹小姐,需要我們為你做些什麽?”望舒俏皮地笑著,說:“幾位若是真想幫我,那便多說說這些旗袍的不足之處,以便使我改進。”

試好旗袍,眾人又坐下來吃了咖啡點心,聊聊滬上近來發生的新鮮事,一派歡樂和氣。轉眼時候不早,幾個女人便要告辭,曹瑛也跟著一起去。離開時,火蝴蝶對望舒說:“曹小姐,哪天你有時間,可以教我打麻將麽?”望舒並不會打麻將,但這邀請無法拒絕,火蝴蝶定是另有深意的,便硬著頭皮答應,“那是我的榮幸。”

小田將他們送走後,望舒回到店裏,交待了店員幾句,正欲收拾一下出門,顧管家氣喘籲籲地進來了。他避開兩個店員,把望舒叫到裏間,先是問:“那幾個洋女人衣服試得怎樣?”望舒說:“滿意極了。都穿著去赴宴,姑媽也陪著去了。”

顧管家欣慰地點點頭,這才將聲音壓低,如國際間諜接頭般謹慎地對望舒說:“猜我剛才在路上碰到誰了?”望舒哭笑不得,“顧伯,你這般神秘倒像個偵探。”顧管家又瞅瞅外面,確保無人偷聽,才說:“別講笑,是正經事。剛剛我看到她了,可她沒看到我。”

望舒對八卦本無興趣,可顧管家說是“正經事”,那她倒要聽聽了。望舒問:“顧伯,撿緊要的說。”顧管家這才說到了關鍵,“我剛剛碰到了家裏那一位了,居然和一個白俄男人在一起。”望舒驚訝,“馮慈雲?”顧管家點點頭。望舒又笑問,“你又怎麽看出那男人就是白俄人?”顧管家自認沒看錯,肯定地說:“這幾年,這霞飛路上突然多了一群洋人,說貴不貴、說賤不賤的,一眼便知就是‘羅宋癟三’①了。”

望舒只覺此事不可思議,“馮慈雲與白俄人在一起,這事聽起來真是匪夷所思。”顧管家卻說,“千真萬確!我再老眼昏花,她我是鐵定認不錯的。起初我也不信,還專門追著她走了一程,才確定是她沒錯。看上去,她與那白俄男人關系不淺吶!”

顧管家把所見到的一五一十地講給望舒,望舒一邊聽著,一邊思索著這其中的瓜葛。

曹家重振家業之後,馮慈雲再沒有嚷過要離開,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曹瑛和望舒也未虧待她,日子過得舒心了,她鬧的也便少了。

曹鋆從日本回來後的變化曾讓馮慈雲有過希望,以為丈夫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會改變。然而她卻失望了,曹鋆對他依然恍如陌路,比起幾年之前的冷漠有過之無不及,她在他眼中幾近虛無。因此當她提出要在實業社裏謀點事做時,曹鋆只一句話就將她的希望全部破滅。曹鋆說:“你不添亂,已是大吉了。”

馮慈雲終於不再對曹鋆懷抱期許,可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怨恨又一點點燃了起來,只是因舍不得離開這求之不得的好日子,而收斂一些罷了。

曹鋆不再吸鴉片,馮慈雲依舊做她的芙蓉仙,且愈發上癮。望舒有次孝敬了她一些,她便對望舒親近了幾分,以為望舒對自己有了情分,見面三分笑了。望舒當時冷眼看著她,將心中對她的厭憎隨著給她的鴉片煙而了結了個痛快。望舒曾多麽盼著馮慈雲能自取滅亡,可如今望舒明白,此人無需鴉片也一樣無藥可救。

此時,聽顧管家一說,望舒才想起的確有好些日子沒見馮慈雲了,她總是不在家裏,家裏對她的去向也不甚關註。可如今她居然與一個洋人在一起,望舒還是沒有料到。望舒問:“她與那白俄人去了什麽地方?”顧管家面有憂色道:“她挽著那男人的手臂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了幾步,看他們進了一條巷子我便沒再跟了。具體去了哪裏我沒看個清楚,如若沒猜錯,該是一間賭場。”

望舒十分詫異,“賭場?”

顧管家說:“我只是猜測。那條巷子光線不好,商鋪亦不多,只有家小戲場,有間咖啡座,餘下的便是兩間賭場了,聽說,這邊的俄國商人最愛去那個地方消遣。”望舒眉心微皺,“若是賭場,怕是不太好。”顧管家略略沈思道,“這事要和你姑媽說麽?”望舒說:“自然要說,父親那邊就暫且不說了。父親本就不愛理會這些閑事,馮慈雲的事更似乎與他無關,說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顧管家點點頭,“這省心了幾年,但願不要再出什麽亂子了。”望舒也笑笑,“顧伯安心,她的本事你也見識過,不值得擱在心上。我這時還有些事,等小田回來我便要出去了,顧伯,店裏麻煩你。”顧管家說,“你去,這裏無須操心。”

小田送了人很快回來,望舒夜色中又一次出了門。

望舒並不是要去見那個棉布的材料商,而是去見一個洋人。洋人,又是洋人,望舒想,這一天之中已是幾次都與洋人打交道了。從何時起,洋人已是上海灘上的遠客近鄰,處處融入著他們的表演,任憑大氣候多麽風雲突變,洋人總是不減,且呼朋友引伴前往這座冒險家的樂園來。

望舒越來越感到與洋人離不開幹系,她有些窒息。西洋人,東洋人,她半點都不喜歡他們,可卻日日與他們往來。舶來品充斥著上海的公司店鋪,電影院放著好萊塢的電影,世界各地的情報人員雲集上海,就連街頭報童的叫賣皆能多種語言自由切換。像三祥與曹泰祥這樣的民主工業,在夾縫中既有千載難縫的機會,實業救國的口號卻有些虛弱,她至今都無法與洋人脫去幹系。

而望舒偷偷做起了鴉片的生意,也緣於一次身不由已。對洋人,望舒即恨卻又離不開,她常想辦法抽身,無奈卻越陷越深。那幾次交易挽救了曹泰祥,也讓三祥的新工場順利開起來,可望舒心裏卻愈發不安,每暗中見對方一次,晚上必定寢食難安。

一想到這裏,望舒便憂心沖沖,今夜,她便是談判去的。她可為家族生意做許多暗箱操作之事,可這世上總有些錢不能去賺,比如鴉片與軍火這要禍國殃民之物。她不願就此深陷下去,到最後更加無法收手,為此,她願付出不菲代價。

[註①羅宋癟三:20世紀初上海人對俄羅斯人的叫法,就是指外表西裝革履,其實窮困潦倒的一些俄羅斯人,大概是因為俄人那時貴賤難分,且大都是流亡過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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