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太快，轉眼已是梅雨六月；時光又太慢，仿佛過了幾季。

因為棠儷的四處作梗，曹瑛又一次集中品嘗了人情冷暖，這些日子來十分沮喪。她與顧管家四處奔走尋找新的廠商，試用了幾家的面料，質地卻時好時壞，沒一家可放心用的。曹泰祥轉眼陷入了新的困境。

這期間曹瑛曾去訪過棠儷，對方都閉門不見。她又寄信到陸家，起初是情真意切地懇求見面，後來便是有些質問的意思了。棠儷謹慎，不願留下筆墨痕跡，沒有回信，只托胡管家去曹家捎了幾句話。

那日胡管家不願進門，曹瑛是在大門口見的他。胡管家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太太說了，你細述的那些絲綢商之事皆是她所為，她都認了；你所說的道理也都沒錯，太太說她本也想要放下，可誰料總是節外生枝呢？少爺是陸家獨子，前途無量，老爺太太都不願他被大人的恩怨拖累了名聲，更不願讓他中途受擾，他和曹小姐那是絕無可能的。可惜，我家少爺實誠，認死理，怕是對曹小姐動了些真情，因此大人禁著也沒多大用處，老爺太太都急得很。若是能從根上斷了他們的念想，太太說，她便再也不會為難曹家了。”

曹瑛一聽雲間被禁著，就知事情嚴重，便替望舒問了一句，“你家少爺如今腿好了麽？”不料胡管家卻鬼的很，把太太的話捎到後，便不再多說一句了。曹瑛冷冷地說：“你們禁著你家少爺，我是斷然不會禁著望舒的。我找你家太太不是求情，只是想求證那些鬼是不是她做的，她既已承認了，我便知下步該如何做。制綢的廠子多的是，她有再大本事，也不能把這天下的廠子都買通了。”

胡管家面有不屑，也冷冷回應，“我的話已送到，我該走了。”說完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傲氣地說：“忘了說一件事，我家少爺今秋就要留洋去了，船票都已訂好，那邊學校也都聯絡妥當，快別讓你家小姐再巴巴地想著了，唉，空歡喜啊！”

胡管家狗仗人勢威風完，昂首挺胸地走了。曹瑛又被淩辱一次，心中酸楚，她本是要強的，卻總是為人所制。所謂財大氣粗便是如此了，權貴之人便可以不講道理，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曹瑛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心頭難過的很，直至望舒和小竹放學後在門口迎面碰上她，望舒問她發生什麽事，她才牽強地笑笑，說只是發愁生意，並無其他。

＊＊＊＊＊

梅子黃了雨點落了，陰雨綿綿，霧霭重重，正如人心中的煩悶。梅雨季節的雨，固執得讓人時常有個錯覺，以為天再也不會晴。

曹瑛撐著一把黑色的油紙傘在陸雲間的學校門口等著，她已站了半個鐘頭。不是放學時間，她專程挑這個時候過來，是為了躲開日日專程護送的陸家的人。來之前她想了許久，直至眼前到了校門口，她內心依然掙紮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擡腕看看手表，終於決定去找雲間。這也是一座西化的學校，課間通常是封閉狀態，曹瑛向校門口保安團的一位退休警員說明來意，說有急事要找陸雲間，麻煩轉告。那位穿著整齊的退休警員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又問了幾個問題，才同意幫忙去轉告。

等待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頭頂黑雲壓城，身邊風吹雨打，旗袍的下擺已被淋濕，貼在腿上，極不舒服。曹瑛將傘調整了位置，卻顧此失彼，衣服濕得更甚。雨點比心亂。

曹瑛不斷地向校樓那邊張望，生怕雲間不在，更怕他不願來。她的心是忐忑的，對自己將要做的事並無十足把握，且這次來找雲間她是背著所有人來的，連顧管家都沒讓他知曉。她極力讓自己呼吸平穩表情平和，生怕接下來自己在他面前先露了怯。

雲間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校樓前。遠遠看去，他已能拋開拐杖走路，只是走得極慢。他同樣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由於傷未全好，走路有些跛，頭頂的雨傘也跟著一顛一顛的，曹瑛看著突然心頭一酸。

“阿姨。”雲間走近了，彬彬有禮地叫她，臉上綻開真摯的笑。曹瑛這才將雲間的臉看得真切。幾個月未見，他著實清瘦了許多，原來飽滿的少年的臉頰有些凹了回去，顯得眼睛更大，面部輪廓更清晰可現。大概由於總是不出門，他也被捂得更白了，沒有了先前的紅潤。離別並不久，可雲間卻仿佛一日長大，由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了青年男子。

老警員問雲間，“陸少爺，她是你什麽人，怎麽以前從未見過？”雲間說，“我的一位阿姨，剛從國外回來，許是太想念我了，迫不急待要來見我。”警員這才為他開了門，並叮囑道，“還有一個鐘頭放學，陸少爺，你不要走太遠，否則你家人向我要人，我可交待不起。”雲間沖他笑笑，“不走遠，就在學校附近敘敘舊。”

曹瑛由雲間領著向學校附近一個小花園裏走去，身後，那位警員一直盯著他們的身影。曹瑛生怕雲間再摔著，便將自己的傘收起，與雲間共用一把傘，由雲間撐著，她扶著他的胳膊，看起來，確像是個親密無間的阿姨了。

曹瑛自知有些尷尬，便自嘲地說，“這下子你們的保安可不會質疑我們的關系了，不過耽誤了你上課，阿姨還是要向你賠不是。”雲間卻善解人意地笑笑，“課堂上正乏味著，阿姨你是解救我於水火呢！”兩人會心地笑了。

兩人走到花園的一座亭子裏，想找個地方坐下，卻沒有一處是幹的。曹瑛關心著雲間的腿，問道：“雲間，近日這陰濕的天氣太多，你的腿可還好？”雲間說：“謝謝阿姨關心，已無大礙了。”曹瑛無可奈何地說，“腿不方便，卻要讓你站著，阿姨盡快說就是了，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雲間連忙寬慰，“不礙事，我年輕，站多久都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