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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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馬路上不見一輛黃包車，不知何處又有盛事，黃包車都趕著去了。顧管家和望舒只好往家裏走。望舒生怕手中的油墩子涼了，因此步子極快，腳底生風一般。顧管家在後面跟著，邊走邊氣喘籲籲地說：“真是老了……望……望舒……別走這麽快，這耳邊啊……風都呼呼響著呢……”
望舒笑嘻嘻地停下步子，逗顧管家，“顧伯，你今年不是才30麽？”顧管家將手放在胸前擺擺，“哎喲，望舒可盡情取笑我吧，我都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了。”望舒說：“顧伯可是家裏的頂梁柱。”這話卻讓顧管家有些憂傷，“我只是個下人。”望舒看他妄自菲薄，安慰道：“顧伯是家人，是長輩，怎麽會是下人？若是下人，那也是一個頂頂重要的下人，論出廠年份，您比我久遠。”顧管家聽了甚是欣慰，哈哈大笑，“那就多謝小主人擡愛嘍！”
夜色中的霞飛路一派繁榮景象，闊氣的達官貴人與趾高氣揚的洋人，百折不撓的流浪兒與小癟三，露出手臂的中國女人與露出半個胸脯的洋女人，他們仿佛各不相聯，卻又彼此掛牽，彼此無礙。嫌棄與被嫌棄者缺一不可，誰都離不開誰。
上海為灘，海納百川，世界各地各樣新鮮玩意兒在這裏薈聚，絲毫不覺得突兀。人們可崇拜上帝，崇拜玉皇，也可崇拜偶像，隨意而行，就如那個從長袍商人搖身一變成為西服紳士的季老板一般，見得多了，便見怪不怪。
望舒本就不願叫黃包車的，她喜歡行走在夜色裏，這樣畸形的繁華在望舒看來，也頗有生命力，是吸引人的。這時因為走路，她與顧管家又有時間多說說話。望舒想起了季老板，便問：“顧伯，剛剛的事要告訴姑媽麽？”顧管家點點頭，“自然要說。”
望舒想著自己的心事，顧管家看她半天不說話，便問：“望舒，陸家那位少爺你怕是好久沒見了吧？”望舒點點頭，顧管家說：“還是不要見得好。”望舒連忙問他為何，可顧管家又不說，望舒便假裝生氣，說：“顧伯既是要說，就說個整齊，像這樣又說又不說，我倒是愈發糊塗、也愈發好奇了。”
顧管家稍加猶疑，“不是不說，而是本就不足掛齒，可惜……”顧管家頓了頓，遺憾的神色，“經過這些年，該看淡的都沒看淡。”
望舒說：“第一次見棠阿姨，她還問起簡之叔叔……”這話是望舒故意說的，她一邊看著顧管家的神情，一邊繼續，“她認識姑媽，也認識簡之叔叔，看來是有些淵源的。”
顧管家果然一幅不屑的神情，望舒看在眼裏，追著問：“顧伯，我一直看不懂一件事。我若是問得唐突了，顧伯要記得提醒我，我便不問了。”顧管家問：“什麽事，你問。”望舒表情極為認真地，“顧伯為何會那麽抵觸簡之叔叔？”
顧管家聽了一怔，隨即嘆了口氣，又微微笑著，“連你都看出來了，想來我是表露得過於明顯，城府真是不足啊！潘簡之這個人吶，唉，人不正。可惜你姑媽被蒙蔽了眼。”
望舒思索著顧管家的話，說：“謝謝顧伯能坦誠地將這些話告於我這個晚輩。您對簡之叔叔的態度都在臉上，想不看出都難呢，嘻嘻。”顧管家說：“顧伯也是沒法子，既不能在你姑媽跟前說他壞話，更不能當著面與他沖撞，也失身份，因此也只能黑張臉嚇嚇人。”
望舒打趣顧管家，“我那天提出讓父親一起去日本，顧伯該是極感激我了？”顧伯說，“不錯，我當時就想，哦喲，家裏還是有個明白人的。”說完又覺此話不妥，補充一句，“你姑媽和潘簡之相識太久，有了情義，身在局中自是看不太清楚，這也極為正常。幸好，你姑媽她到底還是留了底，並未將整個心都掏給人看，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望舒會心地笑了。
手中的油墩子尚有餘溫，回家還有一段路。路上依然沒有黃包車，顧管家四周望望，疑惑不已，“今日真是怪了。望舒你知道近日有什麽新鮮事麽？”望舒搖搖頭，“幾天沒看報紙，消息閉塞。”顧管家突然想到了，恍然大悟，“我曉得了，今日黃浦灘上好似有個‘上海小姐’的什麽比賽，聽說還有電影明星到場的。想必剛才那個季老板就是去湊熱鬧的，看來陸家人也去。這些場子少不了這些有錢人捧場。”
望舒立刻又想到雲間，思念一起，她便極力地想要將它壓制回去，她不願再去想他，也不敢再去找他。每見一面都驚心動魄，見過之後又將彼此推得更遠，橫在他們中間的阻礙也愈來愈多，相見多難。
顧管家看著望舒長大，也知曉一些她與陸雲間的事，只是面對孩子們的事他也不好插嘴。對望舒，他向來都是心疼有嘉，她在小竹這個年紀時，早被埋入書海商經裏，小人學大人樣。曹瑛望女成鳳的心太迫切，那番強化的教育讓望舒變得又幼稚又老成，又瑣屑又莊重，她從沒童年。
顧管家問：“望舒，你要不要去看‘上海小姐’？說不準會碰到你的一些同學呢。”顧管家實則是想說陸雲間的，他知望舒定能會意。望舒推說，“不去了，我晚上要陪小竹讀書，也有事情要和姑媽商量。”顧管家也不唆使，只好說：“那也好。”
因為心有所想，馬路兩邊的景色就再不如之前那樣繁華美麗了，身旁的顧管家也似乎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心事。剩下的這截路，望舒再沒心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顧管家閑聊，沈默中有幾分惘然。
望舒記得那天晚上，雲間彎腰對她輕輕一吻，那一秒有如火光，夜色即被點亮。那一夜太匆忙，匆忙的讓人懷疑那一刻的真實性，像一場甜蜜美麗的夢境。
望舒沒有深究什麽是愛情，那是不是愛情，她只知道，從那天以後，她的夜晚變得愈黑愈漫長。
當所有人都以為她天生就喜歡孤單時，望舒已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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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笑嘻嘻地停下步子，逗顧管家，“顧伯，你今年不是才30麽？”顧管家將手放在胸前擺擺，“哎喲，望舒可盡情取笑我吧，我都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了。”望舒說：“顧伯可是家裏的頂梁柱。”這話卻讓顧管家有些憂傷，“我只是個下人。”望舒看他妄自菲薄，安慰道：“顧伯是家人，是長輩，怎麽會是下人？若是下人，那也是一個頂頂重要的下人，論出廠年份，您比我久遠。”顧管家聽了甚是欣慰，哈哈大笑，“那就多謝小主人擡愛嘍！”
夜色中的霞飛路一派繁榮景象，闊氣的達官貴人與趾高氣揚的洋人，百折不撓的流浪兒與小癟三，露出手臂的中國女人與露出半個胸脯的洋女人，他們仿佛各不相聯，卻又彼此掛牽，彼此無礙。嫌棄與被嫌棄者缺一不可，誰都離不開誰。
上海為灘，海納百川，世界各地各樣新鮮玩意兒在這裏薈聚，絲毫不覺得突兀。人們可崇拜上帝，崇拜玉皇，也可崇拜偶像，隨意而行，就如那個從長袍商人搖身一變成為西服紳士的季老板一般，見得多了，便見怪不怪。
望舒本就不願叫黃包車的，她喜歡行走在夜色裏，這樣畸形的繁華在望舒看來，也頗有生命力，是吸引人的。這時因為走路，她與顧管家又有時間多說說話。望舒想起了季老板，便問：“顧伯，剛剛的事要告訴姑媽麽？”顧管家點點頭，“自然要說。”
望舒想著自己的心事，顧管家看她半天不說話，便問：“望舒，陸家那位少爺你怕是好久沒見了吧？”望舒點點頭，顧管家說：“還是不要見得好。”望舒連忙問他為何，可顧管家又不說，望舒便假裝生氣，說：“顧伯既是要說，就說個整齊，像這樣又說又不說，我倒是愈發糊塗、也愈發好奇了。”
顧管家稍加猶疑，“不是不說，而是本就不足掛齒，可惜……”顧管家頓了頓，遺憾的神色，“經過這些年，該看淡的都沒看淡。”
望舒說：“第一次見棠阿姨，她還問起簡之叔叔……”這話是望舒故意說的，她一邊看著顧管家的神情，一邊繼續，“她認識姑媽，也認識簡之叔叔，看來是有些淵源的。”
顧管家果然一幅不屑的神情，望舒看在眼裏，追著問：“顧伯，我一直看不懂一件事。我若是問得唐突了，顧伯要記得提醒我，我便不問了。”顧管家問：“什麽事，你問。”望舒表情極為認真地，“顧伯為何會那麽抵觸簡之叔叔？”
顧管家聽了一怔，隨即嘆了口氣，又微微笑著，“連你都看出來了，想來我是表露得過於明顯，城府真是不足啊！潘簡之這個人吶，唉，人不正。可惜你姑媽被蒙蔽了眼。”
望舒思索著顧管家的話，說：“謝謝顧伯能坦誠地將這些話告於我這個晚輩。您對簡之叔叔的態度都在臉上，想不看出都難呢，嘻嘻。”顧管家說：“顧伯也是沒法子，既不能在你姑媽跟前說他壞話，更不能當著面與他沖撞，也失身份，因此也只能黑張臉嚇嚇人。”
望舒打趣顧管家，“我那天提出讓父親一起去日本，顧伯該是極感激我了？”顧伯說，“不錯，我當時就想，哦喲，家裏還是有個明白人的。”說完又覺此話不妥，補充一句，“你姑媽和潘簡之相識太久，有了情義，身在局中自是看不太清楚，這也極為正常。幸好，你姑媽她到底還是留了底，並未將整個心都掏給人看，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望舒會心地笑了。
手中的油墩子尚有餘溫，回家還有一段路。路上依然沒有黃包車，顧管家四周望望，疑惑不已，“今日真是怪了。望舒你知道近日有什麽新鮮事麽？”望舒搖搖頭，“幾天沒看報紙，消息閉塞。”顧管家突然想到了，恍然大悟，“我曉得了，今日黃浦灘上好似有個‘上海小姐’的什麽比賽，聽說還有電影明星到場的。想必剛才那個季老板就是去湊熱鬧的，看來陸家人也去。這些場子少不了這些有錢人捧場。”
望舒立刻又想到雲間，思念一起，她便極力地想要將它壓制回去，她不願再去想他，也不敢再去找他。每見一面都驚心動魄，見過之後又將彼此推得更遠，橫在他們中間的阻礙也愈來愈多，相見多難。
顧管家看著望舒長大，也知曉一些她與陸雲間的事，只是面對孩子們的事他也不好插嘴。對望舒，他向來都是心疼有嘉，她在小竹這個年紀時，早被埋入書海商經裏，小人學大人樣。曹瑛望女成鳳的心太迫切，那番強化的教育讓望舒變得又幼稚又老成，又瑣屑又莊重，她從沒童年。
顧管家問：“望舒，你要不要去看‘上海小姐’？說不準會碰到你的一些同學呢。”顧管家實則是想說陸雲間的，他知望舒定能會意。望舒推說，“不去了，我晚上要陪小竹讀書，也有事情要和姑媽商量。”顧管家也不唆使，只好說：“那也好。”
因為心有所想，馬路兩邊的景色就再不如之前那樣繁華美麗了，身旁的顧管家也似乎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心事。剩下的這截路，望舒再沒心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顧管家閑聊，沈默中有幾分惘然。
望舒記得那天晚上，雲間彎腰對她輕輕一吻，那一秒有如火光，夜色即被點亮。那一夜太匆忙，匆忙的讓人懷疑那一刻的真實性，像一場甜蜜美麗的夢境。
望舒沒有深究什麽是愛情，那是不是愛情，她只知道，從那天以後，她的夜晚變得愈黑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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