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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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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醫院J市分院,唐亦天被推出手術室後直接送進了頂層的VIP單間病房。各個科室的主任醫師緊接著陸續趕到了病房隔壁的會議室,簡短的碰頭會議後,院長向匆匆趕來醫院的林秘書說明病人的情況和手術後的結果:“……很幸運啊,只差幾寸就是心臟了,還好插得不深,就是失血過多,接下來可得好好調養了……”

裝修簡潔大方的病房裏,唐亦天麻藥還未醒,靜靜躺在一片素白中,臉色蒼白得幾乎和床單一個顏色。他沈睡時的神情安靜,看起來比醒著的時候年輕了幾歲。韓念坐在床邊,靜靜地守著他。她的臉色也不比他好多少,兩個人都耗盡了全部的精力,把彼此折磨得生亦如死,生不如死。

林秘書送走醫生後走進來看了一眼,默默退出去,下樓去辦理入院手續了。病房裏變得寂靜無聲,極度的安靜裏,點滴的聲音顯得很清晰,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冰涼的液體流進他的身體裏,就像之前那些溫熱的血是如何湧出他的身體一樣。

那聲音漫長得好似永無止境,她被這滴答聲折磨得生死不能,伸手握住那透明的輸液線,握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身體裏僅存的溫度去溫暖它,希望流進他身體的液體可以不那麽涼,因為他全身都沒有什麽溫度,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的眉眼閉著,只有淺淺地呼吸,韓念時不時伸手去他鼻下探一探,心就能安定一會兒。這樣來來回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徹底大亮,她拉上窗簾心神俱疲地慢慢俯下身、將頭靠在他枕邊。

唐亦天……她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那句話卻連自己的內心深處都無法直言:不要離開我。你離開我,我就會死去,甚至不需要刀刃就足以斃命。

她伏在那裏良久,淚水沁濕了一片床單,冰涼的,恍惚間覺得他似乎是動了一下,她猛地擡頭看去,可那張英俊的臉仍是安靜地沈睡著。

霧蒙蒙的眼中,他嘴角仿佛真的動了一下,韓念揉了揉眼,失望地低下頭,額頭輕輕摩挲著他臉頰……那句話終於說出了口。

“唐亦天,別離開我……”

那一刀,讓她清醒地明白她的懦弱逃避將造成何等荒唐糟糕的局面。逼她面對現實,面對自己。一夜的等待讓她徹悟,時至今日的局面,都是她不肯接受不肯面對造成的。她堅持在自己的幻念中,甚至要求別人陪著自己一起瘋狂,不過就是一種自私罷了。

韓覆周對她來說是父親,可對別人來說,並不是。他是自己的父親,也不一定代表他就是一個好人,韓覆周對她再好,也有虧欠別人的地方,他再慈祥,也有罪惡的一面,她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唐亦天教過她的勇敢,她卻沒能堅持。因為她的所有堅強,不過是仗著有他罷了,因為有他,因為知道他愛自己,她才能堅強,面對他、面對沈瑜、面對沈艷秋、面對一切都無所畏懼。如果不再有他,她就還是那個躲在巷子裏哭泣的小丫頭。她真的很害怕。

醫學研討會結束後,路翰飛沒有立刻離開,多逗留了一晚去采購妻子清單上的特產。中午的時候他正準備要離開,就聽說昨天深夜唐亦天被送進醫院急診手術室。來不及回賓館,路翰飛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急忙趕到醫院。幾大口袋的東西稀裏嘩啦地響,推開病房門時生生被門框卡住。不過金刀小王子向來體格健壯,所以他卯足了勁往裏擠,塑料袋尖銳刺耳的擠壓聲如噪音一般在安靜的病房炸開。

韓念急忙到門口攔下他,噓聲制止,“聲音太響了!”

路翰飛跑得滿頭大汗,人還堵在門口就忙不疊地追問,“怎麽回事啊?有人入室行兇?我聽說半把匕首都插~進去了!就差一點就到心臟了!這是誰幹的!報警了嗎?抓到兇手了嗎?”

他這樣一連串的問題劈裏啪啦地砸下來,韓念有些尷尬與難堪,但再難堪,她也不能逃避。她昨晚選擇的懦弱逃避,讓她如今懊悔不已。

“是我……”雖然她沒有把匕首插進唐亦天的胸膛,可她沒有親自動手,卻和動手一樣。她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在他心上插進一把刀,沒有區別。

她一夜未眠,雙唇幹裂煞白,聲音也有些沙啞。路翰飛既沒聽清楚,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被捅了?傷哪了?”

韓念替他接過手裏兩大包東西,轉身往裏走,“是我拿的刀……”

空開了一只手,可以輕松走進來的路翰飛一改方才的急不可耐,傻傻地楞在了門口。韓念聽他沒動靜,轉身一看,他一臉緊張地捂著自己胸口,“病房裏有刀嗎?”路翰飛上有老,下有小,還有老婆等著他帶特產回家呢!

韓念看了他一眼,路翰飛自我開解,“沒事,其實我學過搏擊術!”

聽完韓念的敘述,路翰飛覺得自己的小雅南真是太溫柔了,她不過就是矯情罷了,最多給他來個熱油濺臉,或是拿剪刀威脅一下,相比這種白刃進紅刃出的戲碼,那都不是個事!

有路翰飛這個醫生在旁,韓念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他還要昏迷多久才能醒來?”

“昨晚的手術,到現在還沒醒?”路翰飛看起來比她還吃驚,“一般兩小時就該醒了啊!你沒去問主治醫生嗎?”

“問了。”韓念點頭,“早上問了一次,醫生來看過,並沒什麽問題,說可能各人體質不同,昏睡久一點的也有。”

路翰飛從沙發上站起來,遠遠望了一眼病床上沈靜的唐亦天,以他的手術經驗來看……唐亦天是在裝睡。不過,他想起昨天小雅南在電話中對他的叮囑——“路翰飛,你在外地沒人看著你的時候,你最好能閉嘴就閉嘴,能少說就少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一般不是說多錯多,就是做多錯多,要不就是自帶作死功能。”

他低頭看看韓念,唔,那他還是不說了吧!小雅南已經很溫柔了,他也該乖乖聽話!“唔,可能傷口太深,失血過多確實會昏睡久一點。”路翰飛嘖嘖嘴,就是這樣憋著,唐亦天還真有忍耐力。

“那今晚能醒嗎?”韓念擔憂地追問。

“今晚啊……”路翰飛糾結了,能不能,得看唐亦天的耐力吧。他摸摸下巴,想了想,“估計餓了就醒了。”

唐亦天確實醒了,也確實在裝睡。疼痛是一方面,寒心是另一方面。韓念用死威脅他,對他來說,太過心痛,甚至比插進一把利刃更痛。

他睜開過眼,看見她伏在自己身旁,右手握著輸液線,他想叫她一聲,卻沒說出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醒來後,又要面對怎樣的事。他不是逃避,只是真的很疼,他想休息一會。而這短暫的一會裏,她能夠寸步不離守在他身旁。

到了晚上,唐亦天依舊這樣靜靜地躺著,韓念又去找醫生問了一次,雖然醫生再次說他只是失血後的正常反應,她仍是心有不安。

八點左右林秘書來了醫院,守了他一天一夜,韓念水米未進,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今晚我守夜吧。”林書文拉起幾乎站不穩的韓念,“耀靈還在家呢。”

整整一天混混沌沌地守著一個人,韓念被他的一句話驚醒了過來。耀靈還在家呢!昨晚的事孩子並不知道,今天早上去了幼兒園,要是晚上還看不到爸爸媽媽,一定會害怕的。

“小姐。”隔了很多年林秘書依舊習慣了這樣稱呼她,就仿佛韓念依舊是曾經那個小丫頭,他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回家去吧,休息一下,有我在。”

韓念走了有一小會兒,唐亦天才睜開了眼。林書文對唐亦天裝睡的事一點也不奇怪,也就昨天唐亦天被送進醫院時他才難得地驚慌失措。見老板醒了,他恪盡職守地問,“要喝點水嗎?”

躺了一天一夜,麻藥的藥效已經消退,唐亦天的胸口一陣陣如刀剜般的疼,沒想到手術後竟比手術前更痛。一直在韓念面前忍著,也著實不容易。

整件事在林秘書看來都挺幼稚的,尤其是自己老板這樣裝睡的行為,表面看好像是讓韓念擔驚受怕了,其實遭罪的是他自己啊!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實在無聊透頂。林書文年長他八歲,不知該說年輕真好,還是你們玩夠沒?

“找過張律師了,讓他告訴韓念病情的人是蘇海梅。”林書文說道,“看來蘇海梅是真的很恨韓覆周。”

唐亦天想稍稍動一天僵硬的身體,可一動疼痛就翻倍,再挨一刀也不過如此。他咬牙抽了口氣,“嘶……那也不奇怪,誰不恨呢?”說到恨,他絕不比蘇海梅少,只是他恨韓覆周,卻始終無法下死手。

“所以這個張律師怎麽辦?”之前蘇海梅就得到了消息,但她怕韓覆周的病會影響法院對他的加刑審判,所以讓張律師緘口不言。後來她手裏的資料被唐亦天拿走,她再無籌碼,自然希望韓覆周用其他的方式死去。

“他既然敢告訴韓念,那麽自然也會告訴韓覆周。”唐亦天艱難地吐字,每說一個字都會牽動胸口的傷,“知道病情,對韓覆周百害而無一利,蘇海梅不過就是要韓覆周死罷了。”

“我們叮囑過他讓他閉口,他還是說了。”林書文忍不住嘖嘴,“他膽子很大啊。”

“他不過是為難罷了。”不知為何,唐亦天難得對外人也心軟,大概是他越發明白為難的感覺了。她為難,他也為難,這個世界兩難的事太多,誰都不可能利落地做出選擇。

林書文聳肩,“那就留著吧,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挺稱職的,當初要不是他打聽到消息,韓小姐也不會那麽快回來。”

唐亦天勾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林書文嘆了口氣,放下陪護的沙發床,感慨了一句,“別對小姐太殘忍了。”唐亦天一天一夜不睜眼,韓念一定幾乎崩潰了。

唐亦天長籲一口氣,“我從來不會。”在蘇海梅那裏得知了韓念的身世,他就一直壓在心底。他知道韓覆周對韓念來說意味著什麽,所以他沒辦法說出口。對韓念來說,要她接受韓覆周是幕後的始作俑者,讓那麽多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讓他們彼此仇恨,已經很難了,再讓她知道原來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出的父親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甚至連她的父母都是被韓覆周害死的。

唐亦天經歷過這樣的事,所以他說不出口,也不敢告訴她,也許他挨得那一刀也不過是活該罷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卻牽動了傷口,鉆心入骨的痛。大概他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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