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浸泡著疲憊一天的身體，短短一天時間，她好像在天堂與地獄間走了一遭。又或是這短短幾個月，就好想看透了全部的人生。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有的希望，相信本就是一種愚蠢。而愛情，永遠讓人變得更蠢。

溫熱的掌心從背後攬上她的肩頭，指尖摸上她的耳垂，輕柔的吻落在她的後頸，似乎比熱水還溫暖。韓念向後一仰，揚出一道漂亮的下頜線，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一雙澄澈明亮的星目被浴室的霧氣所蒙，韓念看不透那眼中藏著的究竟是愛，還是恨。亦或都有，如她此刻一樣。落在她頸項間的吻也越來越深，那樣熱切，熱切讓她幾乎要相信他對她只有愛。

她反手勾上他的頸項，吻上他的雙唇。他的吻技一向不錯，不過韓念也沒有別人可以與之比較，只知道他的吻向來讓她沈迷，就足夠了。唇舌相纏、耳鬢廝磨間他呢喃了一句，“臉紅了嗎？”

韓念搖頭，抿嘴一笑，像是笑他天真，又像是自嘲，“你當我還是十七歲嗎？”

十七歲的時候，他們第一次接吻，她紅透了臉。只有在那個年紀，才可能因為一個吻，一個擁抱，甚至一次牽手，就臉紅心跳。現如今，她依舊會為愛而激動、驚慌，甚至迷茫，但是年少時的怦然心動與羞澀緊張卻再也不可能再有了。第一次牽手，第一個吻，第一個愛過的人，也許記憶會因為時間而淡化，但是身體卻永遠刻下了它們曾經來過的痕跡，不可能再有任何一次，勝過第一次時美好。

那是她去大學報道前，唐凱剛去世還未過百天，唐亦天和唐亦柔都寄住在顧家，由姑媽唐莉照顧。

那時候顧家的老爺子顧懷山還在，韓念去顧家找唐亦天的時候，顧懷山正在院子裏同女兒聊天。那天的陽光很刺眼，韓念伸手擋出刺眼的陽光，看見站在三樓陽臺的唐亦天一身黑衣，正望著院子裏的那對父女，目光深深沈沈。

曾經在她眼中總是奪目耀眼的少年，此刻光輝盡褪，一雙眼眸暗得看不見一點明亮。

她穿過廳堂小心地上樓，聽見二樓唐莉同沈艷秋說話的聲音，“唐家出了這麽大的事，韓念還來找亦天……”

她抿著嘴繼續往上走，沒有去聽一段對她以及對他們愛情的讚美。雖然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他們之間的地位懸殊，他們的愛情故事被外界傳為各種離奇的版本，可韓念始終相信她與唐亦天的感情是那樣的單純，她也一直相信它會永遠單純下去。

三樓客房的門是虛掩著的，韓念輕輕推開，陽臺上的少年並未察覺有人靠近。她慢慢走近，猛地從後面抱住她，小巧的鼻頭頂在他的後背上，涼涼的。

夏末時節，連空氣都是悶熱的，他卻一身冰涼，像是與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唐亦天轉過身來，看到了自己身後那團熱乎乎的小東西。夏天的太陽曬得她兩頰紅撲撲的，鬢角的頭發都被汗浸透了，粘在耳畔。她一路走來一身都是汗，熱乎乎地就貼在他的後背上。

“怎麽那麽多汗？”他的小香菇像是被煮成一鍋湯似的，騰騰地冒著熱氣。

“我坐公交車來的！”她笑起來，“我發現其實沒有車，做公交也挺方便的！”她確實有很久沒有擠過公交車了，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韓念試過之後發現，其實還好。

“怎麽沒打車？”他擡手替她擦汗，他冰涼的指尖摸過她的額頭，舒服極了。

被他觸碰，韓念的臉更紅了，明明覺得舒服，卻還是下意識地往後避讓了一分，聲音裏都有幾分顫抖，“唐亦天，其實我本來就是做公交車的，所以……以後我們以後還是一起做公交吧！我挺喜歡的！”

她知道，如今橫在他們中間的，並不僅僅是家庭現狀的巨大落差，更多的是唐亦天的自尊。而她最喜歡他的地方，就是他的自信，她曾經沒有的自信他給予了她，現在她要把它還給唐亦天。

“我聽說你打算退學了，還去辦了簽證……”她的臉越來越燙，一路跑來，幹澀的嗓子眼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足尖緊張地在地面上劃動，雖然是準備好了才會來這裏同他說這番話，可真到時候的時候，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會在學校等你的……”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雙眼，鼻頭上細細一層汗，悶熱的空氣中難得吹過一絲淡淡的風，都沒能讓她劇烈跳動的心平定下來。

突如其來的吻，讓韓念還沒能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麽，就已經被他壓到了墻邊，直接而突然，不同於她曾經想象中的那樣浪漫和溫馨。

韓念看過很多浪漫的愛情小說，那裏的初吻像春風，像秋雨，像一切輕柔而美好的東西。可是現實中，唐亦天給予她的這個吻卻只有熱切，熱切地把心中翻湧的情感宣洩，熱切地想在她身上去取暖，熱切地想告訴自己在這個世界他不是一個人。

外墻又硬又硌，他卻死死抵住她不放，一開始他也很笨拙，不知道完成一個吻需要怎樣的技巧，只是粗暴地壓著她，與其說是吻她，不如說是堵上她的嘴罷了。韓念的手抵在他胸前，那裏劇烈地起伏著，冰涼的身體瞬間就熱了起來，津津的汗滲出棉質的T恤，她的掌心濕熱粘膩。

牙齒磕著自己的嘴唇，她嚶嚀了一聲，掙紮著伸出舌頭來推他。那滑嫩的小舌觸碰到他幹澀又火燙的雙唇時，他一下就被點燃了，一口含住、硬生生地吮吸著她的小舌，吸得她耳根生疼也不松口。

他們都不懂男女之間的情事，她雖然滿腦子的幻想，卻也不知道親吻應該是怎樣的，那一瞬間的被占有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睜開眼，正對著午後的太陽，刺得她睜不開眼。逆光下，他的眉眼不甚清晰，她只能記得那墨如黑夜的眼眸星星點點地亮起。像是遙遠的星辰，沒那麽明亮，卻更深邃迷人。

那個吻的細節她早已忘卻，留下的記憶裏只有他咬破了她的嘴唇，然後他們彼此紅著臉抱在一起，誰也不敢去看誰。可無論她何時想起，都覺得是那麽美好。青澀的回憶中，那個單純的時光，還有更單純的他們，是永遠都回不去的過往。

而如今，吻還是吻，人還是那個人，可她卻覺得害怕。害怕與他這樣親密無間，害怕自己真的相信他們親密無間，她總是很容易相信他，從過去到現在，她想要堅定，卻總是動搖，想要無情，卻又總是動情。

夜深。韓念聽著唐亦天的呼吸聲沈穩而平和，她第一次發現，睡眠不好竟也有好處，她甚至不需要鬧鐘，就可以讓自己在深夜醒來。即使現在白天的氣溫都在二十多度，可夜晚還是挺涼的，韓念穿著單薄的睡衣，掀開被子時打了個激靈，但很快就讓自己適應了這樣的溫度，因為她的心也是這樣的涼。

如果說韓覆周的病對韓念來說是晴天霹靂，那麽唐亦天的知而不告就是盛夏的冰雹。他不僅知道，甚至還有病理報告，還咨詢了路翰飛情況。他比自己更早知道韓覆周的腦袋裏有一顆隨時會破裂的動脈瘤，可他卻、沒、有、告、訴、韓、念！

他為什麽不說？韓念也想為他找一個合理的理由，可他卻說，他不會騙她。多麽諷刺！他說的時候甚至沒有一絲的心慌。是啊，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呢，如果韓覆周可以這樣死去，那麽他既不算違背承諾又可以如願以償。

韓念轉身看向熟睡的那個人，即使在昏暗的夜晚，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可她只要閉上眼，他的模樣就可以真真切切出現在她眼前，那麽多年，他的樣子早已刻在心中。她想過質問他，卻還是放棄了。如果他們還有愛，她就不會在三年前失去一切，如果他們還有愛，就不會需要質問。也許是有的，但他的愛是一種施舍吧？

看到如今的她失去一切，最後連父親都會突然離開，她很可憐是嗎？尤其是她還妄想，倘若唐亦天知道一切，他一定不會讓她痛苦。可現實狠狠打醒了她，他知道一切，而他正在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但無動於衷！

他對她說沒事，她就以為真的沒事，他讓她別問，她就真的不問。只是現在她明白了，她不會讓自己有一次傻傻地等待，以為等來的是希望，其實卻是絕望。

韓念每走一步，就如踩釘板，她知道，她終究要離開他。唐亦天竟然忘記，她最痛恨被欺騙。欺騙於她，是一把曾經插進心臟的利刃，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種感覺。

她輕輕掩上房門，屋外比屋內更冷，又或許這個她以為可以就此依托一切的家，本就是寒冷的。擰開書房的門，摸開屋內的燈，瞬間的明亮刺得眼睛生疼。唐亦天的保險櫃在第二個書櫥的第三個櫃子裏，她不僅知道位置，還知道密碼。

Paradise頂層休息室的密碼還是以前的，那麽他應該沒有改過任何的密碼，他的所有密碼她都知道，因為一開始那些密碼就是她設置的。一開始……他們還有信任。

打開櫃子，搬開一摞書，嵌在墻內的保險櫃還在它原來在的位置，韓念希望它最好還是原來的密碼。

一串數字按下去，清脆的一聲哢噠，密碼是對的，櫃門彈開，一切和她想象中一樣的順利，可她的心卻狠狠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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