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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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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剛開學不久,J大的校園裏一片活力與朝氣,不像考試月那樣灰暗一片。

韓念兩手抄在衛衣口袋裏,看著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的學生,有的喜上眉梢,有的唉聲嘆息,有的在期待著什麽,有的又像剛剛失去了什麽。

從別人的生活裏走過,她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曾經。“哎,我到底是老了,看到這些學生,壓力真大。”

唐亦天低頭看看她,她這樣打扮起來和那些學生絲毫沒差別啊。“哪裏,我看著你比有些人還年輕呢……”

“謝謝誇獎啊!”韓念看著他笑起來,笑容凝在嘴角,她有些癡癡地說,“可是眼神不一樣啊,再怎麽裝嫩,再怎麽偽裝,也裝不出那樣的眼神。”他們眼神裏的天真、青澀、對未來的期待,她早已失去。

她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眼神,每天等著他的電話,等著他的郵件,等著他回來。幾乎全校的男生都知道,這位女神名花有主,他們都沒戲!即使和那位黑馬王子異地戀,甚至跨國戀,都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只有人傻錢多的賀家公子才會吃飽了沒事做,一個勁往上撞。

“那我的眼神一定更老了。”唐亦天感慨了一句,拋給她一個極銳利的眼神。

韓念咂舌,客觀地點評,“唔,看著比我老八歲!”

只比她年長兩歲的唐先生瞬間備受打擊,拉著她要離開這樣太過刺激人的地方。“走走走,去吃面去。”

學校後街小巷子裏的面館還開著。唐亦天替韓念拉出老舊的木條凳,讓她坐下,然後對著老板說,“兩碗六鮮面加煎蛋。”

“真難得這家店還開著,文中那家餛飩店都關門了。”他坐下來,小心地用餐巾紙擦幹凈筷子遞到她手上。

“你也知道?”她有些好奇地問,她還是送耀靈去上幼兒園時才發現的呢。

“碰巧開車路過的。”唐先生繼續擦勺子。

那段窄小的路根本不通車!韓念斜了他一眼,這麽多年,他還是一如曾經——嘴硬。

老舊的面館白墻依舊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木凳子也還是當初的那一條,老板和老板娘也沒什麽變化。回到過去,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並沒有她想的那麽難。

熱騰騰的兩碗面端上桌,木耳、皮肚、青菜、肉絲、香腸和鵪鶉蛋,黑的白的紅色綠的,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唐亦天把荷包蛋夾到她的碗裏,像是多年前來這裏吃面時養成的習慣一樣,對她說,“多吃點,長個子。”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韓念抿著嘴故作鎮定,“唔,二十八歲還能長個子,那真是二次發育了。”

他把煎蛋夾回自己的碗裏,一口咬了大半,“我自己吃,我還沒吃過這家的煎蛋呢!”

韓念歪頭看著他,周圍的一切就像是老舊的無聲電影一般,黑白的畫面不太流暢地一幕幕閃過,無聲,卻有情。

她夾起一根面條刺溜吸進嘴裏,連滋味都和當初一樣。

三月初,早櫻悄悄綻放。

從後街的小巷子走出來,有一條下坡路,路兩邊都是櫻花樹,每逢早春,一路繁花。櫻花盛放,太過爛漫又太過匆匆,稍不留神,就會錯過一年賞花的時節。

韓念許久沒走過這條櫻花道了,以往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唐亦柔就會約自己去賞花逛街。她扭頭問他,“亦柔……的公墓在哪裏?”

走在她身後的人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才低沈地開口,“在T市。她丈夫還有孩子會時常去看她。”韓念逃走的時候,正是他妹妹唐亦柔新婚的時候。唐亦柔是T市安仁醫院的骨科大夫,嫁給了腫瘤外科的醫生路燕飛,卻在婚後還不到一年的時候,被一個神經失常的病患不幸亂刀殺害。

韓念回國聽到這個消息時萬分震驚,無論她內心多麽恨唐亦天,卻也不會希望他的家人出意外。

“你想去看她嗎?”唐亦天問道。

韓念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已是午後三點,“現在去……來得及嗎?”

他牽起她的手,“有什麽來不及的。”

韓念沒去過T市,不知道具體車程的多少,不過聽他那樣說話的口氣似乎不太遠,便沒有反駁他沖動的行為。唐亦天拉著她回到家,開了車就出發,到了晚上八點,路過一個服務區休息時,他捧著兩桶方便面回到車上對她說,“你先吃點,還有三小時。”

韓念當時就明白了,唐亦天是真的開啟了回到過去的模式了。

吃了泡面,車裏又暖和,韓念有些困乏,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聽見她哈欠連天,唐亦天說,“你睡一會吧。”

“我睡覺不影響你開車嗎?”韓念眨巴了幾下眼睛,困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夜晚的高速路,坐在副駕駛的人肯定是不適合睡覺的。

他從車裏翻出一包香煙,拿出一根淺淺叼在唇上,側目問她,“可以嗎?”

他以前不會抽煙,韓念也沒見過他抽煙,如今看他動作熟練,她除了吃驚還是吃驚。吃驚的是他什麽時候學會了抽煙,更吃驚的是自己回來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看他抽煙。

看出她眼中的驚詫,他淺淺勾了下嘴角解釋,“有時候太累了,才會抽。”

車頂暖色的燈光照下來,他側臉的輪廓線更加深刻,韓念微微瞇著眼,看著一支煙如何把他從少年的張狂切換為了成熟的內斂,她竟沒那麽反感抽煙了。

見她繼續沈默,他擡手把煙拿了下來,放回盒裏,“算了,也沒那麽困。”

韓念本想開口對他說沒事,話到嘴邊卻也沒說。看著身邊的人因為遷就自己而憋屈著,這種感覺還挺好的,她坐直身子也不睡了,陪著他開夜車。

時間果真就如他說的那麽準,到了晚上十一點半,他們才到T市。在顧氏的連鎖酒店裏開了一間房,明早再去公墓。

專為VIP客戶準備的套房裏各種用品一應俱全,韓念掃了一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沖他抱怨,“你早說這麽遠,也讓我拿件換洗衣服啊。”

“明天去買好了啊。”唐亦天攤手,男人永遠不懂女人出門旅行要帶多少東西,在他看來,這次最多沒帶內褲罷了,而且衛生間裏還提供了內褲,所以應該什麽都不缺才是!

韓念沒好氣地進了浴室,重重把門關上反鎖。

坐了七個多小時的車,韓念雖然沒做什麽,卻還是累得腰酸背疼,沾了床就睡著了。到了半夜口渴醒來,才發現唐亦天一直靠在床上沒有睡。手機的背光微弱地亮著,照在他臉上,一雙眼眸愈發深沈。

她歪頭一看,他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張唐亦柔的婚紗照,照片裏的她頭紗潔白,笑容明媚,一切都定格在最幸福的時刻。

韓念伸手摟住他,輕靠在他身上,他啞著嗓子說,“她那時候都快要臨盆了,和我打電話說,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她輕輕點頭,聽他訴說。

“孩子叫正則,是個男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韓念下意識地擡手撫上他的臉頰,冰涼的液體碰上她的指尖,韓念知道,他哭了。

漆黑一片的時候,才是屬於唐亦天的軟弱時刻。

“我知道。”她應了他一聲,剛要擡頭看他就被他狠狠摟進懷裏,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一樣,不讓她看到自己流淚。

“別離開我了……”他說。

韓念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只能繼續靠在他的懷裏。

從公墓出來時,唐亦天的妹夫路燕飛就帶著外甥正則來接他們了。正則比耀靈小半年左右,奶聲奶氣地叫他們,“舅舅,舅媽。”

韓念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舅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只好笑笑把他抱進懷裏。

“我今早才看到你發的信息,就趕緊請假了。家裏知道你們來了,已經準備了午飯。”路燕飛說道。韓念還是第一次見他,看到他腦子裏就閃過那樣一句話,君子如玉,溫文爾雅。

路家是T市聲名赫赫的杏林世家,一家子四代同堂,好不熱鬧。對比別人,再看看自己,韓念和唐亦天難免羨慕。路家的長輩和小輩都在安仁醫院工作,今天不是周末,所以家裏只有請假的路燕飛和輪休的路翰飛。

路翰飛性格直爽,見了韓念就一通誇耀,順便還對唐亦天表達了深深的羨慕之情。“天!韓小姐長得可真漂亮!哎,不對我應該換個詞,哎哎哎,想不出來,現在滿腦子就是漂亮這一個詞了!唐兄,嫂子真漂亮啊!你太有福氣了!”

韓念稍有些尷尬,想解釋卻被唐亦天摟進懷裏,一副恩愛甜蜜的模樣,只好作罷。

路燕飛忍不住提醒弟弟,“我看今天雅南上班不在家,你就得意吧。”

“雅南在家!我也這麽說!做人要誠實!威武不能屈!”路翰飛一臉正氣,說著拍了下一旁的正則,“一會你嬸嬸回來不許說啊!”

路家老太太因為孫媳婦唐亦柔的去世悲傷過度,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不過去年年底家裏添了一對龍鳳胎,老人家的精神才好一些。

“我們路家對不起你們唐家啊,好好的女兒嫁進我們家,是我們沒照顧她好,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時隔兩年多,一說起來,老太太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種意外,誰都不想的。”唐亦天在夜裏流淚,在白天才能足夠堅強。

“這位就是亦柔以前說起過的韓小姐吧。”老太太伸手拉住韓念,拉起了家常,“你們有孩子了吧?”

韓念剛一支吾,唐亦天就替她作答,“奶奶,有孩子的,孩子今年三歲了!”

“哎喲,真好真好……”老太太開心地笑了,“有照片給我看看嗎?”

韓念又是一楞,唐亦天就從懷裏拿出他的手機,打開相冊給老太太看。韓念探頭一看,是他上次去幼兒園找耀靈時拍的,她暗想那會兒他還不知道孩子是他的吧……

“這娃娃長得好!”老太太連聲誇獎,唐先生無比自豪,“是的,還很聰明!長得像媽媽!”

“男孩都像媽媽。”老太太說,“你看正則,長得多像亦柔啊,一樣的好看!”

韓念站在一邊,看著他彎著腰和老太太說話,一張一張翻著相片給別人看他的兒子,那種自豪的笑容讓她驀然有些心酸。

到了晚上,路家的路醫生們就都回來了,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一張大長桌都不夠坐。唐亦天一直保持著微笑,像是要把他這些年錯過的笑容和幸福一點點補回來。

韓念看著他舒展的眉眼,也忍不住跟著就微笑了。他們都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他是不笑,而她是假笑。

晚上就在路家留宿,寬敞的客房整潔又幹凈,路燕飛也給他們送來了各種日用品,照顧得體貼又周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客房裏的雙人床只有一米五寬。

按說這樣的尺寸並不多窄,可對於韓念來說,一米五基本就是她一個人的領土。唐亦天自然了解情況,他利索地卷起一床被子鋪到了長沙發上,把床留給了韓念一個人。

韓念想起她上大學那會兒,他從非洲回來,她拉著他去爬山野營看日出。

雙人帳篷也是一米五的寬度,她摟著他保證自己一定會乖乖睡覺。等她半夜想上廁所醒來,才發現帳篷裏只有她一個人,出來一看,他裹著睡袋靠在樹下面,也不知自己究竟對他做了什麽,硬生生把他趕到了外面。

第二天一早醒來,唐亦天是這麽說的,“肺都要被你踢炸了。”

如今他依舊心有餘悸,所以索性自動去睡沙發了。關了燈,漆黑一片,韓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忍不住叫他,“哎,你還是上來睡吧。”

唐亦天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似乎猶豫不決,最後還是起身抱著被子睡了上來。他的身上又暖和又舒服,韓念輕輕摟著他說,“其實,回到過去,也不錯……”

他輕輕嗯了一聲,手卻把她緊緊摟住。

第二天一早,唐亦天果真一副受了內傷的模樣,鐵青著臉在衛生間刷牙。她憋著笑故意走過去問,“昨晚睡得好嗎?”

唐亦天看了她一眼,“好得很。”

韓念擠了牙膏站在他旁邊刷牙,鏡子一高一低的兩個人比肩而站,唐亦天忽地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含著滿嘴的泡沫不清不楚地叫了她一聲,“小香菇。”

因為安仁醫院與顧氏的合作關系,唐亦天和韓念一早去醫院參觀了一圈。臨近中午時回到路家吃中飯。

今天醫院比較忙,家裏就只剩下路家老太太和兩房媳婦在家。未免唐亦天和韓念幹坐著無聊,老太太熱情地招呼他們去看看路家的倉庫。

說是倉庫,其實就是路家這麽多年的歷史,有抗戰時期的用過的醫療器械,有路家老爺子當年抗美援朝做隨軍軍醫時的衣服,還有最早的“安仁西醫館”的招牌。

倉庫裏的擺古架上還整齊地放著老爺子在世時收藏的一些古玩把件,有不怎麽值錢的明清碗碟,也有上品的宋代官窯,更有一塊明代的雞血石印章。

老太太拿著印章給他們看,“老頭子生前最喜歡的就是這方印章了,還是他隨軍去朝鮮的時候偶然得到的!”

兩指寬的雞血石,只是小小一塊石頭的重量,韓念伸手接過,沈若千斤。唐亦天見她臉色不對,趕緊把印章還了回去,匆匆出了倉庫。

他牽著她的手,只覺得從指尖到掌心都是冰涼的,他緊緊握住,直到它漸漸溫熱起來,唐亦天的心才稍稍落下。

午飯過後,老太太拉著他們多留幾天,可唐亦天以公司還有事為由婉言回絕了。一路又開車回去,七小時的路程,韓念一句話都沒說,唐亦天也沒多問。

回到小院時又是深夜。唐亦天從洗完澡出來時,韓念坐在床上想什麽想得都出神了。他走過去,輕輕彎下腰吻她,韓念眨了下眼,側臉回避了他柔情的吻。

唐亦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繼續吻上去,他的唇又熱又燙,舌頭撬開她的貝齒就探進去,像一條靈活的蛇勾起她全身的敏感神經。他一邊吻著一邊把手探進她寬大的睡袍裏,撫摸上她滑膩的肌膚。掌心薄薄的老繭摩挲得肌膚一點點敏感起來,他輕輕揉著那團柔軟,吻也滑到她的耳垂上,反覆吮咬著,一邊低低醇醇地說,“小念,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嗯……”她輕哼了一聲,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在回答他。

解開她的睡袍,把她光溜溜地壓在身下,唐亦天沙啞著嗓音說,“再生一個女兒,長得像我,好不好……女兒和爸爸總是最親密的。”

“你看路家那對雙胞胎多好玩。”他由衷地感慨道,“給耀靈添個妹妹吧。”

他身下的韓念突然打了個激靈,全身都顫栗了一下,迷離的雙眼瞬間睜大,一把就推開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唐亦天被她推得側身一歪,奇怪地看她,“怎麽了?”

韓念胡亂地抓起睡袍把自己裹了起來,往床邊縮了幾分,“別……”

“小念?”他又叫了她一聲,“你怎麽了?”

她看著他,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白得嚇人。“唐亦天,我不能這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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