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無語良久，立在窗前的阮青衣悠悠開口，問，“蘇隱，你面對一個殺父弒母的仇人，你會怎樣？”

蘇隱沈吟喃喃開口，“可他是皇上，關乎全天下的人！”

“全天下的人？”阮青衣癡癡笑了一聲，轉身道：“全天下的人裏面可包括了我們幾個？”

蘇隱無語，阮青衣笑道：“皇帝並非他一人做得，當年若非他生了歹心，如今這天下的主便是宇文璟，他今日奪回有何不可……”

“可他做不長，顧不得這大西千千萬萬的子民，奪來何用？！一國之君並非兒戲，他關乎多少人的性命，你們究竟清不清楚、明不明白？！”

阮青衣轉過身來，忽然笑的滿面春風，他看著蘇隱，反問出一句：“誰說他做不長久？他怎麽便做不得長久？”

“你是說他……他？！”蘇隱呆楞不解，卻聽阮青衣道，“蘇大俠放心，三日之後，阮某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的說法！”

聞言，蘇隱急切地想問阮青衣要如何醫治宇文璟，卻見阮青衣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明顯不過，蘇隱仍舊不放心，還想再問，阮青衣徑直將門打開，面色清冷的道了句，“請！”將人毫不留情面的請出門。

蘇隱心裏落空，站在門口看著裏面熄了燈燭，呆了半晌才移步離開。

阮青衣透窗怔怔的看向門外的影子漸行漸遠，漸漸看不到了人，這才坐回到了椅子上，後背頹下，他將小臂放在桌上，埋了臉進去，深深的吸了口氣。

不論是救宇文璟還是放宇文梓都會形成致命的結局，現在他還做不出選擇，那日宇文璟將子蠱交給了他，千子音檢查了穆驊的身體，本以為可以直接換血，可是卻出現一些問題。

他不能這麽急著就動手了，穆驊受不了，何況他不想出一絲差池，一旦有了問題，白白丟掉的是兩條命，甚至是三條命！

蘇隱的責問讓他的心更亂了，沒了思緒，他只能等，等千子音替穆驊檢查之後的結果。

阮青衣埋著臉閉了眼，他開始想要隔絕這塵世間的所有事，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讓人崩潰！

隨著樂聲入眠，宇文璟夢境中出現了很熟悉的一幕，他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回憶。

地牢。

宇文梓席地而坐，他就坐在他的對面。

是那日宮中大敗宇文梓將他關進牢房後的一幕，宇文璟不太想再經歷一次，可偏偏就是清醒不得，耳邊人的問話清晰入耳。

“你如今如願以償，即將登基，拿回你該有的東西，有沒有覺得開心？”

宇文璟擡頭，眼波無瀾，也無平日裏冷硬的譏誚，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是不是會覺得我應該為了什麽狗屁的天下大義放你出去，等我死後告慰天下？”

宇文梓沒有說話，將手放在膝下，撇著頭不在看他。

宇文璟忽然笑出聲來，側著頭仔細打量他道：“你總不會蠢到真以為我會理會這狗屁的天下吧？！將死的人誰還管那麽多？！你死了，我死了，這天下人不都照樣活嗎？！宇文梓，那些人整日裏擺出一副非你不可的架勢，更想用什麽祖宗基業來壓我，可是我偏不管！這種陣勢在我看來都是無所謂，如果連你覺的我會因為這個放了你，那我可真就太失望了！”

他說完起身，拍了拍身上染上的塵灰，起步慢慢往牢門外走去。

宇文梓忽然叫住了他，道：“我猜鳴凰還是想著你多一些，所有必然會用自己的一條賤命來換阿驊一命，到那時，等他一死，就與你一起赴黃泉，也算是共死了一場！這，正是你心中所願吧？！”宇文梓陰沈的臉上露出一個陰毒的笑來，音調上揚，頗為得意的在宇文璟背後說道。

這樣一來，宇文璟的皇位恐怕還沒坐便已經死的透透，既然如此，他也算不得贏，真是可惜白白的一生！

宇文璟沒有停頓朝著牢門去的腳步，等他走到牢門外之後，才轉了身，對著宇文梓問道：“我常常在想應該留你活到我登基之日呢還是讓你早點去見祖宗呢？”

宇文梓聽了他的話大笑出聲，也站起了身，對著他挑釁似的道：“那要看皇兄你能不能活的到登基那日了。”

“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送你去見閻王的！”

“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送你去見閻王的！”這句話是那日他留給宇文梓的，此際這幾話正反反覆覆地飄蕩回他的耳畔。

宇文璟在睡夢裏猛然驚醒，看見身上蓋了錦被，嘴裏的血腥氣仍舊很重，他吐掉嘴裏的血沫，朝外走了幾步，扶著欄桿穩住自己，仰頭看腦頂上方已經天旋地轉的天。

離辰伺候在左右，卻不敢伸手扶人，等宇文璟松開扶欄桿的手，這才道，“王爺，阮公子適才派元寶過來傳話，說王爺得空了，他家公子等你回去喝最後一場酒，做最後一場快活事！”

最後？！宇文璟聽到那兩個字，蒼白的臉抽動了下，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本來想罵回去的，卻發覺眼下根本沒有那麽力氣，同宇文梓一戰，多年的心血好似一夜耗光，他原本殘敗的身子應該已真的到了極限，他心想與其費力罵人，不如留著精神找快活。

細細咀嚼阮青衣“最後”的這兩個字，心裏生出異樣的情緒，反倒不如之前安然了，以前不到直接面對生死時，一切仿佛全都是無所謂而已，可是正要到了直面生死時，人就會存了更多的貪念，很快的回想起這一生的不足。

而眼下，他能寄情予阮公子的只剩下來生，可是若是來生找不到呢？！

想到這一層，宇文璟才明白他究竟多在乎一個人，甚至想要連他的下下下輩子都打點了，只是直到現在他心中的那絲的遺憾仍留存著，他想說給阮青衣剖明真心的話，到如今還未能講給他聽，宇文璟想，若沒有所謂的黃泉路，這樣相處的時間還是太短。

人未免太過貪婪，宇文璟垂下頭來苦笑，開始滿腦袋的琢磨找個什麽樣的時機來同阮大家喝這最後一場酒，做這最後一場快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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