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璟青斜著身影靠站著，斜眼睨過來，見宇文璟回來，貼身上去，不愉道：“爺要去救人？”

“你說呢？”宇文璟邁著大步進了大帳，一口灌盡壺裏的酒。

璟青垂了眼眸，低聲道：“璟青知道，爺其實心善，當然不會看著阮公子死在皇宮！”

“那倒未必，本王心善？！璟青，這樣的馬屁本王向來不喜歡聽！”宇文璟說話間，松垮的外袍已經穿戴整齊，一對短刀藏在了袖口。

“既然是這樣王爺何必冒險呢？”璟青猛地擡頭，眼裏些許不甘心的神色流露，更多的是挽留的殷切期盼。

“既然是我那好弟弟精心策劃的一場大戲，本王好歹也要去捧個場啊！”宇文璟站在大帳前，朝他回眸笑了笑，人抖擻精神，玩世不恭的口氣跟人形相配。

璟青似還有話，卻聽宇文璟最後留了句，“等著吧，有的玩兒，爺我死不了！”人便消失在了大帳外。

璟青看著他離去的紅影，咬了咬唇，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的神色，轉瞬，眉眼又帶了往昔那風韻無限的笑，細看那眼神中卻摻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怨毒之色。

天還是如他阮青衣站在刑臺之前一般的藍，只是腦頂沒了耀眼的陽光。

阮青衣擡起低垂下的頭，使勁的養著脖子，竟瞧不見那本該當空的太陽。

皇帝那身明黃的龍袍落入他眼，刺的一雙眼生疼，隱約勝過他落在身上一刀繼一刀剜落的豁口。

行刑的人很認真的剮一刀，數一刀，血流的也不是很快，遠不致命，更不會傷及到要害，為了這個賭局，宇文梓沒少下功夫。

阮青衣扭頭就看到行刑的人一張認真的臉，全無他物的盯在他身上，眼裏全然一團待人宰割的肉而已，他揚了唇角，想起十幾年前那些落在這些人刀下的肉片，腦子一抽，竟然對這些人心生敬佩，能把殺人做的如此藝術，委實不易，就這麽想著，他朝著行刑的人致以敬意一笑。

那人一擡頭看見他露齒一笑，人都呆了，這樣死在他手下的人為數不多也不少，還能笑得出口的，壓根就沒幾個，更何況能笑的這般出塵淡然，不染痛楚，甚至在那眼神中隱約帶著敬意的，他殺人無數，這算是頭一遭見，人一晃神，刀子遍失了準頭，刀尖旋下來的那塊肉便有些不如之前利索。

阮公子就此切身體會了一把刀功不過關帶給犯人的苦楚，苦笑著輕聲說話，“大哥，我本敬你刀功嫻熟，可您好歹手穩些！”

還能開口調侃的出也就證明沒有傷到痛處，行刑的人頭上冒汗，盡量不去看他那張好看至極的臉，只當犯人是手底下一物什兒，平心靜氣的一刀接一刀繼續著。

阮青衣似乎對他的刀子很有興趣，目光隨著他的刀子游走，看到行刑的人頭上布了成細細密密的汗，緊張了起來。

“大哥，很……很勞神嗎？我怎麽覺得……”阮青衣又開口說話，那劊子手清晰的聽到他因為疼痛而隱忍的喘息聲跟喉結滾動聲，這使他越發的緊張，莫名其妙的緊張！

阮青衣繼續道，“我怎麽覺得比你之前下刀要痛？！要割夠三千刀，你要是累了……要不就調整一下……”

看似瘦弱清秀的一個人，竟跟一個替他行刑的劊子手在談天說地，這殺完這一個，以後他恐怕連刀也拿不起了！

汗滴遮著他的眼，跟血滴匯集在一處，得不到回應，阮大家漸感無趣，也就不再說話。

刀子便開始一如既往的在他皮肉上進進出出。

宇文梓靠在椅背上朝刑場上一眼不落的看著，他看著阮青衣像是尋常說笑一樣的對著行刑的人說著什麽，蒼白的臉上蕩著笑意。

時間就像是受到了禁錮一般，刀鋒轉的極緩，肉片脫落的極緩。

遮了太陽的那片雲越長越大，黑了半邊天。

大好的晴天突然黑雲壓至，有傾盆而下的壓抑感，一旁伺候的公公小心的提點著，“皇上，這天恐怕要下雨，監刑的事情不如就交給梁大人吧！”

宇文梓冷冷擺手，示意他退下。

淩遲是要割上三千三百七十五刀的，才過是個零頭而已。

中途宇文梓怕阮青衣受不住，便讓郝蓮叫人端了碗參湯灌了下去，他要他活著見證這場賭的輸贏！

阮青衣的眼朝著端坐上面觀刑的宇文梓望過去，一雙古水無波的眸子裏清冷的一片空濛，眼神裏的嘲弄對上宇文梓始終不曾淡弱下去。

這雙眼究竟在何時染上的這冷傲的不屑和譏嘲？！宇文梓深深吸氣，在心底盤問，是從自己辦了先皇後跟宇文璟之時？還是他父母雙亡那日留在宮裏換了戲服啞著嗓子登臺之時？

宇文梓陷進回憶，一絲涼風吹過，灑下幾滴涼絲絲的雨滴，將他中拉回現實來。

阮青衣赤裸的上身，胸膛血色一片，血的浸染看不出來他胸口還剩下多少未剔完的肉，刀子已經轉到了他吊起來的左臂上。

血隨著碎肉落在刑臺上，一道道的血紅的顏色匯聚，留下一片殘漬，稀疏的雨點就那麽砸了下去，泛起一層層不大的血色漣漪……

阮青衣感受到了痛，眼睛便盯著那血色漣漪，他想應該想些什麽，想阮府水槽的長命王八，想愛鬥嘴的元寶，想木頭似的蘇隱……

可不管想什麽，都是轉瞬而過，最後一直停留在腦子裏就只剩下一個大紅的人影斜身倚門而立，一臉玩世不恭的痞笑著，勾了唇，陰陽怪氣的叫他，“阮大家！”

雨勢由稀疏的大雨點子突然變的密集起來，空氣裏陡然混入泥土的氣息混雜著阮青衣的血腥之味。

刀子機械的落下來，阮公子費力的揚了揚頭，沒了太陽，什麽時辰他也難知曉，宇文梓的賭局，誰輸誰贏他也想不出來……

雨下的大了，打在身上說不出的涼意，他不自覺的苦笑，忽然想起之前桓王死時的那場大雨。

聽聞桓王死前，一直望著天，唯一問過的一句話便是這天氣的陰晴，沒想到在他臨死之前，老天也給他了一場大雨送行！

也好，終將雨過天晴，即便他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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