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久，屋子裏多出一個呼吸吐納的動靜，阮青衣就算再不敏銳也該有所察覺。

他微微側臉，就看到了月色下熟悉的身影，輕笑出聲道，“既然來了，難道王爺就打算這麽站著不聲不響？！”

“你怎樣了？”宇文璟脫口而出的話，倒是讓阮青衣微微一愕，轉瞬才笑道，“王爺何時與蘇隱那木頭學了一句，你們倘若見面便只會說這一句，那我豈不是要無聊死？！”

阮公子的本事不在於功夫多高，手段多精明，而是在於每一次都能精準無比將人氣到。

宇文璟在聽到蘇隱的名字之後，果然沈不住氣，拉著臉坐下來，“阮大家的情人多的是，就算是本王跟蘇隱都只會這一句，旁人還能說的其他的，當然不會無聊死，要死也應該是被折磨死！”

“王爺又錯了，這條命，就算是阮某不想要，皇上也在乎的很。”阮青衣說話的語氣輕松，聽起來傷的似乎真的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嚴重。

宇文璟心底繃著的那根弦松了下來，跟著笑道，“那就好，阮大家的命值錢的很，本王的也很是寶貴，所以阮大家千萬要惜命，畢竟本王也貪生。”

貪生，這樣的茍且的生，真的能讓人覺得貪戀？！那不該叫做貪生，而是不能死！

阮青衣道，“為了王爺，我也得活個千秋萬代！”

“和你養的王八一般？”

阮青衣不答只是笑，宇文璟伸手理他鬢角的頭發，攤開另一只手將一個盒子放在他枕側，“你的老相好帶兵去了蜀中，這段時間恐怕是沒時間來關心問候你了，你是不是很是想念？！”

這句話其實只是告訴他事情發展到了那一步，阮青衣撐起手肘坐起身，宇文璟將枕頭放在他背後讓他靠著。

阮青衣笑著輕輕搖頭，“就憑王爺這溫情，我也只念王爺一人。”

“你的蘇大俠聽了恐怕會傷心致死！”宇文璟挑高了眉，一臉的惋惜，很貼心的遞了杯熱茶給阮公子。

阮青衣伸手拿了枕頭前的盒子，放在鼻端聞了聞，“涅槃重生粉？！王爺待我果然不是普通的好，這麽好的傷藥舍得留給我！”

“那是自然，阮公子的命可關系到本王能不能活，本王當然希望你長命百歲，活的比王八還要久。這些時日，恐怕阮公子沒什麽好日子過了，本王不能親自來照顧，阮公子一定要惜命！”

接下來，就該是這一場戲的重頭，宇文璟這時候生出的竟是無盡憂心，無關大局，只關乎一人。

輕挑不經心的話聲裏透著幾分真摯，阮青衣聽不出，連他自己講出來都不明白，何況不明不白最好。

所以阮青衣表現的便是尋常的坦然，面色沈靜，看不到他想看的波瀾，極其隨意的道，“那就提早祝王爺大事得成！”

心跡剖白卻未得到他想要的回應，宇文璟那份從容幾乎維系不住，起身背轉過人毫不猶豫的離開，再無多餘可說的話。

有些痛苦就是來自於人自己的矛盾，面對生死早就看淡，唯一能讓自己心存波瀾的情念，卻只能到此。

面對阮青衣，他似乎有種控制不住的沖動，那種剖開連他自己都未正面相對的心思，讓他覺得恐慌。

或許，一開始便不該做的如此狠絕！可不這樣怎麽能走到如今呢？

月如霜白，清冷異常，就著習習冷風，他突然想，那個因果，並非阮青衣，只是上一輩的死人承載在他們身上的輪回而已。

若血債得償、報應輪回，那他就斬斷上一輩的宿怨，讓這同生共死的局，無關舊恨只談風月。

至死方休的恨一了，那麽糾葛一世的其他情愫又何須遮掩？！

想到這兒，宇文璟展顏，多年來第一次笑的由心而發，心有期翼，竟更甚之前的盼望為這一場作個了結！

阮大家玩命一賭的黃金千兩換的私下打造的兵器一件不落的被暗送到璟王府。

叫離辰將蟄伏在王府暗處的眼線做了，宇文璟趁夜清點，那些兵器都是上等的鐵打造，專為為親兵訂做，各具特色，用來一戰，非比尋常。

宇文璟對著眾多兵器，想到了阮大家玩命一賭換回來的黃金千兩，這是他在阮青衣身上發現的意外之喜。

當初，想要打造兵器，只可惜這璟王府早就跟他一樣只是掛名府邸，他根本拿不出打造兵器的金銀。

阮青衣是什麽時候替他想到的？！是在第一次進府，看到這王府的殘垣破屋？！還是在他開口跟他索要金銀時？！

在跟宇文梓賭這黃金千兩時，他就是為自己準備的，宇文璟細細回憶，眼眸中有光流露，帶著多年未曾出現過的絲絲欣喜……

他想，只要，只要他血債得償，大可以死生不計，阮青衣想要的，他也會向阮青衣待自己一樣，拼盡心血為他謀得。

他要的，無非是宇文梓死，江山易主，而阮青衣要的，不過是穆驊一世安穩康樂，而此後，他這一世走到了盡頭，養蠱換血之後的阮大家亦如是！

不能同生，換了共死，而這一世的生死糾葛，也算作個了結，茍且一生，他們仍可算的不曾枉活！

原來，這一世竟可以這樣過完！

這條生命走到盡頭時，竟讓他生出無限期翼，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那個名字，面向皇城，輕聲道，“阮青衣，既然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好了！”

謀劃多年，第一次讓他如此迫切的想要結束，原來真心如此難以藏的住！

離辰將那些眼線屠盡回來覆命，見到臨窗而站的人，不覺一怔。

他第一次在宇文璟眼裏看到不同於之前的頹敗跟冷意，而是一種帶著生命氣息的光彩。

宇文璟伸手按在酒壇上，食指輕叩，離辰將腦子裏想問的問題忘了個幹凈，等宇文璟皺眉看他才回過神來。

“全都處理了？”

“是！”離辰回答完才想起他要問什麽，忙道，“王爺將這些人全都殺了，皇上那兒……”

“無妨，此刻就算他想做什麽，也改變不了多少！正好讓他清醒一下。”宇文璟說道，望著東方的眼神變的幽深，“蘇隱行軍到了何地？”

“已到蜀地！”

宇文璟食指用力一叩，酒壇發出一聲響。

時機剛好，這戲終於到了重頭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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