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璟王府內，鮮有的沈靜，落座大廳，只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宇文璟搬了椅子面對著門外的雨簾靜坐。

離辰也站在身後跟著聽雨，別有一番情趣。

大概是淋漓的雨聲頗具韻律，宇文璟感到困意，卻不太想挪動換地方，吩咐離辰下去後，竟一手撐頭，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睡到後半夜，門大開，冷風灌入，人被自然凍醒。

周身血脈不適時的迸張，熟悉的感覺流竄全身，是那種難言的痛苦，每一處血脈都似被堵塞，全身僵痛無力，心口懸著的那柄鈍刀開始一點一點的切入……

眼前一陣眩暈，宇文璟扶在椅子上兩只手緊握成拳，慢慢收緊，那椅子不堪重力擠壓，爆出一聲，折斷崩摧。

隨著這一聲，他喉頭一緊，一口血箭赤淋淋的噴出來，眩暈之意加重，意識轉成混沌……

睜眼醒來的一刻，宇文璟看見離辰就跪在他的床下，見他醒來，叩頭就是一句，“離辰該死！”

聲音聽在耳朵裏有些縹緲，宇文璟心思不定，反而閉上了眼，心裏卻明朗，不過是血抑之癥的發作例常病癥：血行不通，心血困竭而已。

宇文璟轉頭，掃了眼窗外，天還是死灰一片，仍舊是個未放晴的陰天。

之前，這病癥發作還是數月幾次，如今越來越頻繁，更甚從前，征兆發作的洶猛，他甚至來不及調息抵抗。

是大限將至之兆，難道最終還是不能捱到……

宇文璟想到這兒，那種不甘心從心底湧出，漲的心底一陣抽搐的生疼。

他還不能死，宇文梓不死，他決不能先死，他要看著宇文梓死才能死……

這個念頭便同血咒，就這樣一遍一遍的在他腦子裏重覆，讓之前的不甘心越來越強烈，直到深入骨髓。

離辰看著他眼睛發直目光只落在門外灰蒙蒙的天上，心頭發緊，叫了聲，“王爺”一雙眼緊緊的盯著宇文璟。

宇文璟起身，問了句，“我睡了多久？”

“一晚，現在是辰時。”離辰回話，宇文璟已經下床，扯了那件大紅寬袍披在身上。

離辰低著臉道：“大夫昨夜吩咐過，讓王爺靜養幾日。”

宇文璟笑，只是病發之後，難掩虛弱，他揚眉朗聲道，“本王一直都在靜養！”

離辰聽完便不語，直到宇文璟吩咐了一句：“你去趟刑部。”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一程，於情於理他都該送！

刑部大牢，桓王仍是半靠半坐，眼望牢房上的一扇小窗，沈寂到不存在的錯覺。

“今日，是晴天還是陰天？”宇文桓開口，對獄卒問出了從進來到今日的第一句話。

獄卒敬他昔日驍勇，一向恭敬，聽他問話，便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今日還未放晴，是個小雨的陰天。”

自說過這句話之後，宇文桓便閉上眼不在睜開，直到牢房內有人送了一壺酒跟一食盒的酒菜進來。

那酒菜在牢房的地上放了許久，從熱的放至冷透，宇文桓眼皮都不瞬，那雙眼也就一直未睜開過。

離行刑還有兩個時辰，獄卒看不下去，上前道：“王爺還是將就著吃些吧，吃了好上路。”

宇文桓閉眼不動，便如徹底靜止了的泥塑。

半個時辰，那獄卒又來相勸，再過半個時辰，人就會被提出牢房，恐怕那個時候，這人間的最後一餐飯想吃也吃不到了。

宇文桓動了動眼皮，霍然起身，臉上的神色還是清清冷冷，只是將頭轉向那獄卒，而眼中那淩厲的鋒芒一直未曾散去。

那獄卒惶恐，雖是面對了階下囚，仍雙膝一曲，跪倒在地，叫了聲王爺。

宇文桓垂了眼簾，低頭問道：“還有沒有酒？”

獄卒忙道，“有，有，不知王爺喜好，王爺要喝什麽只管吩咐，小人這就給王爺拿來！”

“什麽都好，只要是酒便成了！”

獄卒將牢房最好的竹葉青搬來，一壇接著一壇。

在走出牢門之前，宇文桓喝了那獄卒送來的三壇竹葉青，唯獨地上那壺從開始便送進來的酒，始終未碰過。

據說，這酒是璟王府派人送來的。

押出大牢前，宇文桓驀地回頭，看了眼那來來回回送了幾趟竹葉青的獄卒。

那獄卒喏喏不知所言，站在原地呆滯，最後行了一禮，啞著嗓子叫了聲，“王爺一路好走！”

宇文桓眉梢微動，什麽都沒說，只是朝他點了點頭，人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從刑部大牢往刑場去的路上，天色暗淡，一層層陰雲籠罩，絲毫不見光彩。

直到宇文桓平躺在地上，天還是灰的，他整張臉面對著那片死氣沈沈的暗灰天色，心跳的平穩有力，聲音好像從暗灰的天際飄出。

在他臨死之前，終也還是未能見得晴日，看到陽光穿透雲沈破天而出的一刻。

雨一直在下，淅淅瀝瀝不停，打在臉上的涼意剛開始發寒，後來也漸漸麻木，反而不覺寒涼。

五匹馬輕輕的踐踏起泥窪裏的泥漬，動作不大，聲響從貼著地面的頭骨傳進耳朵裏異常清晰。

宇文桓腦中空白，心很靜，只是多年征戰沙場的本能讓他清楚的分辨出是哪一匹馬動了哪一只蹄子，濺出了多少水花。

他勾了下緊抿的唇，唇線向上揚了揚，剛毅的臉松動了幾分，並無常人臨死之前的恐懼，不甘亦或懦弱，那副永遠事不關己的冷淡表情一如既往的出現在臉上。

這雨大抵是為了應景，在繩套鐐銬綁好之後漸漸急了起來，之前只是一陣牛毛細雨，現在淅淅瀝瀝勾織出道道雨線，下個沒完沒了。

宇文桓終於將閉著的眼睜開了，他朝著天上深深看了一眼，眼神癡癡，像是等人一樣頗俱期望的一眼，只是一瞬眸間的光彩就淡了下去，眼裏又恢覆之前的冷淡。

監斬官是刑部侍郎，午時三刻一過，紅頭簽甩進泥窪，濺起一串水花。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眼……

停在校場原本安分五匹馬被針棍刺激，猛然仰天嘶鳴出一聲，狂奔出去，帶起無數的條水痕飛濺，一道道血色混在其中，噴湧四濺，隨即墜下，落入泥濘之中。

四周出奇的死寂，天地間得這一瞬的安寧，獨留一陣突然傾瀉而下的急雨聲，混入馬聲嘶鳴，悶雷憑空炸響……

雨，瓢潑而下……

就此匯聚成道道泥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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