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月英說她那丈夫得了重病，為了不拖累她跟她離了婚，所以後來她找了個伴兒打算過完餘生，特地打電話叫兩個兒子過來吃頓飯什麽的，根本就是個幌子。

這個老李便是當年鄧月英撇下兩個兒子跟著離開的那個男人，兜了這麽大個圈子叫他兄弟倆過來，鄧月英打的算盤很簡單，給她撐腰。

老李名下有棟房子如今面臨拆遷，拆遷後會有一筆不菲的拆遷款，李誠因為當年老李堅決娶後媽的事兒跟他爹鬧掰了，這麽些年一直住在姑姑家，只不過生活費照例是老例付著，直到成年。

父子倆關系可以說算是如履薄冰了，任誰老來都不希望自己沒人送終，老李也一樣，一直想緩和父子倆的關系，但鄧月英他已經娶回家了，為了兒子再跟老婆離婚這事兒他也是幹不出來的。

李誠呢，這麽多年下來其實對自己多出個後媽這事兒已經沒有小時候那麽偏執了，但也有可能是習慣使然，他對鄧月英就沒給過正臉。

然後就在今年，緩和父子倆關系的關鍵出現了——拆遷。

李誠的要求很簡單，拆遷下來的房子必須寫他李誠的，不然就不要房子折現，但那個錢也得他得。

老李自然不幹，錢全給兒子了他兩老口以後怎麽過日子？最後商量呢，房子可以寫李誠，但鄧月英又不幹了，她哪不知道李誠對她的芥蒂，這房子要只寫了他李誠，今後哪還有她鄧月英的容身之所？

老李急於跟兒子把關系調節好，至少以後還有這麽個兒子給他養老送終，就跟鄧月英商量合計，哪知鄧月英死活不同意，這事兒就這麽僵著了。

徐子棵感覺自己被一個巨大的謊言包圍著，裏外透不過氣來，他原以為只是單純的吃頓飯，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結果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

徐子樹比徐子棵早到，去車站接徐子棵的路上已經聽鄧月英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了，這會兒在席間聽到李誠父子的話後還是有些郁悶，鄧月英離家的時候他比徐子棵大很多，那時心裏的激憤和心酸自然也比徐子棵來得透徹。

他這次之所以願意走這一趟，無非還念著那點兒生養之恩，只是任誰被忽悠了，心裏都會不舒坦。

徐子棵氣得抓筷子的手都在隱隱發抖，鄧月英還跟李誠你一句我一句爭論個沒完，一旁的李父卻像個旁觀者般事不關己，一邊是現任老婆，一邊是自己有所虧欠的兒子，不管誰輸誰贏對他來說心裏大概都不怎麽好受。

抑或，不管誰輸誰贏，對他來說，都沒什麽所謂，也沒什麽損失。

徐子棵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視線轉到另一側他大哥的臉上，徐子樹的臉色也不比他好多少，只是畢竟是結婚成家了的人，這樣的家長裏短估計見過不少，倒還算鎮定。

只是徐子棵從小被這個大哥呵護著長大，壓根兒沒接觸過這樣的事，又是個剛畢業才參加工作沒幾個月的毛頭小子，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一時有些懵。

“所以李叔，你現在是個什麽態度？”那兩人吵得難舍難分不分高下，徐子樹蹙著眉打斷兩人，強行插了句話進去。

被點到名的李叔剛夾了塊兒牛肉準備往嘴裏放，聽到話後將牛肉抖回盤子裏，收起筷子擱到碗沿上，轉頭看了徐子樹一眼道，“那房子呢，是我的名字，拆遷後如果咱要房，那房子肯定還是我的名字。”

“名字這東西多簡單，又不是不能轉讓不能往上加。”李誠接話到。

徐子樹瞇著眼看過去，幾秒後又把視線移回到李叔身上，“所以李叔的意思，跟這位李誠兄弟是一個想法嘍？”

“那不行的呀，”鄧月英一聽立馬急了，“我跟你夫妻這麽多年，不能到頭來啥也得不到吧。”

“看看看看，我就說這女人當初跟你就是圖你的錢圖你的房，你還不信，跟我講什麽情分，”李誠指著鄧月英嘖嘖兩聲，“現在看清楚了吧？那是利益還沒擺出來，利益擺出來了，誰他媽還跟你談情分吶。”

好不容易因為徐子樹的問題而平靜下來的兩人又你一言我一句的吵了起來。

徐子棵頭疼的摸過杯子灌了口已經冷掉的茶水，這才感覺有些幹涸的喉嚨舒服了不少。

“現在是你們倆都想要房或者都想要錢是吧？”徐子棵將杯子重重的擱回桌上，成功轉移了重新陷入新一輪罵戰的兩人的註意力，“我看李叔也是無所謂的態度，既然你倆下不了結論，我提個建議怎麽樣？”

一桌的人都把視線定在了徐子棵身上，徐子棵上一次被這麽註視還是實習轉正那天，莊敘給他頒發新工牌的時候，底下百來號人盯著他，他那時既高興又緊張。

“很簡單，”在眾人看過來的時候，徐子棵扯著唇角笑了笑，不緊不慢的說，“離婚。”

這兩個字炸出來的時候，一桌的人都靜默了，鄧月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眉頭緊鎖，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而後又頗有些埋怨的扭頭看他，那眼神裏的深意似乎在說，“我叫你來是讓你替我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制造新問題的呀”。

徐子棵直接無視了她眼神裏所包含的深意，繼續道，“既然那舊房子寫的是李叔的名字，新房分下來自然也是李叔的名字，我看李叔的意思大概只想以後自己有個兒子養老送終，那既然如此，權當夫妻感情破裂離婚吧，”說罷他重新把視線定在鄧月英臉上，“離婚後，至少那棟房子你能拿到一小半。”

“我不同意。”李誠第一個舉起手來，話鋒一轉道：“你媽嫁到我們李家也十好幾年了，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呀，怎麽能說離就離呢？”

“李誠兄弟看來也是個明事理的，”徐子樹眉頭一挑，“那既然如此，這事兒就更好辦了，拆遷下來的房子還跟原來一樣，歸李叔個人，等李叔百年之後，你自然是這房子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你他媽幾個意思啊，咒我爸早死啊？”李誠說著就站了起來，似乎是被這話給氣得不輕，不知道他們父子交情不深的，還以為這兒子多孝順。

“當然不是，”徐子樹說，“我只是作為旁觀者提一些建議，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只是我媽跟李叔畢竟是合法夫妻，不管李誠兄弟怎麽弄，下來的是房子也好，錢也罷，都不可能跟我媽沒半點兒關系。”

“旁觀者？”李誠哈哈笑了兩聲，而後冷下臉來，“說得好聽，旁觀者你能旁觀到別人家事裏來了？說白了，你兄弟倆大老遠跑這一趟不就是看著你媽能分到錢嗎？十幾年都沒來往過的人，突然鉆出來，不是見錢眼開是什麽？”

徐子棵氣得手背青筋都冒了起來，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狠狠瞪了李誠一眼後道，“我姓徐，跟你們姓李的沒半毛錢關系，你們家的家事我一個外姓人壓根兒就不想參與也不屑參與，今天這頓飯多謝款待了，你們慢慢聊，先走一步了。”說罷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提著背包踢開椅子便大跨步走出了飯店大門。

他從來沒像現在這般覺得看誰都那麽操蛋過，虧得他昨晚還因為要不要過來一夜沒怎麽合眼，現在想來，真是日了狗了。

這會兒正值飯點兒上，徐子棵在路邊等了一分鐘沒見著有出租過來，幹脆掏出手機打算用打車軟件看看附近有沒有車，剛掏出手機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徐子棵轉過臉，見身後那人是徐子樹，將手機重新揣回兜兒裏，“哥。”

“我知道你很生氣，”徐子樹說，“我也挺.......我也是在來車站接你的路上聽她說了個大概。”

“你不用說了，”徐子棵打斷他，“這事兒跟我沒有半點兒關系，我不想管也管不來，我今天之所以過來，就是想看看，那個記憶裏的媽媽現在長成什麽樣了，今天我見著了，就夠了。”

徐子樹張了張嘴還想說點兒什麽，徐子棵搖了搖頭，“我處理不來這樣的事，也不想摻和進別人的家事裏面去，我只知道，我媽早在十幾年前就丟下我走了，從那天起，我就只有個大哥了。”

徐子樹自然能懂他此刻的心情，他之所以追出來，其實也不是勸他回去的，飯桌上那烏煙瘴氣的氛圍，連他都不想多呆。

“他們爭得再激烈，吵得再兇，最後都還是一家人，”徐子棵說，“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叫我倆來，無非就是想讓別人覺得，她硬氣，不管以後她是老了還是病了她都有退路，這股硬氣能讓李誠對她稍微忌憚些，不至於在以後的生活裏對她不聞不問，”徐子棵說著自嘲的笑了笑，“她這如意算盤打得真響啊，不管結果怎麽樣，他們李家人還是一家人，我們呢，就像兩個化了妝出來嚇人的鬼，用完了自然打哪兒來滾回哪兒去，她怎麽能這樣呢？這麽多年了都沒回過那個家看一眼我們，她怎麽能這樣？”

半個小時後，徐子棵坐在了高鐵站候車室的椅子上，手裏拿著剛剛從自助取材機裏取出來的票，車一個小時後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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