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號，周六，晴轉多雲。

徐子棵背著個簡單的黑色背包站在高鐵站進站口準備排隊進站，走了兩步後又回過頭往後看了一眼，見那人還跟在隊尾，不由得蹙了蹙眉，“趕緊回去吧，一會兒太陽出來了能曬脫你一層皮。”

莊敘無所謂的笑笑，“沒事兒，我看著你進去了再走。”

徐子棵難得起了開玩笑的心思，“怎麽，舍不得我呀？”

“是啊，”莊敘從善如流的道，“舍不得。”

徐子棵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無奈這段時間兩人不知是因為關系更進了步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莊敘老時不時的拿這種類似的話來逗他，還美其名曰增進感情。

徐子棵平時雖不說嚴肅慣了，但跟個大老爺們兒說這種酸不溜秋的話來打趣對方，他還真不太適應。

大概因為這段時間下來他已經免疫了吧，所以看到莊敘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後面，就忍不住起了打趣他的心思。

只是沒想到莊敘跟他果然不是一個段位的，臉皮厚度怕是已經達到了城墻拐，不緊不臉紅不尷尬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反而還挺厚顏無恥的樂在其中。

莊敘打趣人不成反被打趣，心裏略微有那麽點兒小不爽。

“明天下午我來接你。”莊敘說。

“不用了吧，”徐子棵下意識的道，“高鐵站出口就有直達咱們家那邊兒的地鐵，挺方便的，你就別再跑一趟了。”

莊敘堅持，“我來接你。”

徐子棵盯著他的表情看了兩秒，最後妥協，“好吧。”

“進去吧。”莊敘又說。

徐子棵原先一直排著隊，原本都快到他了，因為跟莊敘說了幾句話，一耽誤就被好幾個人插了隊了。

徐子棵有個習慣，不管是趕汽車還是趕火車抑或趕飛機，他都喜歡提前進站，哪怕檢完票擱裏邊兒傻不楞登的坐著也比在外面跟個傻逼似的站著好。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莊敘說舍不得的時候，他突然就有些想傻逼一會兒了。

“怎麽了？”莊敘看他半晌沒動，問道。

“要不，我們都旁邊的開封菜坐會兒吧，”徐子棵說，“喝杯檸檬紅茶什麽的。”

“時間夠嗎？”莊敘頗有些猶豫，“我怕一會兒過了檢查時間.......”

“還四十分鐘呢，夠夠的，”徐子棵拽了他胳膊一把，率先往前大跨了兩步，“喝三杯都夠了。”

莊敘像是從他話裏聽出了別的意味般，扯著唇角笑了笑，加大步子跟了上去。

兩人在開封菜裏坐到還剩二十分鐘的時候，徐子棵才匆匆推開門往進站口跑，邊跑邊沖身後的莊敘道，“快回吧，我走了。”

莊敘嗯了聲，站在遠處看著他檢票進站，六分鐘後，莊敘的手機提醒響了一聲。

-木果兒：上車了。

莊敘在回覆框了輸入了個‘ok’發送了過去，然後才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跑得太急還是為自己居然做出這種傻事而心虛，徐子棵坐到位子上緩了好一會兒，直到車身慢慢往前移動了，那顆跳動得格外歡騰的心才平靜了下來。

他看著車窗外不斷往後倒的風景，思緒一下就轉到了他剛上大學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天氣，他大哥陪著他一塊兒來新學校報道。

那時候他心裏既有即將到新學校認識新朋友的興奮勁，也有即將離開熟悉的環境到陌生環境裏生活的恐懼感，只是那時他害怕被大哥看出心思來，所以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跟他拉著家常聊著天，假裝自己心情很好。

大概是因為時隔多年，突然要見到那個多年未見的母親了，徐子棵的心情難免有些不適應，所以便‘觸景生情’了一番，不自覺的想到了那時候的自己。

雖然心境與心態都不一樣，但徐子棵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時，他好好琢磨了一番，大概唯一與那時相同的，就是心底裏隱藏的那一絲迷茫吧。

車開出去半個小時後，大哥的短信發過來，問他出發了沒有，他直接回覆說中午十二點到站。

這票其實是臨時買的。

鄧月英的那通電話只把他當天的心緒給攪合沒了，之後徐子棵雖然困為淋雨生了場病，但那之後他便回歸了正常生活，與平時一般無二的上班，繼續跟莊敘談戀愛，把那通電話的內容埋在了心底最隱蔽的角落裏，只要不去想不去提，就不會再被翻出來。

偏偏莊敘記性極好，別人只說過一遍的事兒，他偏偏連日子和飯店名稱都記得，自己記得就算了，還偏偏要提醒他。

“我原本打算忙著忙著就把日子給真忘了，”徐子棵皺著眉說，“那樣我心裏就沒有負擔了。”

“去不去是你的自由，”莊敘說，“我只是，不想你以後後悔。”

就是這後半句，讓徐子棵一整夜睡不著，淩晨三點爬起來用手機買了最早一班的高鐵票。

莊敘比他好不了多少，徐子棵的睡不著似能傳染般，他在床上烙餅，莊敘也跟著他烙，兩人烙到看到出票後才因為太困睡了過去，睡了不到三個鐘頭，就被莊敘給叫起來了，兩人匆匆在樓下馬路對面的煎餅店買了倆煎餅湊合著在車上解決了，然後莊敘才開著車把他送到了高鐵站。

其實莊敘並沒有完全說對，他之所以會臨時改變主意買了票，並不是擔心以後的某個時刻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會有什麽後悔的地方。

他只是，多年不曾見過鄧月英，想看看，那個狠心提著箱子離開家的母親，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模樣。

大概是因為頭一晚沒怎麽睡，徐子棵靠在座椅上跟著車子前行的顛簸晃動著腦袋，不一會兒便跟著那抖動的頻率睡著了，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車裏正在播報前方到站浦西站。

徐子棵手裏還抓著手機，下意識翻過來看了眼時間，離十二點還差五分鐘。

他將手機揣進兜兒裏，起身去了趟廁所，又在外間的洗手臺洗了把臉，搞完這一切，車正好到站。

徐子棵下了車後就摸出手機導航，好在他因為職業原因，跟客戶一般都是微信交流，所以沒有刪除聊天記錄的習慣。

他翻出與鄧月英的聊天記錄，直接點了上面的位置，打算導個航什麽的查下路線，又想著都十二點了，幹脆等出了站後直接在打車軟件上叫個車吧。

這地方小，出站口進站口都只有一個，徐子棵跟著人潮往外走，邊走邊點開打車軟件輸入地址，剛準備點叫車，電話就進來了。

“我車停在出站口對面的馬路對面，就......蘭州拉面館外邊兒，”徐子樹的聲音從手機聽筒裏傳過來，“你出來沒？”

“出來了，”徐子棵順著他的提示往對面看去，那路邊停了一溜的出租車，司機全下了站在路邊吆喝拉客，只有一輛私家車夾在中間，看著特別打眼，“我看到你了，馬上過去。”

徐子樹以前為了拉貨方便，貸款買了輛皮卡，今天開的卻是輛挺新的沃爾沃，要不是徐子樹特別說明了位置，徐子棵還以為自己認錯了。

“換車了？”徐子棵敲敲駕駛座的車窗，挑著眉問。

“剛換沒多久，”徐子樹笑笑，指指一旁空著的副駕駛，“陽陽他外公住院了，你嫂子時不時的要回去照顧，就讓她去考駕照了，那皮卡車我還得拉貨呢，就買了輛，到時候自己開車過去也方便。”

“全款？”徐子棵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徐子樹搖搖頭，“付了七成，剩的分半年還清。”

徐子棵點了點頭，卻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這些年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從他大哥身上來的，然後他大哥買車缺錢卻沒告訴他，甚至連買車的事兒都沒跟他提，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當然並不是對徐子樹沒跟他提，而是覺得在他大哥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無能為力。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般，徐子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剛實習，掙的錢先攢著，你大哥也不缺你那一點兒，我還等著以後我幹不動了，你能趕在陽陽長大前讓我提早享兩年清福呢。”

徐子棵聽了這話，狠狠點了點頭，又悶悶的嗯了聲，“一定。”

徐子樹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車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徐子棵正準備問怎麽沒見嫂子和陽陽，就聽到身後有個聲音頗為感嘆的道，“子棵都長這麽大了。”

徐子棵微微一楞，而後僵著身子慢慢往後轉去，還沒看清楚後面那人的長相，便聽一旁的徐子樹無波無瀾的提醒道：“咱媽。”

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介紹。

即便化了妝，打扮得再精致，徐子棵也從鄧月英那張連化妝品都遮蓋不了皺紋的臉上看出了歲月的痕跡。

他依稀記得，那天鄧月英走的時候，好像是初春，她那天給他和徐子樹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然後換了條色彩鮮艷的裙子，問他願不願意跟她一起走。

他舍不得離開哥哥，所以搖了搖頭，然後鄧月英便留下個鮮艷的背影遠去了。

如今卻已不是初春，鄧月英身上仍舊穿著鮮艷的裙子，大概是為了遮年紀，裙子上的花特別大，一朵一朵的開得特別鮮艷，像她臉上綻放的笑容般，刺眼。

徐子棵僵在那兒，就那麽盯著眼前的女人看了很久，也沒發出一個音節來。

鄧月英大約是被他瞧得尷尬了，抽了抽嘴角沖前面開車的徐子樹道，“子棵大概是不怎麽記得我了。”

徐子樹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偏頭往自己的右手邊看了一眼，而後蹙著眉應道，“可能吧。”

鄧月英沒再接話，估計是也不知道該接什麽好，徐子樹也沒有要跟她聊下去的意思，車裏重新變得安靜，氣氛卻大不如前了。

徐子棵扭回因為別著脖子過長而有些不舒服的腦袋，心裏那點兒茫然突然就釋懷了。原來他的母親，除了年紀大了些以外，也沒什麽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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