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正值酷暑，徐子棵有始有來第一次接到了鄧月英的電話。

他那時剛在外面跟客戶簽完合同，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雷陣雨，一開始還只是時不時的落幾個小雨點兒，不到半分鐘小雨點兒便翻了個倍，徐子棵跑到地鐵口的時候身上的襯衫都濕透了，黏糊糊的貼在身上，長長的頭發被雨打濕後全貼在頭皮上，樣子狼狽又難受。

好在他將簽好的合同放在包的夾層裏的，包一直被他抱在胸前，他在地鐵口把合同拿出來看了一眼，見並沒有打濕這才松了口氣。

雨幕把街上的人群瞬間引得四散開來，徐子棵剛把合同收回包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就打了個噴嚏。

然後裝兜兒時的電話就響了。

徐子棵從兜兒裏把手機摸出來的時候屏幕已經被雨水濕透了，好在電話並沒有壞，鈴聲還如之前一般大，徐子棵身上幹的地兒除了胸前那一塊兒還真找不到了，他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號碼後將屏幕翻過來對著胸前幹的那塊兒地擦了擦屏上的水後，才伸手劃開接通了電話。

像這種陌生號碼一般都是有意向的客戶或自己打過電話對方當時沒有接到後回過來的，徐子棵對著電話餵了一聲後便往地鐵站裏走了走，口子上風大雨大，他有些聽不清電話那頭的人說的話。

地鐵下面信號不是很好，對方說話時斷時續的，徐子棵聽得模糊，便轉了個方向來回走著找信號，不多時便聽到聽筒裏傳來一個清晰的女聲：“是小棵吧？我是媽媽呀。”

徐子棵楞楞的站在墻角，左手還維持著舉著電話貼在耳邊的姿勢，頭頂上的雷聲似穿透了頂上的屋頂直直劈到了他頭上，那聲音震得他耳根發麻，心尖發顫。

他有多久沒聽到過‘媽媽’這個詞了？

不，應當說他有多少年沒有再開口叫過這個詞了。

隨著聽筒裏那聲媽媽，徐子棵的思緒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他記不得自己那時具體幾歲了，大概六七歲？也有可能八九歲？或者更小 ，或者更大點兒，他記憶模糊，只記得當時那個被他天天喊著的媽媽的女人那天難得的給他和徐子樹做了頓不算豐富的晚飯，然後便提著箱子跟一個男人走了。

她說這個家太難，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所以她要離開了，走的時候問他願不願意跟她一塊兒走，當時的他很迷茫。

他天真的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鄧月英說，“走了就不回來了。”

“那哥哥呢？”小徐子棵一臉天真的扭頭看著已經是大人了的徐子樹，“他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嗎？”

鄧月英搖頭，說，“哥哥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

小徐子棵皺了皺眉，似乎是陷入了思索當中，然後便聽徐子樹說，“你走吧，我們徐家的人不用別人照顧。”

然後他便看著鄧月英提著箱子跟那個由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的男人離開了家。

接下來的兩年裏，鄧月英偶爾也會回來看望他們兄弟倆，偶爾給徐子棵買兩身衣裳，再後來徐子棵漸漸大些了，鄧月英便沒再回來過了。

這個人似乎就這麽突然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然後在今天，這個酷暑的暴雨天裏，她又突然出現了。

徐子棵楞楞的靠在墻邊，額前被雨水打濕的劉海緊貼著腦門兒，跟貼了塊膏藥似的，很不舒服。

他忍不住伸手撥了一下，發尖的水珠便順著眉骨滴了下來，徐子棵心煩意亂，幹脆一擡手將濕發全抹到了後面。

電話那頭的人大約是久久沒聽到他的回答有些急了，“餵？在聽嗎？小棵呀.......”

“你好。”徐子棵出聲打斷她後面的話，聲音在空曠的地鐵站裏顯得異常沈悶，“請問有什麽事嗎？”

疏離的語氣倒不是故意，而是他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語氣來跟這個自稱是他媽媽的人交流。

估計是他話語太過疏離，對方大概一時沒反應過來，通話就這麽沈默了幾秒，徐子棵捏著電話的手緊了緊，便聽鄧月英說，“這號碼是我跟你哥要的，聽他說你參加工作啦？還順利嗎？”

地鐵口那邊來來往往不少人，有的拿著被澆透了還在滴水的雨傘，有的則跟他一樣淋了個透卻行色匆匆，徐子棵望著來來回回不停變幻的人流，對著聽筒低低的嗯了聲。

“你哥應該跟你說過的嗎？”鄧月英那邊問。

徐子棵這會兒腦袋裏跟煮了鍋粥似的，連鄧月英的聲音都有些飄渺，哪還記得他哥跟他說過些什麽。

“什麽？”他頗有些茫然的問。

鄧月英先是一怔，隨後笑道，“媽媽要結婚了，雖然不領證但也想你跟你哥能在，大夥兒一塊兒吃個飯什麽的。”

徐子棵喉頭發鹹，重重的咳了兩聲，“我可能沒空.......”

“定的周末，你那邊過來有直達的高鐵，也就幾個小時車程，我讓你哥查過的。”鄧月英說。

徐子棵沈默半晌後才對著電話說，“我到時候看看吧。”

鄧月英似乎對他的回答不是很滿意，“那我一會兒把地址發你手機上吧，現在大家都用微信了，你也用的吧？是這個手機號嗎？”

徐子棵淡淡的嗯了聲，便扯謊道，“我還在上班呢，不方便接聽私人電話，就這樣吧。”

“哦哦哦，那行那行，”鄧月英道，“我一會兒把地址和時間發你呀，你可別忘記了，早早買票。”

徐子棵沒再回答，直接把電話給掐斷了。

說不清這會兒是什麽心情，沒有怨也沒有恨，就是挺茫然的。

以前跟大哥偶爾談話間也會談到這個女人，大多也就提一提算了事兒了，鄧月英走的時候他還小，故而算起來他跟這個離家多年的媽也沒什麽感情在，只是他適應了家裏只有個大哥大嫂的日子，這突然又鉆出來個媽，而且這個媽又要結婚了，還請他去吃飯，這就讓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靠在墻壁上站了許久，來往的人流並沒有因為暴雨而減少，反而多了不少。徐子棵狠狠吸了口氣，將手機捏在手裏，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他不太想回公司，就眼下這個狀態，他估摸著自己下午也不可能打好電話。

鄧月英的好友提醒在他還沒想好去哪兒的時候就過來了，徐子棵盯著微信聯系人那一欄裏多出來的紅色小1，猶豫了好幾秒才點了同意。

消息在兩分鐘之後發了過來，徐子棵看了一眼，先是一段類似於邀請函的客套話，而後便是一條地址，最後還發了個定位過來。

光看前面那一大段客套的邀請話術就不是鄧月英自己弄的，徐子棵估計是有人幫她發的，只掃了眼上面的地址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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