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進診所時候，看到許姐正在給一個赤裸上身帶著紋身的小混混包紮胳膊上的傷口，那場景讓樊素慌忙挪開了眼睛，許姐擡眼看了她們倆一眼：“等會兒。”

包紮好傷口的小混混像是沒什麽事情般，摸出幾張帶血的百元大鈔，扔到燕兒的面前，順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燕兒尖叫起來：“幹嘛啊你。”小混混看她慌亂的模樣笑起來，經過樊素跟小玲子面前時候，看到化妝的樊素，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小玲子有些厭惡的說：“滾蛋。”那人也不惱：“別生氣啊，妹妹，改天傷好了我去光顧你啊。”他的調戲讓樊素嚇得有些瑟縮的躲在小玲子身後。

小玲子則一把將她拎到許姐面前說：“就是她了，許姐，您看看。”許姐擡起頭打量著樊素，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太像小玲子一路的女人，又是一個被渣男欺騙的弱女子，許姐在心裏悄悄下了結論。

但她還是面無表情的對樊素開口：“你今年多大了？”“二十歲。”樊素弱弱的開口。更是讓許姐堅定自己的想法，現在的女孩子也太不知道愛惜自己身體了。

“怎麽這麽大月份才想起來不要了呢？”聽見許姐的發問，樊素有些羞愧，但還是開口說：“我剛剛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許姐有些吃驚，怎麽還有這樣糊塗的女人，但仔細看她的神情，雖然化了妝，卻還是小女孩的模樣，卻是不知道被哪個壞小子給騙上了床才這樣，語氣也緩和下來：“你先做個B超吧。”聽完後樊素順從的隨著許姐走進裏間做檢查。

做完檢查走出來，許姐皺眉看著手裏的報告單，小玲子急急的上前說：“怎麽樣，許姐，行不行？”“月份確實大了，也成型了。”許姐有些為難的說：“不然你們還是去醫院吧。”

樊素聽見對方不能做這手術，一下就慌了陣腳，她無助的看向小玲子，小玲子趕忙開口：“許姐，許姐，你幫幫她，我這小姐妹，是被人強奸了，現在也找不到對方，她還是個小姑娘，不然也不會等到快五個月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小玲子唯恐許姐真的不肯幫忙，情急之下編了這謊話出來，而一旁的樊素登時感覺自己後背都是冷汗，她有些吃驚的看著小玲子，想她怎麽知道了自己的遭遇？而小玲子唯恐樊素說漏了嘴，趕忙拉了她一把：“樊素，你快求求許姐，你在這裏無親無故的，若是許姐不幫你，我也找不到人可以幫你了。”

樊素回過神就想要給許姐跪下，許姐聽小玲子說出她的遭遇，激起了她些許的同情心，便嘆口氣說：“算了算了，我試試看吧。”

聽見許姐答應，小玲子趕緊追問：“今天能做手術麽？越是拖得久越是麻煩。”許姐沈吟一會兒說：“倒也可以，今天先打了針留在診所裏觀察，若是不出意外明天就開始有宮縮要臨盆了。”

樊素有些眩暈的聽著兩人的對話，明明是在談論著自己的事情，而她卻是一句也聽不懂，小玲子此時也將樊素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般，認真聽著許姐的建議，敲定好今天就開始打針。

商量好後，許姐輕咳一聲說：“那診費得要三倍算了。”小玲子知道她的意思，往常在這裏人流要五百，三倍就是一千五，可看樊素剛剛那疊錢，怎麽也不夠，都怪自己心太軟，小玲子忍不住在心裏埋怨自己，但還是應下來，打算先幫樊素出了這錢等她以後慢慢還好了。

得到對方肯定答覆後，許姐轉身去了另一間小屋子做準備，小玲子扭頭看到一臉茫然的樊素，便又將剛剛的事情用她能聽懂的話解釋了一遍，樊素聽到對方先幫自己拿出醫療費，感激的沖小玲子鞠了一躬，小玲子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慌忙說：“不要這樣，等事情成了再謝我吧。”

正說著，換了一次性手術衣的許姐帶了口罩手套站在門口喚樊素進去，樊素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小玲子，小玲子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去吧。”

樊素一步步走向那個小小的黑暗的房間，走進去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她又有些茫然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呢？

許姐囑咐她躺在窄窄的診床上，因為戴了口罩，聲音有些甕聲甕氣的說：“你不要緊張，我現在是幫你在子宮上打一針，刺激誘發宮縮，然後就開始發動產程。”

樊素顫抖著躺在那床上，按照許姐的吩咐掀起上衣，露出了凸起的小腹，許姐在手術燈下，認真的用消毒棉球一遍遍消毒她的腹部，在醫術方面許姐還是自信的，畢竟自己曾經是某個小縣城婦產科的醫生，若不是醫院效益太差，自己有一大家人要養活，也不會流落到這裏開黑診所。

感覺到冰冷的消毒棉球在自己的腹部來回擦動，樊素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現在的她只想讓時間過的快些，再快些，最好快到結束了這一切，自己沒有了這孩子。

孩子，這個詞又準確無誤的擊中了樊素此時敏感緊張的心臟，剛剛看到B超機裏那團不停在動的影像，還有那砰砰跳動的心臟，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樊素忍不住猶豫了起來，自己真的要拋棄這已經成型了的小人兒嗎？

就在許姐準備好手裏的針管找好了位置準備紮下去的一瞬間，樊素突然覺得一陣蠕動，一陣傳自腹中的蠕動，很快她意識到那是孩子，那個可憐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母親想要拋棄掉自己，不甘心的發出最後的求救信號。

這蠕動喚回樊素早已丟失的思考，腦海裏有個聲音不停的說不要，在許姐的手開始發力的一刻，樊素大喊一聲：“不要。”

有些受到驚嚇的許姐，差點用針尖傷了自己的手指，她惱怒的說：“你幹什麽啊？”而守候在門外的小玲子，聽見屋裏的動靜，也飛快的沖進來：“樊素，怎麽了？”

“怎麽了？這手術沒法做了。”許姐有些氣沖沖的將針筒丟到手術盤裏，小玲子陪著笑說：“許姐，您別生氣，她還是個小姑娘呢，害怕也是難免的。”又低頭訓斥想要起身的樊素說：“你發什麽瘋，打了針明天有了宮縮，生下來死胎就什麽事情都了了。”

小玲子口中的死胎深深刺激著樊素的心，她不要，她不要這可憐的孩子變成死胎，此時的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曾經埋怨母親樊月如，為什麽要生下身為私生女的自己，那是母愛啊，本能的母愛，跟孩子父親的愛恨情仇無關，僅僅是一個女人對腹中孩子的不舍得罷了。

於是樊素不顧小玲子的阻攔，強行從床上下來，走到許姐面前深深的鞠躬：“許姐，我謝謝您了，可是我不願意做掉這孩子了，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他現在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看著刺眼手術燈下，樊素那張異常堅定的臉，許姐摘下口罩認真的說：“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半個月後再來我是不可能再給你做這手術了的，而且你一個沒結婚的小姑娘，你拿什麽養活這孩子？”

一旁的小玲子也著急的說：“樊素，你不要犯傻了，就算這孩子不是強奸來的你也不能要，你看你現在連個男人也沒有，自己怎麽養活這孩子？”

許姐像是聽出來小玲子剛剛撒了謊，忍不住沈下臉，小玲子趕緊解釋：“許姐，是我錯了，我就是擔心你不給她做手術才那樣說的，她是我租房的鄰居，我也剛剛認識她沒多久，就是看她一個人在這裏孤苦伶仃的，又大著肚子不忍心，才想要幫她的。”

聽小玲子這樣說，許姐也不好再發火，又見她確實身世可憐，便忍不住繼續勸她：“小姑娘，這孩子可不是憑著沖動就養大的啊。”

但此時的樊素，像是迷失方向很久的人，突然找到自己想要的路，在這世上，她拋棄了家人也一樣被人拋棄，現在就只是孤零零一人流落在塵世間，有了這孩子，她仿佛有了依靠有了繼續在塵世漂泊的動力，剛剛想要放棄這孩子的過程，已經讓樊素拋開了以往想不開的前塵往事，還有這孩子的父親，也已經被自己拋棄到了不願再想起的過往裏，只有這孩子，才是她生活下去的救贖。

於是她輕輕搖搖頭說：“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我真的想好了，我要留下這孩子。”許姐收斂起臉上同情的神色，恢覆之前的冷淡：“那好吧，你先回去吧。”

樊素同氣鼓鼓的小玲子走出許姐的診所時候，燕兒從椅子上站起來，遞給樊素一張名片說：“許姐剛剛吩咐，你要是真的打算生下這孩子，沒錢去醫院做檢查的話，可以來這裏。”樊素看了看正在小屋裏默默收拾東西的許姐，輕聲說了句：“謝謝。”

隨著小玲子走出去，小玲子摸出墨鏡戴上，有些嫌棄的跟樊素保持距離說：“你這人也是，明明都說好了又變卦，再說你也是傻子，你拿什麽養著孩子？”此時的樊素突然對以前困惑的一切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也許是身為人母的那份釋然，讓她不在意小玲子嫌棄的動作，反而走向前說：“不要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剛剛許姐準備紮針的那瞬間，我突然感覺到孩子動了，他好像在懇求我不要放棄他。”

樊素的好脾氣到讓小玲子有些不好意思生氣了，看了她一眼說：“你以後養孩子遇到困難時候不要找我幫忙啊。”樊素有些微笑的看著她的言不由衷：“我請你吃東西啊。”小玲子一撇嘴：“你哪裏有錢，我帶你去吃飯吧。”

小玲子將樊素帶到自己平時常去的小面館裏，吃驚看著樊素將一大碗面吃的幹幹凈凈的，忍不住開口：“你慢些吃，要是沒吃飽再叫一碗。”

樊素有些不好意思的擡頭，剛剛診所裏，她仿佛經歷一場生死後頓悟了一般，她辜負了許多人，可是她可以成為這孩子的希望，而這孩子也會成為她生活下去的希望，盡管知道未來遇到的苦難要比她想象中多得多，可是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有了不再渾渾噩噩茍活於世的目標，她有了這孩子，這孩子會是她的全部，而她也是這孩子的全部。

所以她不要再糊裏糊塗的活下去，她要好好善待這孩子，善待自己，天真任性的樊素一去不覆返，留下的是想要為一個人負起責任的樊素。

於是樊素真誠的望著小玲子再次道謝：“謝謝你，謝謝你肯幫我。”小玲子身邊經歷太多虛假的塑料花姐妹情，面對樊素真誠的眼睛，一時有些說不出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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