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海城的車上，樊素只是覺得一直在發抖，那顫抖仿佛怎麽也止不住似的，她將衣服攏的更緊了些，突然就摸到了手背上已經幹涸的血跡，那是剛剛自己拔下針頭時候來不及按壓造成的，天色漸漸亮起來，她看到車窗上有個臉色蒼白的女人正在盯著自己，猛地嚇了一跳，定睛看才知道那是自己那張沒有了血色的臉，還有上面鮮紅的掌印。

車裏還有零零落落的呼嚕聲，那是趕最早一班車的人們發出的疲憊聲音，可此時的樊素毫無睡意，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找到外婆，媽媽會說謊騙她，爸爸也會，只有外婆不會騙她，只有外婆不會。

在樊素隱隱有了睡意的時候，車終於到站了，她便又一個激靈清醒起來，兩手空空的隨著大包小包的人流下車走出車站，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頭，望著在冬天依舊蒼翠的法桐樹，今天的海城，是個陰天，她這樣對自己說。

越是靠近生活十幾年的家，樊素心裏有著不自然的冷靜，走到熟悉的大院，她刻意戴上帽子將頭低下，她害怕這狼狽的模樣被人發現，那個在大學裏肆意微笑的女孩又重新隱藏起來，留下的還是那個怯弱自卑的她。

剛走到樓上，一陣濃重的中藥味撲面而來，樊素敲了敲門卻並沒有人來開，正打算加大敲門聲時候，對門的蘇阿姨打開了門，看到樊素有些意外的說：“素素，你回來了啊，是不是也知道你外婆最近身體不好專門趕回來的？”

外婆生病了？樊素也不顧的答話，就是胡亂的點點頭，蘇阿姨剛要繼續問下去，樊素聽見身後的門被緩緩拉開了，轉頭的一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消瘦的老人還是自己 的外婆嗎？

蘇阿姨見到外婆開門，關切的說：“阿婆你今天感覺怎麽樣？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就來敲門啊。”外婆聲音沙啞的說：“謝謝你了，小蘇。”

待蘇阿姨關了門，外婆才看了眼樊素咳嗽了一聲說：“素素啊，你怎麽沒打個招呼就回來了？”說著就轉身走了進去。

樊素也趕忙走進去，這才發現那濃重的中藥味是從自己家中散發出來的，就連外婆身上都是一摸一樣的味道，她環視四周，發現這房間淩亂許多也陰暗了許多，她有些疑惑這還是自己記憶中的家嗎？

外婆像是很累似的坐在沙發上，許久才緩緩地說：“素素，你放假了是嗎？前天你媽媽還跟我打電話說一周後她才會放假帶你回來，怎麽你今天自己跑回來了？”

“外婆，你生病了嗎？”此刻的樊素全部註意力都放在了臉色蠟黃的外婆身上，“沒有，我就是太累了。”外婆還是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說。

“倒是你的臉色也不好，是跟你媽媽吵架了嗎？”借著屋裏昏暗的光線，外婆還是隱約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沒等樊素回答又自顧自的說：“都跟你媽媽說過了，不要對你太急躁，你們母女之前相處的時間少，所以對對方才更要多謝耐心才好......”

外婆這自言自語又戳中樊素的心，坐在這小屋裏，她滿滿的都是小時候的回憶，自己曾經在那些歲月裏多麽渴望父母的疼愛，一日日的等下去，直等到自己習慣了獨自一人，後來遇到了那個全身心疼愛自己的人，命運卻又再一次給她開了個大玩笑。

想到這裏，樊素擡起淚眼婆娑的雙眼望著外婆說：“外婆，我的父親在哪裏？”外婆正在嘮叨些老黃歷，聽見她這問話，心裏不由得吃了一驚，但還是面無表情的說：“你這孩子，上了大學也是越發糊塗了，你父親自然是在家裏同你媽媽在一起，怎麽跑到我這裏問。”

“我是說我的親生父親。”樊素將意思又說的更明白了些，外婆咳嗽一聲，在心裏盤算著她問這些是什麽意思？難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看到外婆許久不開口，樊素急得眼淚掉下來：“外婆，外婆，我媽媽跟我說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您老人家是絕不會騙我的，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在撒謊呢？”

外婆雖然最近身體與精力都日漸衰退，但此時還是神志清醒，她在心裏暗罵自己的女兒當真會糊塗到將這話告訴外孫女？於是便輕描淡寫的說：“素素，是你媽逗你玩兒的吧？”

樊素聽見這話，心裏卻仍是半信半疑，她怯生生的開口說：“我媽說的有板有眼的，說是我親生父親姓尹，我帶回去的男朋友尹步哲的父親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外婆腦海裏的記憶一下鮮活起來，她急切的追問：“素素，你說什麽？那天來這裏的小夥子叫什麽？”外婆突然的變化讓樊素心裏咯噔一聲：“外婆您忘了嗎？他說他叫尹步哲啊，他的父親叫尹忠勳。”

“尹忠勳。”外婆低聲重覆了一句，所有的一切在她滄桑的腦海裏一點點拼湊在一起，怪不得那天見到那小夥子後，她一直覺得面熟，但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現在想來該是因為他太像尹忠勳了，那個人幾乎毀掉自己女兒一生的人。

“你說那個口口聲聲要同你訂婚的小夥子，他的父親真的是尹忠勳，曾經在海城教育局工作的？”外婆又急急的追問一句，外婆一向待人冷淡，樊素很少見到臉色這樣焦灼的外婆，於是她心裏也是有幾分明白，有些絕望的回答：“是的，外婆，我媽媽說的是真的對嗎？”外婆沒有回答，只是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上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整天樊素都是沈默的坐在哪裏一言不發，外婆心亂如麻卻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她強打起精神煮了晚飯喚樊素來吃。

沈浸在同尹步哲點滴裏的樊素，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起身，外婆看她渾渾噩噩的要出門，慌忙攔住她：“你要幹什麽去？”樊素眼淚已經流不出來，只是啞著嗓子哀求說：“外婆，我要去找尹步哲，我要去找他父親，或許只是重名重姓了呢？或許尹步哲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呢？”

已經病了許久的外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牢牢的鉗制樊素的手腕說：“素素，你不要去，聽你媽媽的話吧，讓這一切結束吧，跟尹步哲分手，天下的好男孩多的是。”

“不要，外婆，不要這樣讓我放棄，我想要去問清楚好不好？”樊素仍舊是不想放棄的哀求著，外婆用盡力氣大聲吼道：“你去了也沒用，尹忠勳根本就不知道有你這麽一個女兒存在。”樊素像個傻子似的扭頭直盯盯的看著外婆：“外婆，你什麽意思？”

已經沒有氣力的外婆，將同樣沒了意識的樊素拽回沙發前坐下，長嘆一聲開始講述那些塵封已久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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