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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茶館裏已然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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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血液流動的更快,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聲,在藥效的作用下,她的所有感知幾乎都被放大,如果喝酒加快了這種感覺,是不是她血液中的效力,會更加濃重一些?

那麽再拿去治傷,會不會效果更好?

為了證實這一點,她踉蹌走到炕桌邊,往桌面上摸索而去。

霭宋見炕桌面兒上,還插著那柄匕首,燭火搖曳下,利刃泛著寒光,她卻渾然不覺,直把手往刀鋒上撞。

“小心!”

他一把拽回人,單手將她圈在懷中。

迅速拔了匕首,拇指一挑,便將匕首扣入刀鞘裏。

還來不及松了這口氣,霭宋低頭看向懷中之人——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麽近的擁有她,溫香軟玉在懷,鼻下是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酒香。

喉結滑動,他啞聲想要開口說話。

突聞“砰”的一聲響!

疾風吹動窗牖,支架砸在了木沿兒邊上。

天昏暗沒有一絲月光,這時,窗外劈裏啪啦下起了大雨。

驟雨隨風而至。

0409入寨

片刻後,外頭漸漸響起的喧天嘈雜聲。

想來是外頭鄉鄰們起夜,大夥兒互相奔走相告,要忙著把場子裏的糧食轉移到地窖中去。

房門被人打開了,周老爺子一雙枯皮骨手猛得按在了門扉上!

他神色緊張,也顧不上為啥這小夫妻一個在炕上,一個在炕下打席子睡地鋪。

他嘴裏不停念叨,催促秦深快躲起來:

“山賊來了,他們殺人了,殺人了!快、快走!”

秦深心下一驚,掃過老人家胸前的血點泥漬,忙問:

“為何殺人?大半夜的措手不及,不是說還要幾天才到麽?”

周老爺子老眼泛著淚花,皺紋的夾縫裏混著汗水雨水,一滴一滴從額邊滑落:

“他們來的比雨快,大夥還在藏糧食啊,是我挖了地窖給大夥藏糧的,山賊頭子知道了氣惱,他罵我們奸詐刁民,當場就殺了好幾個,都怪我。”

老人家痛心疾首,老淚縱橫,花白的呼吸不可抑制的顫抖,鬢邊白霜,轉瞬又老上了幾歲。

秦深皺著眉頭,當即問道:

“二狗蛋呢?把他藏好,我不走,我要去見他們!”

老人家十分驚詫。

一個外鄉人受此牽連不惱火也就罷了,他還要自己前去送死麽,拼命搖了搖頭:

“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麽,別說傻話,快,帶上你的娘子,跟著我從後門走,那邊場子有你們的騾車,你們快走。”

“爺爺!”

這時,二狗蛋從外頭躥了進來,大哭道:

“不好了爺爺,大牛叔砸死了山賊的二當家,雙駝寨都瘋了,他們說要血洗平谷村為他報仇!”

秦深和霭宋對視一眼後,心下便有了計較。

而後,風一陣便跑出了門,趁著夜色,朝著麥場方向狂奔而去。

“老二!俺的老二啊!”

秦深踩著泥濘的泥巴道一路飛奔。

她不管褲腿上沾了多少泥水漬,也顧不得甩上臉的泥點子,只讓‘身懷六甲的娘子’拽得飛快。

這時候她隱約聽見場中,爆出了這聲邪惡無比的呼喚。

兩人齊齊跑至場中,火把通天,場子裏擠滿了人。

她和霭宋齊齊跑來,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你們是誰?”

秦深手撐膝蓋,擡起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大漢。

他身寬體胖,兇神惡煞一般環眼圓瞪,而躺在他懷裏的二當家,腦袋上都是血,這會兒滿臉死氣沈沈,印堂發黑,沒了一點活兒氣。

茂草浸水,碧綠中摻有暈紅的血漬,斑斑駁駁打濕了一大片。

兩個受傷的村民蜷在草叢邊,由兩把鋼刀看守,一邊的傷者親眷哭喊哀求,卻一次一次被寒刀擋了回來。

霭宋抖著寬袖,直徑穿過場子,對著阻攔的刀劍寒光視若無睹。

他走到了茂草水潭邊,緩緩蹲下身體,伸出修長的手指,彈了彈截在面前的刀身,飛了一記眼波過去,柔聲道:

“這位大哥,您的刀光晃著人家眼睛疼。”

山賊粗漢,哪裏見過這等天仙!

一番酥噥軟語響起,險些刀柄滑脫,他竟鬼使神差的收起了大刀,結巴道:

“你,你,你是誰?”

霭宋擡起桃花眸,風情萬種。

他並不回他的話,只是緩緩下蹲,豈料蹲了一半他又站了起來——

尷尬了,竟然忘了穿著裙子,卡臀不好蹲。

他模作樣的用手拎著一角裙裾,重新蹲下,這才沒再遇上什麽阻力。

如此一番動作在別人眼裏,如九天仙女落入凡塵,優雅至極,在秦深眼裏,就是演呲了而已。

傷者肩膀上一道深能見骨的砍傷,正淙淙冒著血泡,血流不止。

他面色慘白,手指微微發顫抖動,渾身也有輕微的痙攣,顯然失血過多,只憑著一口濁氣吊著性命。

秦深蹭到了邊上,也蹲了下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話。

言後,霭宋輕輕一點頭,然後並著劍指,按著傷者周身的三個止血位。

緊接著,再往傷者臂肘的麻穴上一按,他僵硬的手臂霎時軟了下來。

再沿著手臂一路向下,天宗、乘風、小海、支正,在各大穴位一托,看冒著血泡的傷口漸漸平覆,除了泛著殷紅可怖的血肉,再無新的血流出。

秦深偷摸著咬破了手指,將自己的血,不著痕跡的抹了上去——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疤,昏死過去的村民,也有了轉醒的跡象。

霭宋來不及阻止她,秦深已經徑自站起來,退了兩步離開。

……

山賊猛然醒悟過來,立馬扯開銅鑼破嗓子,朝著一邊正抱著一具屍首嚎喪的山寨頭子喊道:

“大當家!!這裏有個大夫,讓她給二當家看看吧!”

“放屁,人都死了還看個什麽勁!哎喲俺的老二誒,你怎麽就拋下俺走了呢!啊啊,你可叫俺怎麽活誒”

“誰說他死了?”

“小娘子,你當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呸呸,不是,你真能救回我家二當家?”

山賊頭滿臉鼻涕眼淚,眼裏血絲條條,歪著嘴,看向眼前的貌美神醫。

“改口,娘子也是你叫的?”

“是是,夫人,你若能救活俺的二當家,俺付你黃金百兩!”

“黃金?不稀罕,我要做雙駝寨的壓寨夫人。”

“啥、啥?夫人要……”

楞住了,淚幹了,鼻涕也吸回去了,懷裏的老二也暫時不要了,他受寵若驚的一動不動看著霭宋。

小心肝撲通撲通的跳,臉上的紅雲有漸漸聚集的趨勢。

霭宋冷笑一聲,擡起下巴,朝秦深站的地方一努嘴:

“往那兒看,我若救回你的二當家,這大當家的位子,歸那個人,我自然也就是壓寨夫人了,可對?”

“什麽,你要俺下臺?”

“可惜了,妾身本以為大王俠肝義膽,為救兄弟性命,百兩黃金都舍得,怎會在乎這山寨當家的虛名,想來,大王義名,不過如此。”

霭宋拿捏著失望的表情,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

“胡說!為了兄弟,我趙大寶願兩肋插刀,下地黃泉,刀山火海,油鍋烹炸,什麽都做,區區山寨當家的虛名,如何抵得了我好兄弟的一條命!”

“老大!!”

一邊的山寨兄弟聽他說得如此慷慨激昂,義氣淩然,字字誅心一般飆出了淚花子。

“兄弟們!亂世活命不容易,你們都是俺的血、俺的肉,有俺一口,絕對少不了你們一口,今天要血洗平谷村,只因為這刁民殺了俺們二當家,可要是這小娘子能將老二救活了,咱們也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就此放過平谷村,就不殺人了,你們說,是不是!?”

“有理!有理……咱們不是殺人的強盜”

“好,俺同意,你救吧,救活老二,你們倆就跟著俺們回山寨,做大當家!”

趙大寶往大腿上一拍,信誓旦旦答應下了。

0410豬肉誘惑

山寨的二當家被救了回來,趙大寶千金一諾,當天就把秦深和霭宋請回了寨子。

並許下承諾,日後與平谷村秋毫無犯,再不會下山搶糧了。

雙坨寨,議事大堂

百獸雕刻大案,一張虎皮鋪在羅漢床上,兩側是三角木架支起的火盆。

此刻正烈烈的燒著火,火星四濺,劈啪作響。

“兄弟們聽好咯,我趙大寶一向說話算話,以後這位小兄弟就是我們的大當家了,我是二當家,依次遞減,聽明白了麽!”

趙大寶站在火盆邊,火光印著他的臉,醜是醜了一點,但十分正緊敦肅。

“大哥,那原來的十當家怎麽辦?”

“跟新的並列!”

落地砸坑,就這麽定了。

眾人無不歌頌趙大寶處世嚴明,公平公正,言而有信,一時威望無二,崇拜指數直線飆升。

至於秦深就跟吉祥物一般,被山寨眾人眾星拱月,請到了虎皮座位上。

“咳”她清了清嗓子,場下安靜了下來:

“眾位弟兄聽我一言,我有三問,不知何人能答?”

“您盡管問,關於山寨巨細,我爛熟於胸。”

回話是個瘦長的男人,留著一撮山羊胡子,上前一步答話。

“好,我且問你,山寨共有多少人,多少糧,可食幾日?”

“山寨共有三百二十一人,加上大當家和壓寨夫人,一共三百二十三人;共有糧三十石,勉強只夠維持五日。”

此話一出,不少人面露窘迫之色,本就捉襟見肘,只靠月底從平谷村撈上一票來,豈料糧沒截來,倒多添了兩雙筷子,這可如何是好?

“第二問,你們皆是九州子民,為何不從軍殺敵,反而落草為寇,劫擄鄉鄰?”

“我等也曾投軍……只”

憶起當年,大家皆眸色一暗。

“只是茍且性命,臨陣脫逃,殺敵不成是死;回營按軍律當斬,也是個死,不如結伴落草為寇,當了逃兵?”

眾人無不面色羞紅,惱怒不堪。

只是秦深說的不假,唯有緊握拳頭,把羞恨往肚子裏咽下。

“第三問”

她頓了一頓,掃過下面士氣低迷,萎靡不振的眾人,笑了笑:

“我有一計,可保你們不必再靠強擄鄉裏糧食為生計,還能一洗逃兵的恥辱,重新當回鐵骨錚錚的男人,你們可願意?”

眾人心血騰起,一股雪恥之心在胸腔中來回激蕩!

茍且偷生固然一時安穩痛快,可逃兵兩字如刺在臉上的烙刻,醜陋羞殘,沒有哪個男人不想洗清這一恥辱,重新當回一個受人崇敬、保家衛國的子弟兵。

“我等願意!”

聲如洪鐘,氣勢如滔滔洪水一浪推進,一浪翻卷,將士氣推至頂峰。

“明日午時崖邊空地集合,除我家娘子外,剩下的一概到場訓練,不可遲誤,違者依軍法從事。”

秦深淡淡一笑,她擡起手瀟灑地打了個痱子道:

“散會,開飯!”

山崖清風拂面,白雲繚繞。

雙駝峰的兩座嵯峨奇峰,絕壁夾峙,過了一線峭壁就是軍營的山谷校場。

其四周山壁圍繞,唯有一條山谷小路九曲而出,橫穿紮駐的大營。

秦深轉過身,衣袍在風中獵獵翻飛,她掃過已列隊半個時辰的山寨眾人,嘴唇翕動,本欲張口說些什麽,而後狡黠一笑,將口中的話又重新咽了下去。

這叫一幫性急爺們躁了心,左顧右盼竊竊私語起來。

“趙大寶”

她緩緩開口,面色平靜,情緒掩在眸中,唯一層清輝靈動,流轉四溢。

“您吩咐!”

趙大寶涎著臉,稍息立正站好。

秦深走到他身側,後仰身子,一歪頭,湊到了他跟前,問道:

“你多久沒吃肉了?”

“三、三個月”

他神思恍惚,心中惴惴。連口糧都堪堪維持三四日,哪裏來的肉吃?

“那,想吃不?”

眨了眨眼睛,秦深笑意莞爾。

她話音方落,身後兩個小嘍嘍就哼哧哼哧擡上了一口大鍋,另扔下了一只用陷阱捉來的野毛豬。

他倆動作利索的支拆架鍋,打了燧石點起了火,後頭緊跟上來一個提溜水桶的,只聽嘩一聲——

水入大鍋,只等開沸。

“諸位聽好了,要吃肉,我點頭,我的規矩就是:有本事的吃豬肉,沒本事的剃豬毛。”

朝著隊伍走近幾步,她拔高了嗓音,一字一頓:

“能跑的,能打的,能射箭的,想吃肉的,向前一步……走!”

眾人看了看地上的連毛豬,再瞅了一眼正欲沸騰的大煮鍋,腦中浮想聯翩——

那只豬似乎自己脫下了毛皮衣,掙開了繩子,它蹄子一伸,跟香湯沐浴時一樣,哧溜滑進了大鍋。

鼻下立刻飄來一股久違的肉香,眾人皆是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大唾沫。

一個兩個,三三兩兩……

越來越多的人想前邁出了步子,秦深大致數了一下,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有這個吃肉的膽量。

“覺著自己能跑的,到那個樹下列隊,我數三聲後,跑去夫人的屋子,把他給我扛過來,我等著你們,前二十個有肉吃,聽明白了?”

眾人嬉笑歪倒,大聲應了句“聽到啦”後,紛紛跑去樹下搶占有利起跑的地形,你推我攘好不熱鬧。

“預備——三、二、一、跑!”

秦深伸著手臂,手刀高舉,跑字一出口,猛地將手臂揮下,衣袍待風嗖得一聲響。

小個子有搶跑意識,反射弧也比高個子短點,躥得十分利落,擺開兩臂撒開腳丫子,嫌棄一陣塵灰,朝著霭宋暫住的地方沖去。

六七十人的隊伍就跟蝗蟲過境一般,揚沙踩塵,隆隆一陣卷風般飛馳而過。

手負後背,秦深嘴角噙著笑,邁著後腳跟著地的悠閑步子,顯得十分愜懷。

“大當家,那我們幹啥?”

剩下的還有百來人,正瞪著烏溜溜的眼眸,一瞬不轉的盯著她。

“急什麽?等他們回來了再說,你們先松快松快身體,舒活舒活筋骨,再互看兩生厭一下,一會兒可是要肉搏見真章的。”

秦深伸出一根手指頭,撓了撓鬢發角,心中納罕:怎麽還不會回來,跑那麽慢?

“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她立即仰脖子望去——

見不遠處隱隱有土塵揚起,為首的有六個人率先跑來。

等一下,他們擡著什麽?

床?!

0411訓練

再意識到那是什麽玩意兒後,秦深汗如瀑布倒掛,黑線三條。

她說把霭宋扛過來,誰讓他們拆床了?

這是什麽水平線上的理解力,怪不得殺敵不成,全落草為寇了!

秦深不禁扶額感嘆:幸好是落草為寇了……

“咯噔”床腳落地,她看著霭宋一張半睡未醒的臉,尷尬笑笑,走近了一步挪榆道:

“娘子睡著可好?”

揉著揉腰,長眉一挑,他輕笑一聲道:

“顛得我背疼,連床都擡不好,怎麽去劫糧扛米?”

秦深也是很無奈的,只是現在除了指望這幫子山賊,她上哪裏變出一支劫糧兵來?

扭身對著身後那一波氣喘籲籲的人道:

“把床給我擡回去!重跑!”

……

手裏攥著木棍,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手心裏,秦深在一列體格彪壯的山賊面前來回踱步。

霭宋手裏端著一碗茶,正對著,坐在崖邊的一塊巨石上。

他目光鎖定著她——

風卷發絲,張揚隨意,吹得皺他袍上的風華,卻拂不散他眸中的淡笑挪揄。

明明是一個柔弱女子,偏生穿起戎裝來,還有幾分颯爽英姿。

且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如何調教山寨這幫烏合之眾吧。

秦深曉得霭宋這時候悠閑喝茶,就是想看她笑話,還就偏生出一股倔勁兒來。

清了清嗓子,她提高了聲量:

“武諺有雲:月棍、年刀、久練的槍,短時間突擊槍法不可行,而且山寨裏沒有那麽多鐵槍。但棍子不長不短,無刃無刺,比較靈活,善於上手,你們先要是這幾日把棍法熟練,一樣可以將敵人打趴下。長兵器制約短兵器,這是心照不宣的,建州人的精銳鐵騎,不可能在糧草輜重的隊伍中,所以我們要對付的,只是一些既舍不得‘財’又豁不出命的‘短刀兵’。”

說到激情處,她也嘗試著想要耍出一道棍花兒,偏生學成了孫猴子,險些出醜。

佯裝咳嗽,掩去幾分尷尬,繼續道:

“長棍攻防兼備,負責攻破敵人隊形後,短兵再跟上,砍殺敵人首級,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作戰套路。現在,會耍棍的,向前一步走!”

眾人本聽得極為認真,總覺著這個大當家是個牛掰的人物,立志要好好習棍,誰料他竟也是嘴把式?

大夥兒不由失望道:“我等俱不會,大當家如此熟稔,該您演示幾招給我們看!”

秦深撓了撓頭,強裝鎮定:

“我的棍法太過高深,由心所欲,並無固定套路,你們學不來。”

“那叫我們如何學習?”

正在她頭皮發麻,騎虎難下之時,一邊看戲的霭宋,終於肯施與援手了。

“夫唱婦隨,她既不會,那我來教你們咯。”

霭宋的聲音被山風吹得有些散亂,他從崖邊走了過來,抽出她手裏的木棍,附耳道:

“多大的胃口多大的嘴,你得欠我一個人情。”

秦深不聲不響,嘴一抿,手一松,任由霭宋善後,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開始你的表演。

“起棍,一招一式,跟著學。”

持棍在手,霭宋沈下了嗓音,一概閑散恣意的態度,十分認真。

也有人質疑過為何要一個“女人”教習棍法,可讓霭宋的眼神一掃,眾人皆無異議的從地上拾起木棍攥在手心。

“第一招,遠擊,手推末端,兼槍帶棒,將棍當槍使,往敵心窩子戳。”

他舞幾個棍花,瀟灑一刺,手中的棍子化槍般游龍遒勁,一派瀟灑風流,與粗木棍子毫無違和之感。

“第二招,肘壓末端,棍曲擡頭,挑其下顎。第三招,大掃一片,掄其脖頸。”

三招之內,必有放倒,且不近身,這是最為基礎、實用的棍法。

槍紮一個,棍掃一片,以少勝多的出齊法寶,不過對付對付輜重兵有點效果,要是擱在戰場上較量,不如回家拿個蒼蠅拍來揮舞幾下。

“喝、哈、嗬!”

整齊劃一,列隊操練。

秦深閑著也是閑著,便跑去竈房用僅剩的食材,給霭宋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

又趁著他不註意咬破了手指,給鍋裏的飯菜、還有沸鍋煮得白豬肉裏,擠了好些血下去——再養幾天,他的傷就可以痊愈了。

霭宋放下練棍的後,又去教另外一幫人射箭功夫。

這些弓射手本該有些底子,無奈棄戎做寇太久,有些生疏,他只想叫他們練習一二便罷。

“你們自己練習,多去找些弓箭來,有幾點要訣,給我聽好咯,首先……”他話未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夫人,咱們山寨有弓,但沒箭啊。”

“不會自己造麽?”

“哪有打鐵爐鍛鐵造鏃?”

“只會通便不懂變通,你不會造木箭麽,砍樹會麽?”

“木箭怎麽射殺?!”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我只要結果,速度去辦。”

“……”

問的人心下惴惴:夫人生得天仙一般,怎麽這般兇?

倒也有例外,壓寨夫人只對那個細皮嫩肉的小丈夫溫柔相對!

全動員起來了。

跑步的哼哧直喘,來回來回的不斷歇;耍棍練刀的哼哈在口,一招一式十分認真。

再加砍樹的,練箭的,真是山寨無閑人,鬥志高昂兵,等秦深提著飯籃子過來,見到這般場景,不由一笑。

當真無閑人了?怕還是有的!

趙大寶縮著腦袋,搓著手,無所事事,他緩緩挪到秦深的身邊,緩緩開口:

“大當家……”

“恩?”

“那個,那個,肉,我也想吃。”

十分欠的長相,賠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十足的奸細相。

“能啊,說吧,你會什麽啊?”

“我……會建州官話。”

他撓了撓頭,露齒一笑,那黃板牙往外一扒,徹底把秦深給逗樂了。

真是相由心生,她剛想著上哪兒找個奸細,這麽巧,這個自己送上門了。

雖然霭宋也會說建州話,可他畢竟是個熟臉兒,難保不叫人認出來,現在有了趙大寶,接下去的謀算也能實行起來了!

嘿嘿一笑,秦深大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賊著道:

“準了!”

0412血償

月黑風高夜,雞鳴狗盜時。

大家埋伏在雙駝峰山道邊的樹林中,趴伏著一動不動,三百多名山賊此刻也拿出了軍人該有的素質,屏息緘默,不發出一點響動聲。

四下唯有山風偃草聲,蟲鳴鳥叫聲……

等至後半夜,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

建州兵糧草車隊終於出現了,一列車馬隊緩緩駛進了雙駝峰狹長的山道。

秦深看見了他們押送的糧車,正是從江南大營援軍手中搶來的!

原先並行的車輛隊伍,此刻礙於地形,不得不單車通過。

前方大約百名士兵身著鎧甲,收舉明火,前驅開道;後面直接跟著十幾輛糧車,末尾是押糧將領的馬隊,大概五十乘,負責墊後護衛。

夜黑無光,霭宋高枕手肘,仰面躺在她的旁邊,闔著眸子像是睡著了一般。

倏得,一聲鳥翅撲騰的聲響!

他霍然睜開了眼睛,一個翻身,將手按在地上,耳朵隨後便貼了上去。

聽了半餉,他眸色閃過一絲笑意,輕聲道:

“來了!”

秦深忍著酸麻的手肘,聞言向前匍匐,把腦袋探出坡沿兒,向前瞭望——

她看到隱隱火光排成了一條長龍緩速前進。

她心中清楚:看火光移動的速度,這支輜重隊伍的速度絕不會慢。

行軍最怕進狹長的山谷或者山林小道,這樣隊伍的陣線會拉很長,首尾無法顧及,若遭逢伏擊,軍心慌亂,只顧自己廝殺突圍,必定是傷亡慘重。

所以,從方才一進雙駝峰的山谷狹道,這支隊伍明顯提高了速度。

這正中秦深下懷!

她不僅要搶回糧車,還欲叫他們血債血償!

……

建州人的輜重隊星夜急行,一路還算太平無事,只要過了這雙駝峰峽谷道,就到大軍營地了,這趟任務也算交差得當。

馬背上的押糧將軍是個獨眼瞎,視力不佳,白天也甚是勉強,何必說這月黑星稀的夜晚。

他一手擒著馬韁,一手高舉火把,挺身縱馬,警惕地護送在押糧車的後頭。

“樸——”

“什麽聲音!”獨眼瞎警覺,當即勒停馬蹄,壓低了聲音:“斥候,速去前方探聽可有敵情,速來回報!”

“是!”

一刻鐘後,斥候策馬飛騎回報,衣服未變,人卻已變成了喬裝後的趙大寶:

“報!前方半裏有處山坡茂草處人影綽綽,有人埋伏。”

趙大寶一口還算利落的建州語,向獨眼瞎匯報。

獨眼瞎沈了臉色,忙追問:

“有多少人?誰人將旗可有探清?”

“夜色太暗,屬下未曾探清,只有三十餘人,不著盔甲只有手兵。”

“……哈哈哈,莫慌,不是敵軍,一幫饞嘴膽肥的山賊罷了,步軍副將!”

“有!”

最前方步兵列隊,一個寬壯男人聞令小跑出隊,穿過大半個隊伍跑到獨眼瞎的跟前。

“領你步軍前方剿滅山賊,為輜糧車隊開道。”

“是,屬下領命!”

護糧步軍超過百人,皆是身穿盔甲,手執利刃,而山賊不過區區三十人,那副將壓根沒有放在眼裏。

他領了命,讓輜重車先原地休息,自己帶領前方步兵殺向山賊伏擊的地點。

沖出不久,他下令全隊滅了火把,適應適應黑暗,再往前走。

而此時山坡上的秦深,已起身半蹲,她見人上了套兒,立即打了個手勢,示意行動。

喊殺聲響起,第一波人拿著木棍沖下!

棍兵執木作槍,形成了第一道防禦攻勢,向夜色中隊形散亂的建州步兵沖去。

木頭雖然刺不透鎧甲,但重重擊在心口,還是鈍痛不已!

最痛苦的莫過於,這幫山賊竟擺出了棍法陣?

這讓本就短小精悍的砍刀無法發揮功效,他們只有先砍斷木棍再行搏殺。

誰料,山賊棍法突然大變!所有人整齊劃一,擡手振棍,狠狠打翻了建州人的下巴,不少人牙齒碎裂,血吞入肚,嗷嗷不止。

最後一招,棍掃一片,從脖頸處打下,將人掀翻在地!

棍兵三招已出,立即退到後面,第二波肉搏刀柄沖了上去……

建州人生性兇殘,易怒暴戾,何時吃過山賊小兒的虧?一時人人怒上心頭,吐掉口中鮮血,大吼一聲提刀便砍!

交手幾波,建州人越戰越勇,霭宋見勢已足,不慌不忙的吹了一個馬哨,示意撤退。

已經負傷眾人咬牙支撐,且戰且退,直至三丈遠外,棄刀而逃。

建州兵心中惱火,不依不饒緊追不舍,見山賊拐了個山彎彎,竄逃入黑暗的地界——

副將心中閃過一絲懷疑,莫非佯敗,誘敵深入?

不過他看前方並沒有別的岔路,只有這一條主路通大營,心中嗤笑:這幫山賊真是蠢到了家,竟往地獄逃竄,他提步就追,非出回這口惡氣不可!

越追路途竟越開闊,倏然,前方火光乍現,副將心中大駭,不好,中計了!

他燒紅了眼角,山賊太過狡猾,殺意從暴突的眼珠裏升騰,他朝身後大吼一句:

“殺光他們!殺光,殺光!”

頓時殺喊聲一片,刀光隱隱朝著前方沖去!

而此時原地休整的獨眼瞎,顯然也聽到這殺喊聲,他大驚,扭轉頭去,竟是從身後傳來的!可是漢軍殺來?

他立即下令滅了火把,扭轉馬頭帶領騎兵向後沖出。

待看清後方有百人追殺,黑暗中不辨旗幟,只是看他們身著寒衣鎧甲,絕不會是山賊。

獨眼瞎也抽出鞘中劍,向前一指,大吼一聲:

“殺!”

朝著奔馳而來的“漢兵”殺伐而去,兩兵交接,入耳皆是金屬相撞之聲。

刀入腹內的撕裂聲,慘叫呼嚎,馬嘶刀鳴,一時間慘烈非常,馬上砍殺,手起刀落,跟切黃瓜一般,殘殺不停,血流不止……

站著的人越來越少,倒在地上的屍體堆成了山,這時候,不知誰點起了火把,照亮了殺伐修羅殺場。

獨眼瞎震驚了!

怎麽殺了半天,都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渾身顫抖,手掌脫力,血跡斑駁的刀柄咣啷砸在了地上。

雙手捂著臉,血淚湧出,他嘶吼一聲,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剜向高立土堠之上的秦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建州軍殘暴,趕盡殺絕,豈能中了她的計?

不過三招虛棋,步步扣在人心上。

和衛槐君相處久了,她多少能學到些謀算人心,猜度脾性的本事。

第一招:弄出響聲引建州人派遣斥候探查,一箭殺之。

第二招:趙大寶換其鎧甲乘其馬,回去稟報“敵情”,使他前方部隊輕敵冒進。

第三招:搬來石塊樹木,挪擋住前進的那條路,待一番較量後,激起其好戰殺戮之心,佯敗撤退,誘其走一條隱蔽的回環小路,神不知鬼不覺的繞至守在原地的建州軍後方。

如此自相殘殺,水到渠成。

秦深迎著他血殘暴怒的眼神,緩緩舉起了弓箭——

她不再是羸弱無力的女子,握在弓上的力道,足夠拉出一輪滿月來。

箭矢破風飛出,帶著十分戾氣埋入敵人的心口!

獨眼瞎悶哼一聲,胸口中箭,當即翻下馬來,氣絕而亡。

0413連環計

十二輛糧車,四十九匹戰馬,還有二百三十一具屍首。

戰馬渾身刺傷,不停滲著殷紅血水,順著馬鬃馬腹流淌到地上,和滿地腥臭的人血混成一堆,席卷著濃濃的血腥氣味,叫人作嘔。

秦深的手微微顫抖,她沈著目色,掃過這一片無人生還的紅泥沙場。

沒有人慶祝,沒有人歡呼,那十二輛糧車寂在漆黑的夜色中影綽高大,如塊壘在胸,壓的人胸悶心抑。

她嘴唇翕動兩聲,想說些什麽,口張開半張,一字未吐,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反胃感覺,像一雙大手,擰上她的胃。

一陣一陣酸水湧上,頭一偏,躬身蹲在到了地上。

吐了個幹幹凈凈,她手緊握拳頭,抵著自己的胃肚,發絲浸汗粘在了額頭上,直至嘔出清水來,痙攣才漸漸平覆……

全身空蕩蕩的酸澀感,刺激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身後一雙手把她撈了起來,霭宋輕嘆一聲道:

“你回去,剩下的交給我來吧。”

他不忍殘殺同族人,可也不願見秦深一人扛著這種壓力。

雖是奇謀,可稍有差錯,她不僅搭上自己的生死,也會葬送山寨三百多號弟兄的性命。

她搖了搖頭,擋開了霭宋的手,喑啞著嗓子勉強開口:

“趙大寶,繼續按計行事。”

趙大寶還穿著建州人的鎧甲,到底有些畏懼,遲緩開口:

“是不是先把糧食運回去?我老覺著騙騙小兵小將的還成,叫我去騙建州中軍……”

“你怕了?”

他話未說完就被她清冷的眼神打斷了。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趙大寶皺巴著臉,陷入了自我矛盾的苦惱之中。

說老實話,為了這口糧為了山寨的兄弟,他剛才冒充建州斥候兵,跟從鬼門關晃蕩一圈沒啥分別,萬幸沒被發現,現在叫他繼續裝下去,實在膽怯。

“趙大寶,你剛才到底為了什麽拼命,山寨的兄弟心裏都明白,但你可知道他們最想要的什麽?真的是這十二車口糧麽?”

趙大寶擡起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動看著秦深。

隨後,他緩緩轉過身,看了看身後灰頭土臉的兄弟們。

大家幾日突擊苦練,勒緊褲腰帶,把不多的糧食剩給搏擊的弟兄,不少人瘦了一大圈,顴骨高突,夜色中襯得眼珠黑亮,透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渴望。

方才的詐降誘敵,掛彩受傷的也不在少數。

他們自己撕下自己的衣袍,簡易包紮,看起來狼狽淒慘,與市井乞丐流浪漢無異。

亂世一口糧,烽火一腔血,趙大寶突然想起來了——

他們曾今也是那樣鐵骨錚錚,披甲執槍的漢家兒郎,九州堅兵。

趙大寶漸漸決然的神色出現在一張猥瑣的臉上,這顯得十分搞笑,但秦深心中絲毫沒有鄙夷,她只覺心頭火熱。

無論是誰,都不乏一腔隨時達到沸點的熱血。

趙大寶膽小猥瑣,甚至懦弱,但是他義字當頭,視山寨兄弟為手足血肉,連山寨大當家的位置也可以不要;糧倉糧盡,即使對方是兇惡殘鷙的建州兵,他也敢獨身前去。

所以秦深跟自己打賭,賭人心,賭人性。

趙大寶下定了決心,他踩著遍地屍體,找到了獨眼瞎的“龔”字的將旗。

旗成醬紅色,斜斜插在泥地裏,一名護旗小兵身中數刀,他的手緊緊抓在旗桿上,屍體已經僵硬,旗桿如紮根血肉,難易拔動一絲一毫……

他試了幾次都不成,忽然,空中飛擲過來一柄匕首。

趙大寶接過,對上了天仙夫人的目光,覺得心中更加有了力量!

漸漸燒紅了眼角,他拇指一提,劍身出鞘。

這匕首削鐵如泥,一劍斜劈下去,死屍手掌落地,旗桿重重的摔在地上。

趙大寶彎腰拾起斷掌,安放於護旗小兵的身側,他轉身扛起“龔”字大旗,翻身起上了一匹戰馬,朝著山坡上的弟兄喊道:

“不怕死的有幾個?換上建州兵的衣服,跟著俺去建州大營!”

“我!”“我去!”“還有我”“俺也去!”

一幫人一邊說話,一邊從土坡上跳下來,紛紛上前扒屍體的衣裳,換上了血跡斑斑的士卒鎧甲。

他們手持刀劍,跟著趙大寶向著建州大營駐紮方向,小跑而去。

替那已全軍覆沒的龔將軍隊伍,走完這剩下的路……

建州大營十步崗五步哨,一裏外的響動敵情,都靠信號旗傳遞。

有人靠近舉黑旗,若是自己兵馬則需應旗,確認後哨兵撤旗,要是敵人兵馬就直接舉白旗警示。

趙大寶一行人扛著大旗,狼狽的逃竄過來,高高的木哨上瞬時舉起了一面黑旗示意。

他不慌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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