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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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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

推了門出去,見毛大娘一臉尷尬的目視前方,青木臉色也不好看。

她疑怪擡頭,順著他們的目光向前看去。

江家那幾口人,穿紅掛綠,塗脂抹粉,打扮得比元月走親戚還隆重些。

也不知從哪裏請來了一只舞龍舞獅隊,正敲鑼打鼓,在秦深的籬笆院外走過。

巧姐一身桃紅色的襖裙,鬢邊配著一朵簪花,笑容晏晏。

她餘光處見了秦深,嘴邊笑容一僵,眼底冷意而過。

湊耳過去,在婆婆耳邊嘀咕了幾句,兩人一起向秦深掃了過來——

輕諷之意明顯。

江媽是個嘴賤的,定要說她幾句才舒坦:

“一個黃毛丫頭不過養了幾日,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這種報喜的時候,敢跟親生爹媽搶風頭?特意買了件淡色衣裙,苦兮兮的,半點沒有喜氣,穿去吊喪還差不多!”

巧姐咯咯笑著捂上了嘴,輕勸道:

“哎呀娘,你同她置氣做甚麽?您生小五的時候,她怕是還尿床呢!”

江家幾個媳婦、姑娘聽了都哈哈笑了起來。

秦深眸色沈沈,心裏一萬匹草泥馬奔過,換了從前,早就抄掃帚去幹架了!

今日為了維持端莊的形象,不給庚子丟臉,她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毛大娘卻脾氣火爆,跟毛大妞同出一家,立刻拔聲頂了回去:

“好日子別瞎放屁,惹了我老婆子生氣,咱們死裏來,活裏去!我是沒幾年好活的,看誰不惜命了,給我墊背賠命!”

巧姐淡了幾分笑意,卻也不敢同長輩頂罪。

鼻下出氣,扭著腰往前頭去了。

她們還要在村子轉個幾圈,叫所有人看看,老江家的兒子出息了!

不僅考上了秀才,還是一等廩生,最難得的是小三元哩!

這個時候,一陣鑼響由遠及近。

包括秦深在內,所有人擡頭看去——

有村民笑著先跑了回來的,他們齊齊拔聲道:

“來了來了!報喜的衙差來了!咱秀才爺也跟著來了!”

0285報喜

眾人低呼一聲,擡眸向前方的鄉道看去——

只見最前頭走來兩個衙差,皆是滿臉喜氣,一個雙手捧著榜名,一個拎著鑼咣咣直敲。

一邊敲一邊嚷著:

“蘭州府院試頭名案首,涼水村江州,江岳言!”

庚子本名喚江州,字岳言,是下沿村開蒙的老師給他取的。

他走在兩個衙差後面的,一身青衣直裰,文質彬彬的樣子。

小妹眸光晶亮,挎著小包袱跟著他的身邊,不敢離得近了,又不舍得離院兒,女兒家心思全寫在了臉上。

村裏人都來看熱鬧了,這是光耀門楣的大事兒啊。

涼水村八輩子地頭刨食,終於刨出一個秀才老爺了!還這麽年輕,又是小三元,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江家人迎面碰上了,興奮的不得了,巧姐在邊上叫道:

“呀!來了,快、快放鞭炮!”

她話音落,老二扛著一根竹篙往地上一插,把掛鞭架了起來——

引火點著了掛鞭,眾人捂著耳朵四散,劈裏啪啦一通響,在漫天的紅紙屑中,他們迎來了家裏的榮傲。

秦深孤零零的站在院子裏,看著籬笆外鞭炮震天響,舞龍舞獅更加起勁賣力。

而自己手裏捏著只紅封,穿了件竹青色的衣裳,與這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

她垂下眼睛,難以抑制的失落泛起——

或許,血緣親情是抹殺不了的。

衙差們走到了江家人面前,一看老兩口穿戴喜慶,笑得滿臉褶子,就知是江家父母,便樂呵呵道:

“給二位道喜啦!小老爺中了個案首,點了廩生,日後是有功名的人啦!恭喜恭喜呀!”

說罷,準備遞上手中的榜名。

這個時候,他邊上拿鑼的,覺得不對勁兒,拐了他一記小聲道:

“你、你看他——”

他下巴一努,示意往庚子身上看去。

原是庚子壓根沒有往這裏走來,他折身進了籬笆小院,走到了秦深的面前。

隔著一步遠,他撩袍跪下,給秦深恭恭敬敬磕了個頭,揚聲道:

“兒子無愧娘親教誨,供我念書,現已考取功名,點了廩生!”

秦深指尖顫抖,一時哽咽在喉,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摒棄了籬笆外頭的一切喧囂雜聲,眼中只有跪在地上的庚子。

他背脊清瘦,卻儼然有了讀書人的風骨,讓她淚濕衣襟。

念及第一眼見他時,他還是咯嘣豆子孩子心性,這會兒已然長成少年,氣質清華。

她伸手將人攙扶了起來,溫笑道:

“娘與有榮焉,快起來吧——”

小妹感動到喜極而泣,她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偷偷抹了好幾回眼淚。

報喜的衙差這才發現搞了個烏龍,竟認錯了秀才爺的娘親?

心裏不禁腹誹不已:

‘這幫人真是戲多,弄這些花頭幹什麽?跟你們有什麽關系?害老子認錯了人,丟了臉!”

他從江爹手中奪回了榜名,涎著臉進了院子,躬身與秦深道:

“對不住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秦深不會計較這個,她接過榜名,把手中的紅封遞了過去,笑道:

“兩位差爺辛苦了,請你們喝個喜茶,不如留下吃了飯再走吧?”

兩個衙差對視一眼,紛紛搖了搖頭:

“不啦,還有幾家喜沒報呢,就不多耽擱了!怎麽好影響秀才爺和夫人吃團圓飯呢?這就走了!”

秦深沒有強留,欠身謝過,笑著送了他們離開。

衙差一走,籬笆院外可就炸了鍋了!

江老爹氣得臉色鐵青,江媽哭天喊地罵了起來,若不是邊上兩個媳婦攔著,幾乎要沖進院子撕了秦深。

巧姐也臉色不佳,厲害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刺過來:

“忘恩負義的東西,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親生爹媽都在,去跪別人認作媽,狼心狗肺,真該叫一個天雷將你劈死!”

“小的不懂事便罷了,大的憑著臉皮不要,也在搶一搶這秀才娘的風頭!也不怕自己命薄受不起這一跪,隔夜就得暴斃,死了才好呢!”

“我的兒哇——十月生下你,養你這般大,你喪了天良啦!”

江媽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腿幹嚎了起來。

惹得邊上相鄰指指點點,看向秦深的目光不善了起來。

他們不知其中內情,大約只曉得小五原是走丟了,後來尋回來的。哪裏知道他是被親生父母拉去落刀子換銀子,銀子沒換成直接丟棄在了路邊,生死不管!

青木手裏握著柴刀,立在院子邊,離門就一丈遠,他渾身緊繃著,若有人敢進院子欺負秦深,他會立刻沖上去拼命。

毛大娘也氣得肺炸,抄起掃把掂在手心,指著巧姐罵道:

“爛了舌頭的娼婦,你再罵一句我聽聽,老婆子今兒就要了你的命!”

巧姐知道毛大娘的炮仗脾氣,也知道她真幹的出那種事,不情不願的小了聲,只罵她:

“老不死的東西。”

秦深問心無愧,站了出來,緊緊盯著江家二老,厲聲道:

“該遭雷劈的是你們!舉頭三尺有神明,糊弄自己不算,連天上的菩薩也要騙不成?說什麽他是小時候走丟了,你怎麽不說是被你丟在了路邊!我丈夫撿他回家的時候,他只有半條命,瘦成了皮包骨頭,吃了多少藥才救回來的!”

“你——你含血噴人!”

江媽目光躲閃,為了自己的臉面,還是要強掰一句。

秦深上前一步,語氣冰冷:

“你們還有臉了?我不來替他尋仇報覆,已是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家裏窮,要賣孩子,我見過!可孩子得了病,轉手就丟路上叫他等死的爹媽,我沒有見過!現在孩子出息了,又死乞白賴黏上來的,我還真是開了眼了!”

巧姐見自己婆婆落了下風,心急了起來。

她不願落了口舌上的下風,頂了一句回去:

“憑你一個人掰扯瞎說?大家都得信你不成?”

冷笑三聲,秦深開口道:

“愛信不信,我不在乎——親生的兒子不認爹媽,要給我這個後養的娘磕頭,不用說,大家心裏都有譜兒。”

巧姐看庚子一直站在邊上不說話,便繞開了秦深,對他采取柔情攻勢:

“小五,你怎麽說話,真不認爹媽了?當年家裏也是有說不出的苦呀!”

庚子連正眼都沒有給她留一個,只扶著秦深的手臂,輕言道:

“進屋說話吧,走了一路我也餓了,咱們吃些啥?”

最恨的恨,不過冷漠二字。

他眼中沒有江家人,漠不關心,不願理睬,全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江媽哭得更大聲了,不知是真傷心,還是覺得自己丟了老臉兒,沒得活了。

巧姐氣得身子發顫,頭一昏,險些站不住腳!

她從未受過這般氣,咬碎了牙,杏眸圓睜,把秦深恨得透透的。

0286姑爺

秦深與庚子還未回身進屋,村道上又來了一撥熱鬧的人。

大約四五個府門家丁,穿著粗布褐衣,他們兩個人一擡,擡著殺好的豬,還有鰓上撚著紅紙的幾尾大鯉魚,並著些瓜果賀儀,一晃一擺的到了江家人面前。

掏出禮單子,為首的小廝樂呵呵道:

“江大爺,給您問安啦!我家老爺說,這是給姑爺考中秀才準備的賀禮,盼著三年後的秋闈,咱姑爺一鳴沖天,再得個解元回來哩!”

江老爹面上有些尷尬,不知王員外還送了東西過來。

巧姐反應最快,緩了臉色,抿著笑意上前招呼:

“哎喲,日後都是親家了,哪裏要這麽客氣哇?走走,上家裏吃飯去,回頭也帶些土儀給王員外,只盼他呀不要嫌棄才好!”

說著話,她半引半拉著,想要盡快帶這個幾個挑夫、家丁回江家院說話。

可人挨著近,話早就飄進了庚子和秦深的耳中,兩人佇了步,皆扭身走了回來。

庚子臉色不善,走出籬笆院子,站到了小廝跟前——

“拿來。”

他冷冷道。

小廝見他年紀氣度,大約是自家的姑爺了,只是不知為啥氣呼呼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兒?

楞楞將禮單交了出去。

庚子翻開禮單,他並不在乎送了什麽,只是想看送禮之人的名字。

看到了名字,他大概知道是誰——

鎮上富戶大賈王員外家,他有一個女兒名叫燕婉,倒是有一面之緣。

那時他在藥房替小妹抓藥,王燕婉身上現銀不夠,便差遣丫頭回去取,她一人站在診堂裏體力不支,還是他搬來了馬劄凳子請她歇了歇。

萍水相逢,舉手之勞,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可到了今日,怎麽莫名其妙的,她竟成了他未過門的妻子了?

一記質問的眼風投在了江家老兩口的身上,他冷聲開口:

“這是怎麽一回兒事?”

江媽被他氣著了,雖對著說親的事兒,她心裏沒什麽底氣,卻依舊梗著脖子回道:

“你是不孝順的東西,爹媽卻是為你著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家姑娘肯下嫁給你,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為了不擾著你讀書考秀才,這婚事我與你阿爸定下了,等走完了茶禮,你就娶她過門!吧”

巧姐看庚子臉色很差,當即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寬慰著拍了拍:

“小五啊,咱莊戶人家日子過得苦,若不是你出息了,哪裏趕得上那麽好的媳婦?你可千萬別違了爹媽的心,別犯糊塗!”

庚子拍掉了她的手,氣得笑了:

“當初送我去京城時候,不是沒指望我傳宗接代,娶妻生子麽?我是什麽東西,你們自己心裏沒數麽?”

巧姐看他氣暈乎了,張口說話粗俗了起來,忙上前抓上了他袖子,湊耳低聲道:

“這事兒大家計較過了,那王家姑娘是個病秧子,擡過來也行不了房。你還小,以學業為主,日後的事兒日後再說嘛!好賴這幾年,你好得王員外照拂,連入京趕考的打點費都有了你,聽嫂子一句勸,這年頭沒銀子,憑你一肚子真才實學,也沒用!”

庚子半句也不想多聽,回頭與院子裏的秦深道:

“娘,替我拿紙筆來——今日把這退親書和斷親書一並寫了,湊個好事成雙。”

他話語涼薄,刺進了江家每一個人的耳中。

連王府的小廝也唬了一跳,結巴道:

“啥、啥、退親?”

巧姐見自家婆婆又要歇斯底裏的吵鬧起來,暗自擰了她一把,嬌叱道:

“王家人還在呢,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呵住了她的眼淚,她轉而看向庚子,沈下了臉面:

“秀才爺,大夥兒捧著你,誇你一聲小三元,若你今日行這斷親的事,你看村子裏哪個敢饒你?傳了出去,別說欽點你做案首的知府老爺了,就是王廩生,怕也等不及要與你這等不孝子劃清界限!”

她這話說的誅心,卻並不是誇張之言。

讀書人講究忠孝兩全,不孝之人,會遭同窗嗤笑,別說舉業仕途了,就是擡頭做人也很難。

外面之人不知始末,如何看待小三元榮歸故裏第一日,就寫退親、斷親書的?

豈不是比陳世美還要無恥、沒良心了?

秦深心裏將這幫人恨上了,可為了庚子的前途,也沒辦法真正斷親,再無瓜葛。

小妹站在邊上臉色慘白,她緊緊抓著身上的小包袱,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庚子懊惱立在原地,看著腳邊兒滿地紅紙,原先熱鬧的氣氛,成了此刻最荒誕的嘲笑!

他擡頭,對上了小妹閃著淚光的傷心眸子,他心裏一緊,立刻開口道:

“親一定要退,我不會娶那個王家小姐!”

巧姐瞥見了邊上的小妹,再看這兩人眉目間的青澀情意,當即明白了過來。

心中輕諷一笑,嘴上卻道:

“秀才爺心裏的事兒我懂~王家是名門大戶,小姐自然是懂道理的,你既有了功名,與往日莊戶漢子便不一樣了,她身子不好,不得生養,你三五年後再納一房妾室,想來人家也不會說什麽的——你說呢,小妹子?”

她音調上揚,把話茬丟到了荊小妹的身上。

荊小妹又驚又慌,不知為何牽連到她,退了一步,蓄在眼中的淚水掉了下來。

秦深在邊上看著心疼,忙上前攬住了她的肩,替她回道:

“你渾說什麽?清白姑娘,做妻做妾豈由你說道?你又是什麽東西!庚子的婚事你胡亂做主,王姑娘沒有過門,連妾室都想周全了?我若是那王家姑娘,想不開才要入了你江家的門!”

秦深故意說給王家小廝聽,想他回去轉述給王員外和王燕婉——

都不是沒腦子的人,江家是什麽樣人家,難道這還瞧不分明麽?

巧姐被堵得沒話說。

她搜腸刮肚想要說些什麽,這時候,王家一塊來的挑夫,出聲撓頭道:

“這姑娘我認得,好像——不是什麽清白的姑娘了。”

他此話一出,秦深心裏緊緊揪了起來!

庚子也怒聲吼了回去:

“你閉嘴,你胡言亂語什麽?!”

倒是巧姐眼珠子滴溜轉兒,又是好奇,又是高興,她連聲問道:

“怎得怎得,你知道什麽?”

0287出走

挑夫看了一眼荊小妹,眼中俱是淫笑,意味深長:

“我婆娘在鎮上的醫倌做婆子,若有看女病的,都是她來瞧的——這丫頭她同我說過,年紀輕輕卻落下一身的女病,早不是黃花閨女了,且侍弄的人多,根子都爛了!”

巧姐哎喲一聲捂住了嘴,看向小妹的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嫌棄。

連聲道:

“這麽不檢點呀?!那還跟在咱家小五身邊,這不是禍害了他麽,呵呵,她就是給我們家當妾,我也是不許的,這跟窯子裏的姐兒有什麽差別?”

小妹臉色慘白,渾身抑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巧姐的話句句紮心,幾乎要把她戳爛了!

從前不堪的記憶,再度回到了腦海中——

她驚恐看向庚子,見他身形似竹,面容清俊,自己越來越配不上他的那種感覺,令她連呼吸都覺得痛楚。

庚子頭腦一熱,再沒抑制住內心的怒火。

他緊緊攥住了拳頭,揮向了那個嘴賤的挑夫!

“砰”的一聲,像是下巴脫臼的聲音,庚子是下了死力氣的!

挑夫哇呀慘叫著,被打倒在了地上,他捂著下巴,狼狽的爬了起來,罵咧咧想要還擊,卻被其它人攔了下來道:

“瘋了不成?叫你舌頭生瘡亂說話,你婆娘神叨叨的愛嚼舌根,能有個準麽?壞了人姑娘清白,秀才爺能不跟你拼命哇?”

倒是王家小廝有些理智,一邊教訓挑夫,一邊挺身攔住了還要上前揮拳的庚子:

“姑爺!姑爺,你聽奴才一句勸,千萬不要動手了!雖是奴才賤命不值錢,可壞了的名聲,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啊!”

“我不在乎!”

庚子燒紅了眼角,褪去了書生氣質,他身體裏隱藏的暴虐被怒火引了出來。

大有一副要打死挑夫的架勢。

他一把推開了小廝,拿額頭撞在了挑夫的下巴上——

痛上加痛,挑夫的痛呼聲令在場所有人汗毛倒豎,心驚不已!

可庚子還沒想著放過他,他卯足了力氣,不停揮著手中的拳頭,只打他下巴鼻子這處,一拳接著一拳,直到把人打的徹底沒了聲兒響、血肉模糊。

力竭後,他被邊上的眾人拖了開。

秦深跟著奔上前,探了探挑夫的鼻息,松了口氣。

還好,人沒死。

否則變成一樁命案,就麻煩了。

只是這賤男人太可惡,活該受這份打!

她一腳踹在了挑夫的身上,看著他歪掉的下巴和裂地不成樣子的嘴巴,恨聲道:

“惡語傷人六月寒,不必下地獄拔舌頭,陽世就該收拾你!”

巧姐從不知庚子還有這麽兇狠的一邊,立刻就慫了三分。

她退了幾步,躲在了老大媳婦的身後,尷尬一笑道:

“我、我也是聽他這麽說的,哪裏知道他老婆是個棉褲嘴兒,我說錯了話,你們別較真、往心裏去!”

庚子冷冷看向了她,她一縮脖子,屁話也不敢再說了。

……

王家小廝頭疼欲裂,原該高高興興的事兒,怎麽弄成了這般模樣?

他硬著頭皮,看向了喘著粗氣的庚子:

“秀才老爺說的退婚一事,可是真的?為了——為了這位姑娘?”

庚子沒有經過小妹的同意,自不會孟浪,將她立起來做擋箭牌。

他雖然心中有數,這幾年小妹對他悉心照料的情意,是家人,又更甚家人,但兩人從無逾越過什麽,也沒有表露過心跡,他欠她一份清楚明白。

既還欠著,如何能在眾人面前,將她推出來作為退親的借口?

搖了搖頭,他道:

“禮物拿回去吧,今日之事我會親自登門,向王員外說明原委的。”

小廝有些莫名:

“不是因為這位姑娘,那是因為什麽?”

看著庚子不再說話,他訕然一笑,自也不好多嘴相問了。只是這是個難差事,回去免不得又要挨一頓叱責。

挑夫傷了一個,要找人擡回去,那兩擡禮物是怎麽都帶不回去了。

他正犯難呢,江媽叉腰指揮著老大、老二,道:

“他說退就退?我還沒同意呢——給我擡回去!”

老大老二看著豬肉和鯉魚,也發饞得很,兩個媳婦婆娘,看見後面一箱子雲錦料子,更是喜歡的不行。

剛才聽說小五要退婚、退禮,心裏著急!現在一聽老娘發了話,哪有不應的道理。

他們一哄而上,擡起兩箱東西,就往自家院子去。

小廝有些傻眼的立在風中,心中儼然對這一家人有了些看法。

心想著:或許秀才爺退婚,對於自家小姐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呢。

眾人散去,原先熱鬧的院子清冷了下來,秋風瑟瑟,吹著院子裏的滿地紅紙屑。

毛大娘氣得心口疼,一邊擺弄茶飯,一邊碎念著:

“人要臉樹要皮,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家,真是氣煞我了——論我說,就該離他們遠著些,不如我賣了這個院子,再籌措些,咱們住到鎮子上去,來日也方便庚哥兒讀書!”

秦深很驚訝毛大娘會想著賣院子,搖頭道:

“這哪裏能夠?您一把年紀了,我們怎能拖累您?”

“嗨!毛家就我一個人了,我兒子死了十五年,早就投胎輪回去了,我守著這個家也沒意思,好不容易遇上你們幾個說得上話的,跟著一塊,哪裏不得安家?莫不是你嫌棄我老婆子,不要我跟著?”

秦深忙擺手: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就好!先等庚哥兒把這事兒處理妥當,咱雖斷不了親,可能避得遠遠的——與其讓庚哥兒再擠在王廩生家裏,不如咱們賣了這院子,進城租上一間寬敞的,也好叫他安靜讀書,為三年後的秋闈做準備。”

庚子一直心不在焉,聽到了這句,也知毛大娘是真心待他的,感激道:

“多謝大娘的好意,可這是您唯一的宅子,萬不能賣了!若您一個人住著無趣兒,咱們再想法子湊銀子,一起搬去鎮上住。”

秦深也是這個意思。

老宅不能賣,她也不好意思拿著這個錢去鎮上租房子住。

她空間在手,賺錢只是時間問題!

等有了銀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再弄個長久營生的活計,這樣小妹也不用為了口糧,辛苦在喬氏的切面鋪中做活兒、打下手了。

說起小妹,秦深才恍然想起,她方才說要去茅廁,怎麽去了這麽久?

“小妹呢,還沒回來呢?”

三個人等她吃飯,桌上的飯菜叫秋風吹著,原先還冒著熱氣的桂花湯,這會兒已經涼了大半了。

方才傷了心,秦深知道她是躲進廁所哭去了,想著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便不去寬慰,免得叫她更加傷心。

按說小妹是個懂事的,可她去的時間長了,秦深免不得開始擔心起來。

“我去看看她。”

秦深從座位上站起來,邁出了堂屋門,順著墻角一拐,往後院的茅房尋去。

踩在青石板上,她伸頭往小茅草屋裏看去,見裏頭沒有半點響動——

“小妹,吃飯了!”

她輕聲喚了一聲。

茅房中無人應她,就是啜泣之聲也沒有。

心裏起了涼意,秦深當即推開了門!

果然,小妹不在茅房!

沈下了臉,她四處尋了一邊,菜地、河邊、雞窩棚、東西矮房都一一尋找著。

庚子和毛大娘見她這般情狀,也猜到了小妹不見了,跟著四散找了開來。

“沒從院子走過,咱們都沒瞧見哇,除非從後頭菜地繞過去了,那估計是往山上走了!”

毛大娘急得不行,脫下了身上的圍裙布兜,擦著手上的水漬,就要尋去。

“山上我熟悉,我找她去!”

“我去!”

庚子拋下這一句話,一陣風似得躥了出去。

0288有孕

庚子在山麓邊的樹下找到了小妹。

她像是被橫生的樹根絆倒了,摔得灰頭土臉,加上眼淚不斷,醜兮兮的像個乞丐婆。

他一路奔上山,氣喘籲籲的走到了她身邊,蹲下身,捏上她的腳踝,小心揉著——

聽她倒吸一口涼氣,又見腳踝處腫得像饅頭一般,他心疼道:

“你氣了打我一頓,傷心了哭一場,何苦跑來這裏,你真忍心棄了不要我?”

庚子的話,讓小妹更加難過了。

她被樹根絆倒,腳疼動彈不得,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庚子找到,已經篤定主意冷淡對他,不想讓已經臟汙了的自己,再繼續跟著他,影響他日後的舉業仕途。

只是絕情的話含在嘴裏,耳中突然聽見了他這句——

唯有眼淚下來,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別哭了,真醜。”

庚子伸手,替她揩去了眼淚,哄著道:

“我背你下山,我娘和毛大娘還等你吃飯呢,你若難過,我去小貨棧給你買糖糕吃,一塊不夠,就吃兩塊,兩塊不夠,我全買了給你。”

小妹忍著笑,面上俱是淚水,嘴角邊卻是笑意,奇奇怪怪的,卻是最性情的女兒樣。

“拿我當小孩子哄,我可比你大呢!”

“是,往日你照料我著我,今後,換我來照顧你,咱們從小在一塊兒,以後也不分開。”

這話樸實無華,卻比任何浪漫的行文詩句,更能打動小妹的心旌。

她幾乎要哭著應了,可想起了自己,又想到庚子已是有功名的廩生了。

雲泥之別,讓她自卑的低下了頭。

“我、我配不上你的,我沒念過書、不識字、也沒有錢,我還、我還——”

身子不幹凈,不能再生育這種話,像根刺似得一直梗在她的喉嚨裏。

庚子失笑搖頭,笑聲中俱是無奈:

“你不識字,我可以教你;你沒有錢,我有廩餼銀,我來養你——至於其它的,你有什麽好怕的,將來去撿養幾個孩子,咱們也能有天倫之樂。”

小妹瞪大了眼睛,驚喜越過了淚光,閃閃發亮。

“真的是我?……那、那王家小姐?”

庚子嘆聲,伸手賞了她一個腦栗子:

“我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娶她?這和錢財無關,也不是因為江家逼我,我有了逆反心才想著退婚的——只是我要問你一句話,我是什麽樣子的,你是知道的,那麽、你可願意麽?”

小妹楞了一會兒,望進他似星的眸中,無比認真的點了點頭。

她很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並不是因為自己身子臟了,或是不能生育,才決定跟他湊合過一輩子。

喜歡就是喜歡,不會有半點將就和委屈。

兩人相視一笑,得以望見彼此眼中這份堅忍不變的情義。

……

涼風吹來,日頭漸漸偏西。

他將人攙了起來,緩聲道:

“咱們家去吧,家裏人該急瘋了。”

“恩。”

小妹對於自己出走的丟人行為,還是感到很歉疚的,她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疼得小臉都皺在了一塊兒。

庚子彎腰蹲了下來,示意她趴到他的背上。

小妹抿著笑,小心翼翼的貼了上去,細弱無骨的小臂,虛攏在他的脖間。

“誒……”

她喚了他一聲。

“恩?”

庚子背起人,逆著夕陽下墜的光往家裏走去。

“你打算怎麽去王家退親呀?要是那王姑娘很喜歡你,不願意退怎麽辦?”

“我實話實說,都是為人父母的,誰還願意逼女兒嫁給一個閹人?”

庚子無所謂的笑笑道。

“不行!你不能說——說了就考不了舉人了!”

被人知道後,庚子日後科舉應試、入朝為官,一定會受人冷眼對待的。

“沒關系,我當年一念起,起想要舉業為官也是為了你,想給你一個不被欺負的身份。可如果我為了科舉,連你都不要了,那我才是大傻子,把往日的初心都丟掉了。”

“你……你那個時候就……”

小妹聲如蚊蠅,越說越小聲。

“我那時沒想太多,只是不想你難過。”

庚子緩步下山,從不後悔自己為小妹做下的任何決定。

小妹感動到心窩發顫,她緊緊摟住了庚子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後背上。

她覺得,他是這個世間最好、最好的人了!

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不會再跑,再離開他!

秦深和毛大娘在家裏等不住,也分頭上山找人。

山道好幾條,秦深走了西邊的道兒,幾乎要爬到山頂了,也沒有找到人。

她氣喘籲籲,心怦怦直跳,只覺小腹血氣作祟,隱隱作痛。

“瑯瑯!找到啦,在這兒呢!小妹受傷啦!”

毛大娘中氣十足,站在半山腰向山上叫道——

這遠遠的聲音傳到秦深耳中,讓她立刻緊張了起來。

受傷了?傷在哪裏?

這傻丫頭不會幹了什麽蠢事了吧?

越猜心越急,她扶著兩邊的疏木,踩著淩亂的山石,快步往山麓走去。

噔噔噔幾個下躥,她覺得身子更加不舒服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人,她幾乎是從土坡上滑下去的!

踉蹌跑到了小妹的身邊,見她雖然灰頭土臉,但所幸沒受傷,只是扭到了腳,腫了起來。

心中的石頭落地,秦深咬著牙,伸著巴掌不輕不重的拍上了她的背,生氣道:

“罰你晚上洗碗!”

小妹如搗蒜般點著頭: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會了!深姐姐你別氣——”

秦深長抒了一口氣,緊繃的弦松了,她只覺渾身力氣松懈了下來,雙膝發軟,沒什麽力氣。

還來不及扶上一邊的樹幹,整個人頭昏目眩,一歪身,直接昏了過去。

“深姐姐!”

“瑯瑯——”

好在三堡路過山腳下,聽見毛大娘的喊聲,跟著上山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秦深厥了過去,他立刻上去幫忙,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這是咋地了?”

毛大娘也沒頭腦,連聲說:

“別管了,趕緊送回家去,我這就去村口請大夫過來瞧!”

“好!”

三堡膂力強勁,加之秦深又清瘦,在他懷裏根本沒什麽分量。

他三步並作兩步躥下了山道,繞過河邊的菜園子,將人抱進了屋子。

毛大娘很快也把大夫請回來了。

她將人拽到屋子裏,大夫喘得不行,連口水都沒喝,又被毛大娘拱到了炕邊上,讓他給秦深診脈。

大夫滿腹牢騷,對這兇悍的毛大娘,又是敢怒不敢言。

他緩了口氣,切上了秦深的脈象——

如盤走珠,再清晰沒有了。

撚著胡子,他收回了手,連醫箱都沒有打開,就準備走了。

毛大娘大聲一叫:

“大夫!你不能撇手不管啊,這好端端了得了什麽病,你是治不好了麽?”

青木在邊上站在,臉色鐵青,滿目皆是擔心的神色。

大夫掏了掏耳朵,一臉嫌棄道:

“哎喲,不就是懷上娃了嘛,咱莊戶女人生娃,還要看啥大夫,學城裏頭的嬌太太!好生養著,愛吃什麽吃什麽就是了,要覺得胎不穩,自己上鎮上抓藥吃,我這兒沒有!”

撂下話,他理了理被毛大娘扯皺的衣衫,提著醫箱徑自走了。

大夫走了,卻留下一屋子人震驚不已。

毛大娘看了看青木,又看了看三堡,只有撓頭的份,良久後才道:

“不是說,她丈夫早就死了麽?”

0289誰的種?

秦深是在一片吵嚷聲中醒來的。

她嚶叮一聲,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轉醒了過來。

耳邊嚌嚌嘈嘈,好像是巧姐的叫嚷聲。

“你個死鬼,還不讓開?她稀裏糊塗的懷了身孕,你護得倒像一塊寶兒,莫不是你江三堡的種,擱在這兒與我裝蒜吶?”

“你——”

三堡氣得嗓子都冒煙了,反手一個巴掌扇在了巧姐的臉上。

秦深睜開眼,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什麽事,卻見巧姐挨了一記耳光後,像得了失心瘋一般,撲倒床炕上要來擰她。

往日厲害端持的模樣,如今也成了潑婦行徑,發髻淩亂,張牙舞爪。

秦深吃痛一呼,不知哪來的力氣,蹬腿踹了過去——

恰好踹在了她心窩子上,將人蹬翻在地上。

眾人見秦深醒來了,忙上前關切,毛大娘第一個挨著炕沿兒坐下,開口問道:

“怎麽樣,身子還舒服麽?若不舒服咱們連夜雇車去鎮上,莫要耽擱了!”

秦深口幹舌燥,看了一圈兒擠在屋中的人,擰起了眉心:

“我怎麽了?這些人都是……”

除了巧姐和江家兩媳婦,多是一些她從未見過的婦人。她們臉上都揣著幸災樂禍看熱鬧的表情,滿當擠了一屋子。

毛大娘嘆了聲:

“在山上的時候你暈倒啦!三堡經過抱了你回來,我找了大夫給你看過,只說你是懷了娃娃!那大夫是個棉褲腰的嘴,出去一嚷嚷,還說三堡杵在你屋子裏,這不就給惹上麻煩事嘛!”

“懷、懷孕?”

秦深只聽了前半句,就楞怔在了原地。

細算了日子,果然快一個半月多沒來月事了,最近幾日事多,又辛勞,她還真忘了這茬事兒!

伸手撫在了小腹上,依舊平坦,也感受不到半點生命的氣息。

秦深的沈默,讓巧姐更加奔潰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緩緩流下了眼淚。

素來逞強要臉兒的性子,讓她從不肯吃一分吃虧!順風順水的長大,也把婆婆和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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