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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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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套路建州兵,去給弄了許多辣子回驛站。

除了煮辣菜開胃口,營養方面,她也是想盡了辦法去弄食材。

好在他也配合,即便不怎麽願意吃的東西,看她辛苦弄來,又在竈房煮了半日出鍋的,硬著頭皮他也會吃下去。

大約又過了兩月,邊境處也漸漸有了春意,京城的消息才傳到了邊境驛站。

建州軍大破榆關後,入關九州之地,一路勢如破竹,殺入京都。

京城守軍早被奢靡的日子腐蝕成了軟腳蝦,他們抵抗了三日後,無奈棄城投降,漢室君主在霭祖爾攻入禦門的當日,與寢宮***而亡。

大漢亡國,大殷而興。

霭祖爾自封為太祖皇帝,定都漢朝舊都,改朝為“殷”,定年號為“啟元”。

建朝後,他當即大赦天下,敕封有功將領——封了李丞為平北候,賞金萬兩,良田千畝,封了‘衛戚’為隴西王,賜西境屬地,異姓為王。

在京城宴飲半月後,隴西王便啟程返回封地,這意味著秦深他們也要動身去隴西了。

春風拂面,綠草茵茵。

建州士卒們已牽來了馬車,擺好了上馬凳,只等著家眷上車啟程,趕往隴西。

秦深收拾好了東西,一點點搬挪上了馬車,從這裏前往隴西,起碼要三個多月的時間,一路茶飯炊飲,都要提前準備。

她擡首——

看著沈柔和衛槐君,正站在高高的土坡上,瞭望遠處的榆關,她逆風而佇,並未出聲打擾。

士卒等了片刻,想上前催促一番,卻被她伸手攔了下來。

並未扭頭,她的目光也未曾離開過那座巍峨的榆關,只淡淡開口:

“都是行伍之人,只是立場不同罷了,給一些時間吧,我們雖然沒有守住榆關,卻依舊想要帶走留在這裏的回憶,隴西蒼莽蠻荒,怎麽比這裏的草長鶯飛?”

士卒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風勢疾勁,吹著身上的氅衣獵獵作響。

等到黃昏日傍,夕陽泛紅,她才走了上去,緩聲開口道:

“走吧,天色晚了,趕不到下一處可落腳的驛點,我們便要露宿野外了,乍暖還寒,你我的身子都經不得折騰。”

沈柔回頭看了一眼秦深,螓首微頷,她撫上了小槐君的肩膀,輕拍了拍:

“歲月方長,我們總會再回來的。”

衛槐君點了點頭,眸色沈著,風過臉骨——

削去了本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青澀和幼稚,殺伐磨礪,生死大悲後,他的心境亦如這沈默蒼涼的邊關高墻,瘡痍滿目,卻似鐵堅固。

車隊啟程了。

車輪轆轆遠行,拋下了執著和怨念,唯留下了兩道車轍印兒,一路綿延至遠方。

0181五年後

五年後。

隴西王府,後院內宅。

這方深宅府院,雕欄玉砌,極盡奢華,是衛厲花了一年時間改建而成。

他是個貪圖享樂之人,手中有朝廷賞賜的金銀玉帛,還有隴西幾郡之地上繳的賦稅,供其揮霍花銷,他幾乎不理政務,一味沈湎富貴鄉,五年時間,越加放肆無度。

霭淩風沒有留在京城,反而跟著衛厲到了隴西,平日他是衛厲身邊的扈從侍衛,夜裏他才是整個隴西真正的掌權人。

衛厲娶了許多小妾,安置在府中後院的廂房,可正牌夫人沈柔,卻與丫鬟和兒子單獨住在府中的一處農家院中。

這農家院,在朱門青磚的府宅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卻又無人敢擾。

沈柔住在北邊的堂屋,衛槐君和秦深,則分歇在東西屋裏頭。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平日裏供打水洗漱用,水井邊拴著只黃狗,用來看家護院——南邊是儲間、竈臺和茅廁,後院有三分自己開墾出來的小菜地和一溜兒牲口棚子,其間養了只驢子和一窩下蛋的老母雞。

又是一年初春元月,才過了初十,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

秦深的身子越來越差,即便每年殘月有解藥可續命,可牽連虧損的身子,是如何也彌補不回來的。

沈柔已經得到了朝廷賜下的徹底除根的解藥——為了獎勵她完成任務,用鴆霜毒殺了自己的丈夫,可她卻遲遲沒有服用,而是留了起來。

秦深明白,沈柔是為她留著的。

“咳咳——”

臘月染了些風寒,她吃了不知多少藥,也半點不見好,這些日子她歪懶在暖炕上,連房門都不想出了。

雖然名義上是將軍夫人的丫鬟,可府裏並沒有人敢拿她當奴才看待。

故而病歇下了,也無人會指責什麽。

窩在柔軟的炕上,屋子裏地龍燒得火熱,可她還是覺得周身發冷,抖了抖,裹緊了身上那件狼皮襖子。

雖然衛槐君又給她弄來了許多好皮子,可她一直舍不得丟了這件狼皮襖。

看著它,她總能記起五年前的往事,現下的日子雖然悠然閑散,可不該忘的東西,也得牢牢的記在心裏。

喉嚨有些發癢,她挪動著身子,勉力紮了起來,伸手想要去夠炕幾上的茶壺——可手虛軟無力,杯子滑脫,險些灑了一褥子的茶漬。

“嘖,你就不會喊喊人?”

衛槐君不知何時來的,他推開了門,帶了外頭一襲風雪入屋,冷的秦深當下顫了顫。

他立即扭身掩上了門,闊步走了過來。

幫著她拎出暖在茶壺窠中的拎壺,在杯子上續上了一杯熱水,然後塞進了她的手中。

秦深擡眸看去,有些日子不見,衛槐君又長高了不少。

現下的他,已是翩翩少年郎了——

一身牙色暖白的貂毛風氅,清朗俊逸,雪霰子還落在他的肩頭,額頭前的碎發濕漉漉的,半遮著他那一雙眸眼,看似寂靜無波,實不知隱忍住了多少心緒。

“怎麽有空過來,沒有跟師傅學武藝?倒是學會偷懶了?”

秦深暖杯在手,替他撣落了肩頭的雪花,涼氣入肺,又免不得咳嗽起來。

衛槐君脫去了風氅,撂在了一邊的屏風上,他挨著炕沿兒坐下,又替秦深拿了一只繡花引枕來,讓她墊在了身後。

“你是病糊塗忘了日子,才過初十,幾個師傅都還沒回府呢。”

“你娘呢?”

“在佛堂呢,剛去瞧過她,說是你久病不好,也讓我來看看。”

“你倒是孝順,還記得來瞧一瞧我?”

抿了一口熱水潤下了喉嚨裏的不適,秦深有一問沒一答的,與他閑敘家常。

衛槐君笑了笑,替她掖好了搭在半身的毯子:

“不是孝順,是敬老——如何,要不要再尋個大夫替你看看?都說醫者不自醫,你醫別人的本事好,怎麽輪到自己了,就這麽不頂用處?”

搖了搖頭,秦深無奈擱下茶杯,緩聲道:

“我什麽緣故你還不曉得麽?請人看又有什麽用,煎出來的藥又苦又難喝,還不如我自己來呢……沒事,你別掛記我,死不了的。”

衛槐君還想說些什麽,只是話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現在的衛槐君,身上皆是文瑯的影子,兩人又一起生活在農家院中,好幾次,她病的迷糊時,也會昏沈將他錯認了。

可他並沒有問過原因,反而愈加將自己扮成那個樣子,讓她無措又貪戀著。

“你好好養著,再過五日便是上元節,那日金吾不禁,隴西城還有燈會,到時候,我帶你賞燈去。”

秦深眸光一亮,可又轉瞬黯淡了下來,淡撇撇開口:

“一出門,身後就跟滿了人,連拉屎都有人管著,實在無趣。”

她們雖為隴西王的家眷,可充其量就是養在府中的囚犯,沒有自由可言。

即便她和沈柔身中殘霜之毒,根本沒有辦法逃脫霭淩風的控制,可他還是不放心,派了一大批的護衛暗中監視,一旦有任何逃離的舉動,下一刻便給捉回至府中。

衛槐君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勾起一抹笑意,在她跟前伸出了小指:

“你我拉鉤,你快快好起來,那些惹人厭煩的東西,我來想辦法解決,如何?”

“果真?”

“自然,我從來不騙老人家。”

衛槐君促狹的笑意,讓她忍不住作勢要打——他習慣性的一縮脖子,護住後腦勺,笑著抗議道:

“還當我是你兒子打呢?我已經高過你一個頭了,自是你該小心些,往年舊賬,我日後定與你清算。”

秦深想想也是,欺負、管教了他五年,該罵該打的時候從未手軟。

現下他長成了,對著他這張臉,她估摸著也沒什麽膽量繼續下手了……

好在這五年,衛槐君並沒有長歪長殘,是朝著文瑯美好的方向茁壯成長的,好像當年刻骨的仇恨也沒有改變他的心性,這點是讓秦深很吃驚也很欣慰的。

“個頭再長,年紀也越不過我去,我吃的米比你吃的鹽還多,怎麽,從前是打過你幾頓,你難不成還想討回去啊?”

秦深囂張的一揚下巴,眸中盡是笑意。

衛槐君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壓低了聲兒道:

“別急,我日後自有討回去的法子——溫瑯瑯,你現在盡管囂張著。”

“啪——”

秦深趁著他不備,又是一巴掌甩在他的後腦勺上,雖沒用什麽勁兒,到底算是一種“羞辱”。

“沒大沒小,叫姑姑!”

衛槐君氣得上去就攥住了她的手,秦深笑著掙紮,還意圖用另外一只再去偷襲,叫他一並捉了起來,按在了她身後的墻上——

倆人嬉鬧過後,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他身子前傾著,鼻尖離她的只有半寸的距離,目光相印,彼此鼻息交纏著。

兩個人都有些失神、有些懵了。

0182情動

倒映在彼此的瞳孔間,情動難掩——

少年情竇,青澀而又隱忍,他不敢放肆,卻又不肯就這樣認慫離開。

妄圖從她的眼底,尋一份不自然的悸動,他目光逡巡,鼻息炙熱。

秦深慌亂醒過了神兒,偏頭一避,假借咳嗽捂上了自己嘴巴。

“咳咳……”

雙頰緋紅,不知是不是咳出來的瑰麗之色。

衛槐君藏起了失落的神色,隨即自嘲般勾起了一抹涼薄笑意,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見人依舊咳的急促,不由擰起了眉心,嘆道:

“竈房燉了冰糖雪梨,只是還未爛軟,我這就給你去取了來?”

秦深稍緩了些,便拉住他的袖子,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兒。

“燉著吧,爛了才好吃一些,記得再添勺冰糖進去。”

“哈,你病雖病,這挑口享受的毛病卻是半分未改!吃個藥還得買上半斤冰糖哄著你才罷?那小孩兒愛的糖葫蘆你吃不吃的?”

看著秦深眼睛放光,他“呵”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老說她吃過的米比他吃過的鹽還多,可他越長大,越覺得她才是個小孩兒心性。

秦深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見外頭大雪未停,瓦檐上是一層厚厚的積雪,便憂慮道:

“該給阿黃弄一只窩了,這天不得凍死它了?還有那窩母雞,這幾日都憋著不下蛋,我想燉碗蛋羹吃,也撿不到它們的蛋。”

“這些事,武媽都替你操持著,等你記起來,驢子和狗都該餓死了!”

衛槐君以為她在愁什麽,聽了這話,難免借機刮刺她一番。

秦深知道這武媽,是農家院唯一的侍候的仆人,倒不是衛厲摳門,不肯勻個丫鬟婢子進來,而是衛槐君極不喜歡年輕的女子,往往來伺候了一天,就被他尋了過錯攆了出去。

若是小廝仆人,他也是不喜的,家裏住了都是女眷,總歸多有不便。

挑來選去,最後留下的只有這個武媽——秦深認得她,她便是在提督衙門府,唯一能進出農家小院的那個老婆婆。

她只喚衛槐君為少爺,喚她一聲姑娘。

五年了,一直未曾改變過。

“外頭雪那麽大,今兒你總是不出門了吧?留下吃飯,許久沒有一道吃飯了。”

衛槐君不常在府中呆著,他習武狩獵,雲游交友,也會去酒肆勾欄,耍玩逗樂。

秦深知道,霭淩風並不擔心衛槐君會逃走。或許說,是從未把他放在眼中,這幾年時間,他見其一昧的紈絝行徑,與其他朱門貴府的子弟並無差別,就更加不會去管他了。

富貴迷人眼,在外人的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吃喝玩樂,熬鷹溜鳥,稍有些精湛武藝的紈絝公子哥罷了。

衛槐君猶豫了一下,見秦深凝眸相望,便點了點頭,笑問:

“好,你下廚?”

“自然是我,難不成是你麽?”

嫌棄了的瞥了他一眼,秦深推了推他,示意自己要起身下床了。

衛槐君挪開了一點,扶著她下了地,等她趿拉好鞋子,方松開了手。

“咱們吃什麽,你的那幾道辣菜我吃膩了,總該換了換花色了吧?”

“嘩啦面吃麽?”

秦深笑盈盈的回望了過去,問的一臉誠懇。

“什、什麽面?”

“哈哈。”

秦深咯咯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臉頰邊,用手掌輕拍了拍,解釋道:

“就是這個面!”

原是耳光的意思!

衛槐君眼眸一沈,上去就掐住了她的癢癢肉,還沒動一下,她已笑彎了腰,只嚷著要投降。

松開了人,他礙著她的身子,便不與她鬧了,只是一筆筆賬都記在了心裏,日後總歸是要討回來的。

伸手,幫著抄起狼皮襖子,披在了她的肩頭,一見狼皮筒子,他脫口道:

“若那年我們養下了那只狼崽子,這會兒也該長大了。”

“那我就更沒有雞蛋吃了——傻小子!”

她笑著擡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奔兒,後見自己彈的狠了,片刻紅了起來,又懊惱愧疚的替他又搓又揉。

她的這一番動作,令衛槐君心裏發亂卻無奈。

“走吧,去竈房,我把母親也去請過來,天冷,就圍在竈臺邊的小桌上吃吧。”

他自然而然的捉住了她的手,沒有放開,而是牽拉著往外頭走去。

“啊?哦——”

推開了門,外頭風雪盛,涼光奪目。

院子裏積雪很厚,秦深起了玩心,她一個腳印落下,忙踩著另一個,歪歪斜斜的往竈房走去。

只是地上濕滑,她一個沒穩住,重心後仰,幾乎要屁股落地!

好在,衛槐君牽著她,及時將人撈了回來——

秦深驚悸未定的擡眸,對上了他的目光,總覺得他像是再看白癡一樣的看著自己?

心裏多少是有點難受的。

畢竟要維持姑姑的樣子,畢竟是看著他長大的,還有很多‘畢竟’在心中徘徊……她覺得這麽被牽著走有些丟人,便動了動手指,妄想從他的手心中抽出來。

衛槐君察覺了她的意圖,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大膽的將倆人十指緊扣在了一起。

她驚訝擡頭,他卻只留給她一個清俊無儔的側臉。

“走了。”

他丟下一句,徑自牽著人往竈房而去。

雪越下越大,風雪迷眼。

從東屋走到南邊竈房,只是穿過一個小院子,但就是這麽短短幾步路,秦深覺得仿佛與他走過了一個寒冬。

上元節,金吾不禁。

衛厲在府中大擺酒宴,挑選了隴西最好的歌舞女樂為其助興,屍位素餐的幕僚屬臣,對他阿諛迎奉,溜須拍馬,甚至還當眾敬獻出了自己的小妾送給他充作玩物。

衛厲喝多了,賞下了全府一人一壇陳年花雕,與其共慶佳節。

府中護衛喝了酒,開始聚眾搖骰子賭錢,他們多有懶散之心,見衛槐君帶著一個小廝出府去,也並未及時稟報給霭淩風知曉。

只當他約了狐朋狗友,也要一並喝酒賭錢,才算不辜負這上月佳節的良辰美色。

秦深成功離府,見身後沒有人跟著,當即松快的抒了一口氣。

她摘掉了厚實的毛氈帽,松了松毛領子,整個人熨帖又松快。

多久沒有出來放風了,久的連她自己都快忘了。

隴西城是整個西境最繁華的城府,元宵節更是游人如織,火樹銀花,燈會儼然已經開始了,橋頭河邊也全是人提著花燈游賞,小販吆喝叫賣,雜耍獻藝叫好,喧闐熱鬧,勾得人心中癢癢。

衛槐君換了一身錦衣,玉帶勒身,蟒靴雲紋,自是王府貴公子的打扮。

又見其芝蘭玉樹,清俊無雙,雖還是少年稚氣未脫,可儼然拔高了身量,走在街上,頻頻引女子回頭瞻顧——

秦深笑了笑,自言一句:

“陌上人如玉……哎,好好的皮相,非要描眉施粉幹什麽?那樣美則美矣,可總覺得滲人,如今這般哪有什麽不好的?”

衛槐君見她搖頭晃腦,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不免屈著手指,敲了敲她腦袋,問道:

“怎麽,高興傻了?還是說胡話了?”

“去,一邊老實呆著!”

她捂著自己額頭,避開了些距離,生怕他又做些舉動,來攪亂她的心。

衛槐君也不惱,反而玩味一笑,挑手勾了勾懸在腰際的錢囊,不緊不慢的悠然道:

“那成吧,您老自個兒逛吧,想吃些什麽,買些什麽,記得問問人家能不能給你賒個賬,恩?”

“誒誒!站住!”

秦深頭一疼,發現自己確實沒有帶半分銀兩,全得仰仗著身邊這位財神老爺。

放軟了語氣,她決定暫時先忍下,畢竟有錢就是爺……

“成天在家裏窩著,幾乎沒有用錢的地方,乍一出門,都忘了這個江湖規矩了。”

她說得可憐,著重突出了自己許久沒有出門的悲慘,希望博得一點半分的同情。

衛槐君心中嘆了一聲,實在又拿她沒什麽辦法,她沒臉沒皮起來,確實挺為老不尊的。

“走吧,先吃點東西墊墊,你要吃什麽——餵!別看那臭豆腐,你不嫌臭麽?我不買……走了,我說了不吃了……你吃了這個等下還吃下什麽……算了,這個,給我來一份吧……”

秦深見衛槐君乖乖掏了錢,這才收起了自己板下的臉,踮著腳,對著老板笑靨如花:

“老板,不要蔥花,給我炸的老一些,吃著香!”

“好嘞!”

衛槐君不必秦深避他,自己就站得老遠,不肯靠近正在吃臭豆腐的她。

秦深樂得逍遙,她走馬觀花的看著各色花燈,見許多曼妙文弱的女子相伴,湊在花燈下解謎題,見她捧著臭豆腐走來,紛紛掩著鼻子退避三舍。

她也沒放心上,只顧著自己隨意扯下一條燈謎讀了一讀,想了半日沒個思緒,撇了撇嘴,松開手便走開了。

衛槐君跟在後頭見了,難免取笑道:

“該讀點書了。”

“哈,我一介鄉野村婦,要讀什麽書,能識些字兒,看得明白醫書就成了。”

她自稱為“婦”,絲毫不避自己曾嫁過人的事實,這話兒入了衛槐君的耳中,倒像一枚針似得,紮得他很不舒服。

0183驚鴻

當空月正圓,隴西城賞燈夜飲,星橋鐵索,喧闐紛紛。

嗖嗖幾聲,幾個小娃娃拿著線香,在秦深的身邊放起了盒子花——

她驚了下,轉眸笑容晏晏,捂著耳朵躲在了一邊,仰望著飛射而起的花火,她眸光似星,燦然奪目。

光影五色照人媸妍,隔著這火樹銀花不夜天,衛槐君靜望就在眼前的她,心中已然知足,亦釋然了方才的些許不舒服。

頑童們結伴提燈,走街串巷四處瞅。

炮竹陣陣喧闐,城中百姓在滿街花炮的硝煙、硫磺的熱鬧勁兒中,紛紛出門看花燈。

“元宵——又香又糯的大元宵嘞!”

“誒——金絲蜜棗、油酥茶誒——”

……

秦深拉上了衛槐君的袖子,點了點前方人頭攢動的橋尾,興奮道:

“那好多人!那長長彎彎的又是什麽,咱們也去湊個熱鬧吧?”

衛槐君擡頭眺望過去,見是一方偌大的天棚,點點浮燈猶如星海,棚下游人如織,摩肩擦踵,便淡笑道:

“這是九曲黃河燈,共有一百零八盞燈盞,就掛在那方天棚下,你我從看燈的入口繞進,再順著竹竿攔阻的路彎彎曲曲走一圈兒,大約一共三裏地,才有九曲黃河燈的名字。”

秦深想湊這個熱鬧,便拽上了他,疾步往燈陣裏走去。

五光十色的花燈,大大小小的紅紗燈,飄著鵝黃的穗子,四方糊著白紗,描著一出出工筆畫,其下還墜著字謎,等著游人解謎。

人擠著人,歡聲笑語,秦深拽著他的袖子,一個人走在最前頭。

衛槐君一翻手,不著痕跡的捉住了她的,然後攏在掌心裏,藏入寬袖中。

見秦深回眸望來,他只淡淡丟下一句:

“人多,別擠散了。”

秦深收回自己的目光,只覺他掌心微涼,顯得她的指尖愈加發燙。

出了九曲黃河燈陣,入眼處,便是道路兩邊的各色攤販、雜耍玩意。

其中一處套圈兒的攤子格外惹人眼,不少人擠在前頭,拼了老命想套那些擺在地上的金銀玉器。

秦深偏首,與他對視了一眼,笑道:

“你不是會套狼麽?這個應該難不倒你吧?”

“騙人的玩意,你也相信?”

衛槐君對這種把戲不屑一顧,雖看上去極簡單,距離也不遠,只是他看過那套環,是用特殊的藤蔓編成的,砸在地上它還給你彈個幾寸,若不是巧勁剛好,是很難成功的。

“試試唄,你看最裏頭的那個長匣子,咱們就套那個吧!”

順著秦深所指,衛槐君看了過去——

那是一只古樸的長匣,花紋雕刻極為精細,看模樣機拓,便知是一只有些年頭劍匣子,登時也有了興趣。

“老板,十個套圈兒!”

“好嘞——”

小老頭兒從手腕上撥出十個套圈兒,遞給了衛槐君,見他下盤穩當,姿容無雙,心裏多少有些不得勁兒,想著莫不是碰見了高手,要做一筆賠本買賣了吧?

攤子上前頭挨得近些的,都是一些便宜玩意。

像什麽泥娃瓷塑,粗制的胭脂水粉,硬的崩牙得糖糕吃食,中間一些的,是白花花的銀錠子,銀簪子,銀鐲子,還有些不辨真假的古玩玉器,只最後一件劍匣子,擺得老遠兒,匣身上貼了一枚孔方銅錢。

意思很明白,要想套走這劍匣,首先得套中這枚銅錢。

衛槐君試了幾次,每一次都正中銅錢,可這套圈兒有問題,無論力道輕重,即便套中了,也能自己彈開了去,滾落到了一邊。

秦深看著著急,知道老老實實的套兒,是一定套不中的。

銅錢又輕又薄,貼在匣子面上,而匣面兒又平整光潔,套圈一旦落下,被會彈開是毋庸置疑的。

很顯然,這個攤主壓根就不想讓人套走劍匣子。

衛槐君扔下了九個圈兒,無奈的笑了笑,瞥向了秦深一眼,搖頭道:

“我說吧,騙人的。”

“等下!”

秦深想到了一個主意,她拉下了衛槐君的身子,附耳過去,狡黠一笑,將辦法說與他聽。

衛槐君聽了,也勾起了唇邊的笑意道:

“你當真看得起我?”

“那是自然。”

“好!”

衛槐君話音落,眸光一凜,灌註內力與套圈兒之上,然後飛擲而去,狠狠打在了匣身之上。

這一次,套環沒有彈開,而是嵌在了匣子中,而那枚銅錢,恰好就在環心之內!

“哇,中了!”

秦深第一個拊掌跳了起來,邊上圍觀的眾人亦掌聲雷動,叫好不斷。

攤主臉色一下子就沈了下來,慌忙擺手道:

“這不算哇,這不算!這是耍賴!”

“你才耍賴呢,你方才只說,只要套中了銅錢,銅錢在環中,這劍匣就屬於我們了,你且看看,現下哪一樣不符合你定下的規矩?規矩都由你說了算,別人套中了又不給,那你還擺什麽攤子,不是騙人麽?”

秦深的話,堵的小攤主結巴說不出話來,他喪氣的一拍大腿認了命,不情不願的抱來了劍匣子,塞到了秦深的懷中,低聲怒道:

“算我今日倒黴,哎……給你們了吧!這可是我家傳的寶貝!”

“謝啦~”

秦深得了劍匣,笑紋深深,與衛槐君再往別處游玩去了。

走累了,倆人尋了一處茶面攤子,向夥計要了兩碗元宵和幾碟小菜吃。

將劍匣擱在桌上,斂裙落座,秦深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打開看——可惜這匣子內有機拓,封口牢牢的閉死了,根本打不開,她喪道:

“該不會是個木頭塊吧?白費了那麽多的心思了。”

衛槐君沒應話,他用指腹一寸寸摸過匣身的縫隙,然後研究了匣身上的花紋半天,最後輕笑一聲,尋到了匣尾的一處位置,指尖巧勁兒開闔,只聽咯噔一聲,開了!

驚鴻入世,劍氣長鳴。

兩人心中都有數,這次賺了,這真是一件寶貝!

這是一柄軟劍,可以藏在腰際不被發覺,可劍身雖軟,卻異常鋒利,削鐵如泥。

最是難得的是,這是一把認主有靈性的劍!當衛槐君拂過劍身時,它亦是長鳴不止,寒光閃爍,像是與他迎合一般。

秦深等他收起了劍,這才樂陶陶道:

“我可送了你一份元宵大禮,禮尚往來,你總也該送我些什麽吧?”

“沒有。”

衛槐君腰間鼓鼓,分明是準備了東西,可起了逗逗她的心思,假模假樣的歉疚笑起來。

秦深撇了撇嘴,倒也不是特別放在心上,只嘆道:

“那我只能多吃你幾碗元宵,能賺一點是一點了。”

衛槐君思忖一想,用指骨敲了敲劍匣,凝住了她的眼眸,正色道:

“我送你的禮物便是答應你,這柄驚鴻劍——我只為你出鞘,可好?”

“……”

秦深心中突得一跳,悸動後,是遲緩而至的暖意。

她倉惶別開了眸子,錯開他眸中不加掩飾的情愫,敷衍丟下一句:

“渾說什麽,生死關頭若我不在,你也赤手空拳與人拼命不成?盡說孩子氣的話。”

“別當我是孩子——我也從未、從未當你是……”

衛槐君的話被她打斷了,她笑著從筷子筒拔出筷子,搓了搓,分了一雙塞進了他的手中:

“好了!元宵來了,吃吧。”

衛槐君眸色一暗,對著碗中之物,沒有半分的胃口。

看著她埋頭只顧著吃,吃罷了一碗不夠,伸手將他的一碗也囫圇添進肚子,他又好氣又好笑,末了只能無奈掏出手絹遞了過去:

“沒人跟你搶,慢點吃吧,邊上人都看著呢。”

秦深心裏亂的很,哪裏吃出了滋味鹹淡,見氣氛緩和下來,只好裝傻接過了手絹,徑自擦了擦嘴。

夥計見她一連幹了兩碗,不免吃驚道:

“姑娘好酒量哇!”

“啊?酒量?”

不是飯量麽?

秦深低頭看向碗中,這才覺著不對勁了,這元宵比尋常的小了許多,還泛著濃濃的酒氣!

“這是酒釀圓子,跟一般的元宵可不一樣,餡是果料做的,拿糯米粉裹了搓成小圓子,再跟酒釀一起煮——別的不敢誇,咱鋪子的酒釀,那用的可是陳酒,很醉人的!”

夥計說話的當口,她已覺得頭重腳輕,身子呲溜直往桌下鉆去——

真是沾酒即醉的體質啊!

秦深心中暗叫不好,這次又要出洋相了……

0184錯認

衛槐君在桌子上扔下一粒銀錁子,扶著幾乎要鉆到桌子下的秦深站了起來。

幽淡的酒氣飄來,他錮著人的腰,低頭問道:

“溫瑯瑯?你還能走麽?餵——別睡,別睡……”

從前不曾見她飲酒,次次推脫說自己酒量不好,他未曾想,竟是沾酒即醉的酒量,連吃碗酒釀圓子,都能醉成這樣麽?

但願她酒量不濟,酒品總歸好上一些吧?莫要等下耍起酒瘋來,那他真正是叫苦不疊了。

燈會逛不成了,他半摟半扶著人,準備即可歸府去。

可這是衛槐君的一廂情願,秦深好不容易出來,雖是醉得迷糊,可也不願輕易回去。

她水光眸眼處,瞥見流水浮燈,星星點點,便也念著要放一放河燈,寄一寄相思。

“別鬧,你掉水了我可不救你!”

衛槐君一把將人攬在懷中,低頭看去——

見人如今身量,只當了自己下顎處,她仰頭豎腦著,鼻息又彌散著酒意。歲月未染其半點風霜,她還似少女一般,杏眸含水,粉頸潤嫩,就這樣笑著睇向他看。

他未飲酒一滴,卻依舊好似醉了一般。

在橋尾買了荷花燈,秦深踉蹌著走到河邊,醉醺醺的執著筆,歪斜著寫上了一個人的名字。

衛槐君立在她身後,眸色寡淡,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線。

他想,她大概是在寫,她死去丈夫的名字吧。

……

一道銀河繁星點點,一條隴水火光盈盈,樓臺倒影浸春星,人映水影虔誠心。

秦深醉眼朦朧,更加被眼前似夢如幻的美景所吸引。

她寫下心中執念,將那份深埋心中的願望,傾訴在花燈之中,松手,讓花燈飄蕩遠去,她看著浪波起伏,心自悠悠。

看著身邊的姑娘都追著自己的花燈而去,她也不例外,扶著岸邊的垂柳,追跑著一路跟隨。即便此刻腳下步子虛浮,頭重腳輕,她也決計不肯叫自己的花燈,在泥岸擱淺,不過黃泉,不達另一方塵世間。

一直追到盡頭處,她才停步下來。

隱在了寂靜的角落,似乎那些繁華、那些喧囂已從悠悠淌過的隴水中流逝,美景已逝,人卻仍然留在了原地。

她蹲下身子,雙手合十,虔誠祝禱:

“願天上人間,你我有緣,暮雲春雨長相見。”

闔眸輕念,卻聽背後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嘆聲,秦深當即扭過了頭去,看向身後之人。

幻影疊疊下,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文瑯了。

燈火闌珊處,他一人長身玉立,眉目清朗,清俊無雙——

她望進他漆黑、映著點點火光的眸子,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龐,笑著落淚道:

“文瑯?真的是你麽?”

“文瑯……他叫文瑯麽?”

秦深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頸,將自己臉埋進了他頸窩裏,輕蹭了蹭,像小貓兒撒嬌一般溫聲道:

“今兒是十五,我終於等到你回家了——”

秦深的聲音越來越低淺,鼻息悠長,顯然已醉了過去。

這時,河畔邊開始放起了煙火,火樹銀花,燦爛奪目,賞燈的游人驚嘆不已,紛紛朝著河畔方向奔赴趕來。

衛槐君心裏亂成了一片,他將人打橫抱起,逆著人流往後走去。

煙火剎那絢美,在他身後一朵朵綻放,襯著他離開的背影,更加孤寂又悲涼。

回到府中農家小院,佛堂的燈還亮著,沈柔並未休息。

衛槐君看了一眼懷中之人,不想叨擾誦經念佛的母親,便親自把人送進了東屋。

屋中炭火已熄,倒是地龍還有暖意,他將人放在了床炕上,正準備騰出手去倒水,卻不料她並不願意松手,放他離去。

屋中漆黑一片,油燈未點,秦深眸眼開闔,懶洋洋開口:

“你怎麽不點燈——你說我睡相不好,夜裏總起夜,點了燈你才放心一些。”

衛槐君一點點掰開了她的手指,站了起來,沈默了良久,可笑問道:

“你真的叫溫瑯瑯麽?”

秦深搖了搖頭,醉笑臥倒,徑自掀了被子裹了起來,悶在裏頭道:

“自是我諏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衛槐君眸色刺痛,滿腹的心酸落寞,像堅硬的黃豆灑落一地,擲地有聲,又重重砸進了他的心裏。

天知道他多在意這個名字,夜裏思念綿長的時候,忍不住自己心意的時候,他在宣紙上寫了多少次她的名字?

他明知道不行,明知是懸崖上的愛,會因為他不忍停下腳步兒而隨時崩塌!

可長在懸崖上的花,總有不怕死的一再靠近,即便會積毀銷骨,也要慷慨赴死,決絕又悲涼。

因為有些人,初見便知意義重大,是生命中躲不過的劫。

如今的他,早已困頓在有她的生活裏,卻游離在她的生命之外。

“你醉了,睡吧。”

他替她掖好了被角,點起了悠悠一盞搖曳的燭燈,放在炕尾的角落之處。

才要起身離開,去被她攥住了手腕,她未曾睜眼,顯然已漸入夢中,只是雙唇翕動,像是呢喃夢囈一般:

“別走,今天是十五了……”

衛槐君呆坐在炕邊許久,最後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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