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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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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素白的毛巾擦拭了手中的血跡。

廖氏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有後怕也有欣喜。

她伸出虛弱的手,想要握一握秦深的,可秦深一聲不吭,面上的表情也顯得淡淡的,背著身過去,並沒有理睬。

毛氏放下藥碗,嘆了一聲,別人的家事她個外人沒法絮叨。

只是自個兒了解秦深,雖然心裏有點結沒解開,但是關鍵時候,還是願意出手相幫的,畢竟廖氏再不對,她肚子裏的孩子沒有半點過錯。

“嫂子,勞煩你幫著餵了藥下去吧,我去竈房煮點東西大家吃。”

“這……”

毛氏知道秦深有躲避廖氏的意思,不知應下好還是推拒好,一時楞在那裏。

可惜秦深沒有任何心軟的猶豫,她推開了屋門,徑自步出,抹黑往竈房去了。

沒了法子,毛氏只好自己端著藥碗,挨著炕沿兒坐下,把廖氏小心扶起來,給她後背加了一塊靠枕,寬慰道:

“別計較其它了,至少這胎保住,已是老天格外開恩了。”

廖氏淚水不斷,搖了搖頭,啞然道:

“她還是不肯原諒我……那些事情,我其實都不知情的……”

“廖姨!我相信照著秦深的個性,若您知情且參與其中,她怕是早與您斷了親了!此番更不會出手相幫——”

廖氏聞言,淚眼回望,不知如何接話下去。

“那麽、那麽她是厭惡我了?”

“秦深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只我曉得血濃於水,您或許改一改往日的性子,總有一日會重歸於好的,哦,還有一事,那個梳杏不是什麽善茬,您若聽我一句勸,早早打發了她走吧!”

毛氏苦口婆心,一邊勸,一邊餵著藥送到廖氏的嘴邊。

廖氏只知自己腹痛發作,是梳杏去請來的秦深,自當她是個好的,是個在乎在自己的親人,怎會聽毛氏這個外人所言,去打發了她走?

“你怎麽這般說?她還小,不過做了一二件錯事,若我這個當姑姑的不教著護著,天下還有誰會管她?”

毛氏苦笑一聲,現下也明白秦深內心的煎熬了。

或許這廖氏太過於善良,善良到了極點,就變得懦弱和愚蠢了!

勸說的話,只一回便罷,多說無益!或許對廖氏來說,不親眼見到廖梳杏的真面目,她還是會一直護著的。

再多的錯事,不過歸結於“還小”“不懂事”上頭,日後終究會吃到大虧的!

餵下了藥,毛氏再不提一句別的話兒,只叮囑廖氏好生休息,便輕掩上了房門,然後去竈房裏尋秦深。

竈房裏,秦深方撈起焯好的面條,用笊籬漏好了水,倒進了三只粗瓷碗裏。

“來了?剛好,可以吃了,嫂子叫一聲外頭的蓉娘吧。”

秦深灑了一把蔥花細鹽,只是簡單煮了三碗素面,蒸了一碗麻油蛋湯。

毛氏無奈搖了搖頭,舀了水洗手洗臉,拿幹凈布拭去了脖子後的汗水,才道:

“我也算體會著你了,沒用,說再多也是沒用的。”

秦深輕笑一聲,徑自捧起面碗,坐到一把小矮凳上,開始低頭呲溜吃起了面兒。

“隨她去吧,我能做的,只有讓她不愁吃穿……算是還她給我的這身骨血的恩情,求個問心無愧吧。”

“哎!誰是真正該護著的人,日後她總會明白的。”

毛氏也怕秦深心寒,不忘安慰了一句。

“算了,當她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

等蓉娘進了竈房,秦深便不再多談廖氏,只問她孟冬的事兒。

“外來的女人?”

蓉娘聽秦深問的莫名,自己顯然也一頭霧水的。

“沒有麽?沒有人來找過山子,要買地建屋子,或是借些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這些東西?”

秦深思忖了一番,盡量說的細碎了些,好讓蓉娘盡可能的回憶起細節來。

“哦——有!”

蓉娘一拍膝蓋,擱下了筷子,對著秦深道:

“今日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兒,有兩個男人來找過山子,問村裏有沒有宗祠可以借宿,但你也曉得灘頭村那麽窮,外來戶也多,怎麽會有像樣的祠堂,說是如果要借宿的話,只能去山上的慈雲庵了,可那裏都是尼姑,兩個男人去肯定不方便。”

蓉娘當時覺得奇怪,便留心了一下,現下聽秦深提及,便立刻回憶了起來。

“還有麽,還有留下什麽話來?”

“別的話倒是沒留……哦,對了,有個男人提了嘴兒,問村子裏可有會治女病的大夫!”

秦深心裏一凜,便知道肯定是了!

那孟冬初懷孕,又是擔驚受怕,又是奔波潛逃,這胎一定不穩。

她現在人躲在慈雲庵裏,吃穿用度即便不愁,那安胎問診的大夫和藥材,一定是緊缺的,要想見她,恐怕只有那麽一條路了——

“蓉娘,村子裏可有嘴舌快些的婦人?你明兒早上,便把秦家的這件事向她們散出去吧。”

蓉娘還雲裏霧裏的不明白,旁邊的毛氏卻聽懂了,笑道:

“是了!見紅的這一胎,都叫你給保下來了,她一定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秦深笑著點了點頭,口中長抒了一口氣。

0131望診

翌日,廖氏見紅的胎被保住的事兒,就在整個灘頭村傳開了。

大家紛紛指責林氏想孫子想瘋了,聽信偏方,竟有這般坑害兒媳婦的舉動!

也又不忘驚嘆秦深醫治女病的好本事,想著日後家裏的媳婦婆子得了隱疾,自不必藏著掖著、不好意思叫男大夫瞧診了,大可以去西林院子請文娘子的嘛。

不過求人不能臨時抱佛腳,該早做人情打算才是。

於是,不少有心之人,便提著一些農家土儀上了西林院子,名頭是關切廖氏的胎,實際是為了更秦深拉攏關系,日後還開口求她看診。

秦深在院子裏等著,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一直到日落偏西,天色昏暗的時候,才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院門發出篤篤的聲音,荊小妹去開了門,見是從未見過的妙齡女子,不由有些疑怪:

“姑娘找誰?”

“這裏可是西林院子?我找文娘子,她可在?”

說話的女子有著不屬於年紀的沈靜老成,言談舉止合乎禮儀,叫人看著十分舒心,萬萬挑不出一絲錯兒來。

秦深從堂屋中步出,目光逡巡打量,心裏猜測,大抵這也是宮中出來的女子。

“我是。”

她迎上了女子的目光,笑意溫淺,眸中竟是坦然的回饋。

那女子見到了人,又環顧四周,待確認了什麽後,她直直跪了下來,懇求道:

“奴名喚晏子,我家姑娘身子不好,又不肯給男大夫診治,聽大家說這西林院子有位治女病的文娘子,奴特來跪請。”

秦深忙上前攙扶,道:

“這是做甚麽,鄉裏莊戶,受不住你跪來跪去的,有話咱慢慢說吧——你家姑娘在哪兒?你眼生的很,怕不是咱村子裏的人吧?”

晏子眼角紅紅的,忍住鼻酸站了起來,哽咽道:

“奴是陪著姑娘來京城尋親的,只是城中戒嚴了,姑娘身子又不好,便在這裏耽擱幾日,大好了再離開,我們現在住在……”

她還是有些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一個素未謀面之人。

秦深不急著催她,只是淡然回望過去,不迫切,也不好奇。

或許是她的這一份淡薄的溫雅,讓晏子感受到了幾分信任的心安,於是咬了咬牙,晏子還是為孟冬做下了決定,添言道:

“娘子隨我去吧,到了你便知道了,可需要帶些什麽?”

秦深心裏松了一口氣,搖頭道:

“家裏還有些藥材,我只帶了小妹一塊去,若有什麽需取用的,再派她回來拿就是了,上山下山來回跑,也怕浪費時間。”

這話讓晏子很是吃驚:

“你、你怎麽知道我們住山上?”

輕嘆一聲,秦深笑意淺淡:

“你身上有一股檀香味兒,試問除了慈雲庵,整個灘頭村哪裏還能沾染回來?”

晏子恍然,擡起袖子聞了聞,果不其然有一股極淡的元寶香兒,心裏思忖:

日後下山采買生活用具,該更當小心才是,今日這才第一趟,就已叫人察覺了。

秦深隨著晏子上山,盤過曲折的山路,大約走了一個半時辰,才到了慈雲庵的門口。

這庵因太過偏僻幽靜,故而香客極少,只有一位若水師太和兩個小尼姑住著,若不是若水師太素有慈名,灘頭村怕是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地方。

碗口粗的竹林掩映著庵堂,小尼姑正在庭院灑掃,見晏子帶了兩個女子回來,莫名有些驚訝:

“女施主不是下山辦置東西去了麽?這兩位是?”

“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便請人過來瞧瞧——”

晏子顯然不願意多費口舌,沖著小尼姑頷了頷首,便領著秦深往廂房裏去。

小尼姑欲言又止,看了看竹林方向的陰蔽之處,眉心雖擰起一點愁緒,但很快便消散掉了。

推開了廂房的門,秦深讓小妹在外面看著,自己隨晏子進了門。

廂房中昏暗無光,窗戶上掛著竹簾子,只燭臺上幽幽點了一根蠟燭,照出床上側臥的一個人影。

“孟冬……你還好麽?”

晏子倒了一杯溫水過去,挨著床沿邊坐下,把睡得昏沈的孟冬扶了起來,在她後背加了一只引枕,餵她喝下了水。

“咳、咳咳。”

孟冬皺著一張清秀小臉,顰眉蹙成了一團,臉色慘白,看起來狀態十分不好。

她悠悠睜開了眼睛,握住了晏子的手,啞聲道:

“還在下血,我、我怕是保不住它了,為了它,是我連累了藏書閣的姐妹,早知日此,還不如喝了那碗落胎藥,保大家一條性命啊——咳!”

晏子忍不住,只礙著秦深還在屋中,只得勸著孟冬:

“噓!別再說傻話了,保得住一定保得住,我替你請來了一位能治女病的娘子,她昨個方才救治了自個兒的娘親,那婦人老蚌生珠,被婆子哄著吃下生子偏方,也是下血不止,這樣也把胎保住了的!”

孟冬這才意識到,廂房中除了晏子還有其他人。

她擡起眼,對上了秦深的目光,其眸中殷切的期盼,讓秦深心中不免有些觸動和愧然。

畢竟,她還是利用了她,甚至想用這一份期冀去交換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文娘子,請你來看看吧!”

晏子騰出了一個位子,讓秦深坐到了床邊,繼續道:

“路上可能顛簸太過,動了胎氣,加上山裏頭夜裏頭涼,一冷一熱得了風寒,便更加不好了——她下血,雖不多,怕是胎漏……”

秦深明白,胎漏便是先兆性流產,加之感冒咳嗽,其實是很難保住胎的。

加之孟冬之前疲於逃命,心裏承受的壓力又太大,多少人因她腹中血肉慘死,她能支撐到今日,也屬不易了。

秦深搭上了她的手腕,探了探脈象,心裏大概有了診治的法子。

只是她面上還是一副為難的模樣,嘆道:

“母體羸弱,心病為主,姑娘年紀輕輕得了喜脈,怎麽還有煩心的事記在心裏?為了孩子,該放下的且也別記著了!”

晏子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安撫道:

“是啊孟冬,事宜如此,咱們都回不去了,你若不安心保下這胎來,咱們怕是一個姐妹都對不住!你放心,我們在這裏很安全。”

孟冬含淚,捂著自己的小腹,重重點了點頭。

秦深沈默著,收回了自己的手,轉頭對晏子吩咐道:

“我現下擬張藥草單子出來,你交給門外的姑娘,讓她下山去取一趟吧。”

晏子生性警敏,雖然信任秦深,但也不代表能信任荊小妹,於是她接過藥方單子,揣進了自己的袖中,接話道:

“天色已晚,山路難行,我還是陪她一塊下山去取吧,路上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這話正好如了秦深的意,更是沒有二話。

等小妹和晏子離開後,屋中只剩了孟冬和秦深兩個人。

秦深又點起了一盞油燈,護在床邊的梅花小案上,將屋子照得亮堂一些。

“何必費這燈油,我寄人籬下,不該給若水師太多添靡費才是,一根蠟燭便夠了……咳咳……”

“你且放寬心,這些藥費、燈油的開銷,又怎會攤派在慈雲庵?我自會向東廠索要去——”

孟冬聽了這話,臉色大變,她一頭從床上紮了起來,急聲問道:

“你、你是何人?!”

0132保胎

秦深聽她咳嗽加急,心裏暗勸自己:還是悠著些來吧。

扶拍著她瘦弱的後背,又給斟了碗溫茶遞去,待孟冬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秦深方輕嘆一聲道:

“你不必害怕,我若有心害你,何苦爬了這勞什子山,滯留為你保胎看診?”

孟冬烏溜眼珠子轉動,心中的弦還是緊繃著不放。

她伸手握住了秦深的手腕,半分目光不肯挪移,連聲質問著:

“這些都是宮闈隱秘,你是灘頭村的一個尋常村婦,又怎會知道?還是,你也是東廠派來監視我的?”

秦深搖了搖頭,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答道:

“灘頭村是太監村,我是村子裏的刀子匠,我有一個經手的徒弟方入了宮,與你有些淵源,想來說出名字來,你也不必再對我懷著敵意了。”

“是……是誰?”

“荊禾。”

孟冬聽了這個名字,嘴唇翕動,眸光閃爍後,終是歇下手裏的勁兒。

她軟軟癱在床頭,微微喘著,手心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我已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想不到出了宮還是與你碰上,免不得又是一樁人情債,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夠還的上……”

秦深笑了笑,坦然道:

“你不必這般想,他幫你的緣故,你心裏大約也清楚,萬貴妃攬權後宮直逼中宮,皇後要想穩固地位,必要你入麾下幫持,他一心為主,自然願意搭救你。”

孟冬苦笑一番,眼底光芒黯淡,良久後才方道:

“那娘子你呢,你又為何幫我?”

“我?我只想問你一件事兒。”

秦深對上了她的眼睛,將自己此番來的目的,坦白的說出了出來。

孟冬堅決的搖了搖頭,樣子像是快要哭出來似得: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麽,可我沒法子告訴你,那時告訴荊禾,想來是我能說的極限了!我如今要靠東廠庇護,這灘頭村……包括這慈雲庵,隨處都是他們的耳目!我若惹怒了督主,我和我的孩子如何得保?”

頓了頓,她語中哽咽:

“況且,許多事都是我的猜測,即便我說了,娘子也未必信我,所以我真的不能說。”

秦深深吸一口氣,眸色轉濃,她從床沿邊站了起來,口吻加重了幾分:

“孟冬你這話錯了,東廠的確庇佑你,可前提是你得保住肚子裏的孩子,若胎掉了,你的性命怕是比螻蟻都微賤——我想你應該明白,當下,真正能讓你和你的孩子得保的人,是我,而不是東廠。”

秦深的話,自信而又囂張,她的這番咄咄逼人,終是把孟冬逼到了選擇的境地。

“你、你如此篤定,能助我順利生下龍子?”

孟冬支起上半身,瞳孔映著跳躍的燭光。

“不能。”

秦深很誠實的回答了這個問題,看到孟冬被戲弄的慍色臉頰,她才轉而一笑:

“是不是龍子,我如何敢應?但我能保你十月懷胎,順利生產。”

孟冬聞言,長抒了一口氣:

“無妨,我只想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只要平安誕生就夠了——文娘子,請受我一拜!”

她說著,便要掙紮下床去跪地磕頭,秦深哪裏敢讓她這般折騰,忙上前攙扶住,邊勸邊拉的按到了床上,只道:

“你只需聽我的話,莫要折騰自己的身子,這兩個月,你要一直躺在床上保胎,哪裏也不能去了!”

孟冬太過在乎這一胎,聽得秦深如此說,自然不敢亂動,只靜靜躺在床榻上。

她整理了下思緒,把秦深迫切想知道的事兒,不緊不慢的說了出來。

“藏書閣裏只一位掌事姑姑,兩位掌事太監,餘下來不過粗使的小太監和宮女,我八歲進宮,一直伺候在藏書閣,上頭的姑姑到了適婚年紀便放出了宮,才叫我接管了掌事的位置。大概是我十歲的時候,文瑯出現了。”

秦深看孟冬的年歲,不過十五六歲罷了,既是她十歲的時候文瑯進宮,距今起碼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你曾說過,他是一個影子?這是什麽意思?”

孟冬的眸中透著一股畏懼和不解,苦笑道:

“他有名有姓,內務府登記造冊,一幹籍貫檔文無缺,有賞有罰,月月例銀有人領,年節賜食也有人吃,大家都說,他最是善心之人,會幫著宮女私賣針線存梯己,可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六年了,我與他同處藏書閣,我一次也未見過他。”

秦深的心高高懸著,攥著自己的衣角,緊張的情緒讓她喉嚨發緊。

“那麽……就沒有人懷疑過麽?”

“自然是有的。”

孟冬長嘆了一聲,瘦弱無骨的手,不自覺掰住了床沿邊兒,像是再抑制自己的情緒。

“死了——懷疑的人都莫名死去。有的被調離藏書閣,沒幾日便被人尋錯,杖殺丟出了皇宮,有的吃壞了東西,瘋了或是死了,總之沒有人善終的。”

“那麽……那、你?”

秦深看著孟冬滿臉驚恐之色,伸手撫上了她的肩頭,像寬慰一下她,卻被孟冬牢牢攥住了手。

“進宮的時候,我姑姑便教過我,宮裏所有的禍事全由一張嘴出,謹言慎行是我一貫的態度,即便我心有疑惑,卻從未與人議論過,怕正是這一番不好奇的態度,才叫我保下了命來!”

秦深有些詫異,懷疑文瑯的人,竟然全部都死了?

怪不得孟冬會說,一旦沾染上文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孟冬的情緒稍稍安穩了後,她松開了秦深的手,繼續道:

“我不知道你為何知道他,為何打聽他,只是奉勸你一句,離這個人遠遠的!連問都不要問,這樣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你知道的,藏書閣素來冷清,若非那次陛下來了興致,讓我有了腹中孩子,宮中怕是早忘了還有藏書閣這樣一個地方了,文瑯的存在與否,也根本沒有人會在意的。”

秦深眸色發暗,臉隱在燭光外的陰影裏,不辨神色表情。

孟冬見她緘默不言,心裏還是惴惴難安,為何一個鄉下的婦人,會來打聽文瑯的事情?荊禾當初向她詢問,怕也是這位娘子的意思了。

“你——”

她謹慎的開口。

沈默被打破,秦深唯有苦笑一聲,眼角處隱忍住了百般情緒,淡然道:

“沒法子,此生我避無可避,註定要與他糾纏下去了,只因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宦妻。”

孟冬聞言,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唇瓣囁嚅,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0133博山爐

或許是因為秦深的身份關系,孟冬對她的態度漸漸有了改變。

她信任的眼神後,總藏著三分憐憫和嘆惋。

或許是她覺得和秦深同是命運多舛之人——嫁非良人,一個是帝王遺愛,一個是身份叵測的影子,多少會生出些親近之意來。

而秦深,這些日子也都留宿在了慈雲庵,盡力替孟冬保胎。

荊小妹則同晏子一塊兒,把需要用的藥材都搬上了山,另有些坐胎藥,也借著廖氏的由頭,托殷老漢問毛氏藥鋪去要了些過來。

倒不是秦深防著毛氏,而是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安全一些。

天入了九月,一下子便涼了下來。

一連喝了十幾日的蔥白,孟冬下血已經止住了,氣血也好了不少,配合些許坐胎藥材養著,精神與最初大為不同。

她可以下床走動了,也能幫著晏子做些繡活兒、陪著小尼姑一道燒飯炒菜。

東廠的人保護在暗處,除了每月遣人送來足夠支使的銀子,本尊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今日初一,文瑯會回來,秦深便準備離開下山了。

孟冬舍不得她,又怕自己胎氣尚不安穩,想留她下來再住一陣子,可見她態度堅決,也只好作罷了。

秦深寬慰她,灘頭村就在山腳下,如果有什麽事兒大可讓晏子下山來找,或者走到慈雲庵外的竹林前大聲呼叫,東廠的人一定來的比她快一些。

……

下了山,同小妹一塊回到西林院子。

院子裏空蕩蕩的,地上滿是落葉浮灰,水井邊上的青苔更綠了一層,看起來冷情的很。

半個月沒回來,其實家裏一直沒有人住。

庚哥兒同小南去下沿村開蒙讀書去了,北行也叫秦深送進了城,跟在一處酒樓裏學手藝。

他既有這方面的天賦,秦深想著別荒廢了,就該培養一下——且她把藥膳的原理,也親口說給了北行聽,至於如何搭配烹煮,便要靠他自己摸索嘗試了。

秋風蕭瑟,落葉滿地。

身上的夏衫單薄,秦深免不得打了個寒顫。

“深姐姐,你快去加一件衣服吧,今兒初一,姐夫一定也回來的,我幾日前帶話給蓉娘,叫著庚哥兒和小南也一並回家來吃飯,你且等等,我去菜地裏割幾把新鮮的回來。”

秦深搓了搓手臂,輕出一口氣:

‘是啊,又到初一了。’

天知道這半月她是如何熬過去了的。

想見文瑯,想問他的話實在太多,過一日掰算一日,便是從前相思難解時,也未曾有現下的焦灼等候。

從前,她尚能幻想,文瑯是否跟她一樣,彼此思念。

幻想著他穿著深色的宮服,坐在廊廡下的臺階沿兒上當值,仰頭往著當空一輪圓月,手中捧著藏書閣的書,嗅著滿室的書香,一如既往的清俊儒雅,溫潤無雙。

可現下,她不知該如何去想!

他憑空消失了,不在她身邊的日子,他在哪裏,他又是誰?

這些鬼祟的猜測讓她身至寒冬,往日期盼他回家來的柔情蜜意,變成了離真相越來越近的恐懼。

其實真相早已在心,她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

今日團圓,小妹樂呵呵的去菜地割菜去了,秦深一人獨自推開堂屋房門走了進去。

推開窗牖通風,她把炕上的席子換成了新褥子,枕芯也拆洗出來,拿到了院子裏曬一曬。

望著幹凈溫軟的床炕,秦深微微有些出神——

良久後,她才緩緩從衣襟裏,掏出一盤深黃色的盤香。

這香,還是她托蓉娘,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城裏尋來的,當時附耳過去,同她說要這東西,惹得蓉娘這個新媳婦當即臊紅了臉。

這是床笫之事中助情事的熏香。

秦深知道蓉娘是個玲瓏之人,自己雖宦妻,沒法子全周公之禮,可太監去勢不代表去了七情六欲,該有的欲念一樣不少,甚至比普通人更強烈一些,有這方面的需求,也是理解的。

故而托她辦去尋,也放心一些。

把盤香放進一只博山爐裏,秦深撮起火苗,把香點了起來——

悠悠升騰的兩縷入鼻,像沈水香一般沁脾。

秦深闔目,深吸一口氣,心裏儼然做好了決定。

猶記得曾試探過文瑯一次,幫他洗腳,來查驗他腿上是否又被咬過的傷口,可惜當時並沒有找到。

只是後來在地下城,碰上那個吹牛皮、說自己能把牙印也給消除的賣膏藥的老頭,如果她能多想想,便能發現其中蹊蹺。

今日,她只需驗證一件事兒,衛槐君和文瑯之間,哪怕再有九分相像,一處地方一定是不同的。

衛槐君是個假太監,天下唯她一人知道。

那麽文瑯呢?

傍晚間,竈房開始生火造飯。

北行今天跟酒樓告了假,為了省牛車的兩個錢兒,大早上便從城裏走回了村裏。

這會兒,正幫著荊小妹在竈房裏燒菜呢。

他信心滿滿,想把在酒樓裏學到的手藝拿到家裏來用。

小南和庚哥兒也下學了,他們坐著牛車從下沿兒村一路上來,跟著回到西林院子。

半月不見荊小妹,庚子甚是想念,在村口小貨棧用攢了好久的銅錢,給她買了一包紅棗甜糕吃。

他一直記得秦深說過小妹氣血虧,有條件該吃吃紅棗,於是,他便買了回來。

小南跟在庚哥兒的後面,背著大書箱,懷了抱了一罐自家腌的大醬,興沖沖的進了院子,同秦深打招呼:

“師傅!我回來啦,這是我爹叫我帶來的,我哥從前腌下的,特別下飯!”

蓉娘接了兩人回來,自是一起跟來了,聽小南這麽說,嘴邊揚起了笑意:

“家裏沒什麽好東西,小南一回家,便纏著我爹要東西,說拿來送師傅——我爹本問鄰居借了十個雞蛋,打算叫他拿過來孝敬,只他想了半日,還是要地窖腌了好久的大醬,說是好吃下飯,定要送你嘗嘗。”

秦深欣慰一笑,摸了摸小南的腦袋,轉頭向蓉娘溫笑問道:

“是北行從前腌的?”

“是,他就愛搗鼓這些吃食,味道很好,村子裏嬸娘婆子,也都愛問咱家要來吃,只是小南緊張這些,送了一二次便不肯了,叫人家戴了一頂小鐵公雞的帽子哩!”

蓉娘眼中皆是寵愛,她看著小南,也能像殷實人家的兒子那般,能背著書箱去學堂念書,心裏自是萬般熨帖感激的。

小南穿著秦深給買的天青色直裰,發髻用賾巾包著,不像農家小子,就是個讀書郎。

他聞了阿姊的話,稚氣未脫的扮了個鬼臉後,便跑去竈房找北行,想看看晚上有什麽好東西吃。

文瑯是最後回來的,天色漸漸暗透,家家點起了油燈蠟燭,他才敲響了院子的大門。

秦深心裏滋味難辨,看著門外的他,勉強扯出了一張笑臉。

聽著自己心砰砰直跳的聲音,她喚他嗓音,亦有些顫抖:

“你……回來了?”

文瑯懷裏抱著阿黃,溫言道:

“回來了,路上遇見阿黃後腿受了傷,便耽擱了一會兒,一起抱過來了。”

小妹最心疼阿黃,一見它萎靡的耷拉著腦袋,上來從文瑯懷中接了過去,小聲喚道:

“阿黃不疼不疼,殷老伯又不管你啦,沒關系,我晚上給你吃大骨頭——”

文瑯拍了拍手心的灰屑,餘光處,但見秦深楞楞的看著自己,神色怪異,不免疑惑道:

“你今兒怎麽了,怪怪的,可是哪裏不舒服?”

0134壯膽

秦深恍然醒過悶兒,她抿著笑意,搖了搖頭道:

“這幾日住在慈雲庵中,總不及家裏舒服,為了煎藥晚上得醒來好幾次,白天精神頭兒便短了幾分——”

無論文瑯是誰,替孟冬醫治保胎的事兒,絕對瞞不過去,她索性便坦白直言。

文瑯聞言果然眸色一暗,當即不知該如何接話。

孟冬的事兒他是知道的,可如何知道的原委,又實在不能告訴秦深,到叫他一時進退畏葸。

好在秦深沒想在這個當口質問他什麽,只笑笑岔開了話兒:

“快別楞著,只等你一人食飯哩,今兒是北行的手藝,咱們且看看他從酒樓裏學了幾成吧。”

“恩。”

輕聲應下,文瑯攬上了她的肩頭,攬著進了院子。

原本是他不經意的動作,卻感受到了秦深渾身一僵,那股不言說的排斥,雖然極力克制了,但還叫他察覺了出來——

孟冬……

或許同她說了什麽吧?

文瑯眸色一凜,蒼唇緊抿成了一條線,透著幾分害怕失去的緊張感。

一桌農家席面上,除了秦深和文瑯兩個各自揣著心思,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說笑耍玩。

小南說著學堂裏的趣聞兒,庚哥兒性子淡漠了些,卻也願意偶爾補充幾句,見逗得小妹咯咯直笑,嘴角邊也不由牽起了幾分笑意。

半碗飯下去,不知怎得,秦深竟生出要吃酒的意思來。

於是,她笑著起身要去儲間裏拿——

“誒,文娘子,這不年不節,又都是些女人孩子,咱喝啥子酒呀?”

蓉娘隨著她站了起來,伸手攔住了人,繼續道:

“改日等山子歸家來,讓他陪著文爺一道好生醉醉,再把毛嫂子一塊叫來,咱們呀敲個邊鼓,也陪上幾杯,那才熱鬧得勁兒呢!”

蓉娘也知秦深這幾日辛苦,該早些吃罷了飯,收拾睡覺去才妥帖。

誰料秦深也不惱,只瞇著眼看著蓉娘直笑,然後附身湊近了些,小聲道:

“新媳婦怕是忘了,我早些時候叫你尋了什麽東西了?我面皮薄,不借著酒勁兒,怎得好意思呀?”

這話一出,蓉娘便醒過悶兒來!

看向邊上文瑯的眼神也不一般了,捂嘴直笑道:

“哦、哦!我曉得了,那……那我可攔不住了,哈哈!”

文瑯不動聲色的擱下了筷子,跟著站了起來,他按住了秦深的肩膀,溫聲道:

“你坐著吧,我去取酒來。”

秦深很詫異,文瑯竟然未阻止自己喝酒,自己感人的酒量和酒後行徑不是讓他有了第一次,就決不許第二次的麽?

沒等她再說些什麽,文瑯便徑自往儲間去了。

他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從墻角邊拎起一壇子酒來,其上封泥依舊,壇身上沾了一層薄灰,還是上次中秋殷忠帶過來的梨花醉。

這些日子,並沒有叫人動過。

他擡起手,一掌拍開了封泥,霎時酒香四溢,醇厚清香。

文瑯低頭輕嗅,並未發現有什麽不妥之處,心裏疑怪更甚。

他知道秦深今日不對勁,行為亦有反常之處,但他暫時還弄不明白她想做甚麽,只能邊看邊做應對的打算了。

拿了酒出來,秦深已把小酒杯準備好了。

秋風過,皆有涼意,她嘶了一聲,笑道:

“該把飯桌挪到屋子裏去吃了,秋天夜涼,心裏寒得緊,正好喝酒暖暖身子!”

文瑯攏著袖子倒酒,酒壇子被他棄了,換了一只錫制的酒壺,且在嵌罐裏拿熱水燙過,不至於酒涼傷胃,溫溫熱熱的,恰好能夠暖身子。

“吃酒傷身,你徒弟收了好些,自己怎愈發不知事了。”

“傷身無妨,傷心才無醫。”

“……”

蓉娘不明倆人暗湧的紛亂情愫,只聽她言中之意,想著現在西林院子人多,堂屋堆了許多東西,除了歇覺的炕和櫃子,也難再擺下一張吃飯的大桌子。

看了看小南和北行,甚是愧然,想到天已涼了,便問了問閹割的日子。

秦深無謂笑了笑道:

“不急,過幾日我結算了幾門生意的銀錢,加上攢著的那麽些,先把家裏的新宅子擴起來,有了閹割房,也不怕沒處養傷口——這傷吹不了風,你放心,我心裏都打算好了。”

蓉娘誒的應了,一聽秦深要起新宅子了,忙自斟了一杯,起身要敬她:

“恭喜恭喜了,起屋子是大事哩,你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和山子一定過來!”

秦深笑著舉杯,與蓉娘碰了,然後仰頭一飲而進。

“少喝幾杯。”

文瑯拿開了酒壺,只給她添了半盞,便不再多給了。

秦深淺嘬了一口,然後仰頭望著當空月色,清輝浮光下,她的心片刻不得平靜——

心頭炙燙著,像是喉嚨裏酒過的那一把火,跟著要燒了起來。

如果,如果是真的,她該如何?

又能如何呢?

……

吃過了飯,喝罷了酒,蓉娘幫著收拾了廚下後,便自己歸家去了。

幾個小的也在荊小妹的督促下,早早洗漱完畢,回屋子歇覺。

秦深坐在院子裏,等著酒意襲來,她面染紅霞,身子輕飄飄的,可心裏難受的情緒,此刻卻舒緩了不少。

她當即明白了,為何酒入愁腸,更是愁人,卻還有那麽多人選擇一醉解千愁。

半扶半倚在文瑯身上,她簡單洗了個臉,便往堂屋裏闖——

“慢一些,仔細臺階!”

文瑯甚是無奈,饒是盯著她了,卻還是讓她喝多了幾分。

秦深性子借著酒勁放縱開來,可肚子裏揣的心事,一分也沒有拋忘。

她迅速掩上了門,落下門栓,拽著文瑯就進了裏屋。

屋子裏的盤香依舊燃著,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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