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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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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當即亂成了一鍋粥,邊上原先抱著看熱鬧之心的村鄰,也有不少人忍不下去了。

錢氏是欠了錢,就算斷了手掌,也是她罪有應得。

可關文娘子什麽事兒?怎麽又是打人,又是搶東西的?

大夥兒本就念著秦山的好,這些人實在欺人太甚了,真當灘頭村是一村的慫包軟貨,任他一個地痞流氓這樣囂張不成?

不知誰起得頭,大家跟著抄起手邊的家夥,朝著貓二和他帶來的人沖了上去。

撕逼上升到了鬥毆。

一時間秦家院子雞飛狗跳,野狗狂吠,尖叫聲、怒罵聲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院子裏的涼棚給掀翻了去。

秦深心裏記掛著自己的玉墜,墊腳尋著人堆裏的貓二。

好不容易看到了他,她顧不上你來我往的拳頭和刀兵,奔著人就沖了過去。

試圖扒開打成一堆的人群進去——

這時腳下一軟,她覺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麽,低頭看去,竟是錢氏的手背。

原來錢氏趁亂從裏頭爬了出來,她一門心思想要奪門逃跑,見秦深踩了自己的手,她惡狠狠的瞪了回去,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只顧自己爬,眼看繞過那個夾剪,就能逃之夭夭,錢氏的眼底滿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但秦深卻不肯叫她這樣跑了。

攪亂成這樣,屁股拍拍就想溜號?做什麽春秋大夢呢!

她伸手便要去抓人,豈料這時,自己的背後被人猛撞了一下,整個重心失了,一下子飛了出去。

“啊!!!!!!!!”

尖銳的慘叫聲破空而起,簡直要把人的耳膜給刺破了。

秦深覺得一道熱血濺在了自己的臉上,耳邊是錢氏破音後的慘叫——許是老天安排,那一撞,竟叫她一屁股坐到了夾剪的長柄上!

好死不死,錢氏也剛巧爬到了夾剪跟前。

她本想扶著它站起來跑路,可正是這樣的巧合,叫她手掌瞬間被切成了兩段!

錢氏的叫聲太過慘烈,讓院子裏打架的眾人停下了動作。

大家不可思議的回頭而來,見這觸目驚心的場面,每個人臉色大變!

貓二已被揍成了死貓一只,被手下勉強扶了起來,他捂著心口不甘心地丟下了一句:

“都給老子等著!一個個的暴民賤命,給老子等著!”

嘴上逞強一句,心裏其實已經慫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在灘頭村裏,他著實不敢再放肆了。

不過今日收獲也不小,可以收手了。

於是,他抱著楠木盒子,由手下攙扶著,一瘸一拐往村口逃去。

秦深還沒從這意外中回過神兒,等貓二跑遠了,她這才想起來:

媽呀,自己的墜子還在他地方!

044後續

一場撕逼後,滿地狼藉。

錢氏斷掌流血不止,要不廖氏不忍害其性命,也怕秦深因這事兒沾上人命官司,這才去取來了文瑯的金瘡藥給她止血。

要不然,錢氏恐怕早已經在閻王處報道了!

名聲臭了,手廢了一只,還害得秦家敗光了家產田地,等婆婆林氏清醒過來後,當即拿刀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逼著兒子秦水立刻寫下了休書。

不是和離,而是休棄出門。

休棄在這個時代是無比丟人的事情,若家中有被丈夫休離的女子,是會連累娘家兄弟娶妻,姊妹說親的,甚至連父母都會無比厭棄她。

到了傍晚時分,錢氏娘家終於得了消息,譴人立即過來善後。

錢家幾個兄弟,臊著臉走了二十裏地,趕著要把人擡走——他們只收拾了些錢氏的衣物細軟,連當時陪嫁的桌幾楠櫃都沒開口索要便匆匆離開了,一刻也不敢多待。

錢氏一走,林氏便拉著秦水回了屋,當即緊緊鎖上了門。

一副就算我沒了房契,也要死賴住著的德行。

值得一提的,是錢氏斷掌上的那只蒜頭金鐲竟不翼而飛了。

當時場中混亂,誰也沒空註意那東西,等到錢氏被掐著人中轉醒過來,第一時間要找自己的金鐲時,這才發現鐲子不見了。

……

秦深不管鐲子,是記掛著自己的玉墜。

心想立刻進城去找貓二,可現在日頭已經西落,根本沒有再進城的牛車了,要打算也只能等明日再說。

心事重重的回了西林院子,她揉著腰坐下,待渾身松散開後,才覺得後腰、胳膊處隱隱開始作痛了。

方才爭執中受得傷,想必這會都淤出來了。

廖氏攪了把帕子,端著木盆給大夥兒擦臉洗手,本想寬慰女兒幾句,卻不知怎麽開口,只好輕聲一嘆,扭身出去給大夥兒做飯食。

倒是荊禾在邊上撓了撓頭,開口道:

“明個兒咱們去樊樓,再找太簇大哥幫忙吧?他是錦衣衛,路子定比咱們寬得多,或許認得貓二也未可知,一定能替咱把東西討要回來的。”

秦深秀眉顰蹙,默不作聲,心裏卻明白:

人家也不是傻子,一次上了當,迫於無奈幫些點小忙,現下豈會一直候在樊樓,只為她一個人跑腿服務?

她算什麽人,怎麽可能一直使喚東廠的錦衣衛。

只是這墜子耽擱不得,誰知道貓二會如何處置?

若一直存放在身邊也就罷了,她好歹知道去處,若他心急出手,匆匆賣掉叫玉墜流落別處,那時再想尋找,便如同大海撈針一般了。

庚子在邊上眼咕嚕轉著,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下一刻又放了下,這樣來回幾次,猶猶豫豫很是糾結。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咬著牙,一點點蹭到了秦深身邊,從衣襟裏掏出另外半塊玉墜子塞到了她手裏:

“娘,我的給你——”

秦深擡眸,見庚子眼底明明藏著不舍,只是小臉卻繃得緊緊的,一副堅定說服了自己的模樣,她不禁暖上心頭,朝他溫笑道:

“這是你爹給你的,你我一人半塊,誰也不許丟了,我一定會把它尋回來……你的墜子你自己藏好,莫要輕易再這般拿出來了。”

庚子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

秦深欣慰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

她正想勸大家先休息,明天進了城再想法子,院子外卻突然響起了趵趵的腳步聲。

“篤篤——”

有人扣門,聽聲音急匆匆的。

秦深和大家對視一眼,心中奇怪,莫不是林氏上門找茬?

擡門栓開門,她還沒看清來人是誰,迎面就是一陣風襲來,有人直直朝她撲了過來!

秦深連忙往後避去——

只聽噗通一聲,貓二跪倒在地上,先給她磕了幾個頭,然後就往自己臉上狠甩耳光,下手根本不帶留情的。

他本來就叫人打得鼻青臉腫,這幾記耳光打下去,鼻管子的血也濺了出來。

“夠了!”

秦深不明所以,心裏還駭然著,見他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心裏上下不得著落。

“是奴才瞎了狗眼,得罪了主子姑娘,還望高擡貴手,千萬別和奴才一般計較!這、這玉墜子,奴才原原本本的奉還!”

他立刻從衣襟裏摸了玉墜子出來。

不小心,自己鼻血濺在了上頭,他慌不擇路,忙在雲錦緞的衣料上擦拭,完了還不忘哈上口氣兒,用袖口再細細抹了一邊後,這才雙手奉著高舉頭頂,一副十足的奴才樣兒。

秦深見玉墜失而覆得,馬上從他手裏接過。

待仔細翻看,確認了是自己那塊兒後,她心裏才重重舒了口氣。

貼身藏好墜子,秦深才把目光落在了貓二的身上。他這樣態度反覆,一定是回去的半路碰上了什麽人。

心想著,有可能還是東廠的人——

若太簇是衛槐君派來保護文瑯的,那麽灘頭村也一定會有他的眼線吧?興許是得知文瑯的東西叫人搶了,派人教訓了貓二一頓,才能把他嚇成這副樣子,現在就折回來登門謝罪。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想,但文瑯的身份不一般,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貓二爺言重了,我是鄉下婦人,哪裏當得起這一句主子?只凡事講個道理,你憑白搶了我的墜子,就算你不來找我,明個兒我也得來尋你的!”

“是是是……是我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竟不知姑娘是逍遙城主罩得人,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啊?逍遙城主?

這又是什麽鬼?莫不是文瑯還是什麽城主?

秦深楞怔著,將目光投向邊上的荊禾——荊禾迷茫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沒聽過。

不給秦深責難的機會,貓二謝了罪,磕了頭,又奉還了東西,他另掏出一疊銀票,哆哆嗦嗦的要遞給她,只盼她大人不記小人過,叫這事兒就這麽翻篇過去吧。

不知其中緣由,秦深如何肯收這飛來橫財?

這事兒不好開門見山的問,她便只好腹中措辭,一點點套話兒,故作兇狠道:

“你竟還認得逍遙城主?既早知道厲害,何故拿捏托大,來這裏挑滋事?”

“冤枉啊!我是混勾欄賭坊的,吃黑這一道兒,怎會不識逍遙窟的城主!姑娘別與我開玩笑了,我本意只是來收債的,不過貪財了些,想給弟兄多斂些茶水辛苦錢,這才犯了混兒,招了禍了。”

原來……是暗處裏的人。

這麽說來,她倒是想起了些事兒。

早兩次進城,她在茶寮等牛車時,曾也聽過小混混吹牛打屁、科插打諢:說是京城有個地下城,都是城下頭縱橫的排水渠。那裏溝深路雜,藏汙納垢,不知隱了多少人在裏頭,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在青天白日下露不了面兒的朝廷通緝犯。

狡兔三窟,地下城溝深覆雜,官府想要抓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談。

從這頭堵進去,卻有幾百個出口能溜兒,久而久之官府也就放棄了,讓那裏自成天地,變成了賭坊、勾欄、黑活兒的滋生地,也成了朝廷治安的一塊心病。

想不到,它竟還有這樣一個別致的名字——逍遙窟?

只是,文瑯怎麽又會跟逍遙窟扯上關系,難不成他就是貓二口中,那個逍遙城主不成?若真是如此,難怪衛槐君要忌他三分,不敢傷他還要派人護著他了。

貓二見秦深若有所思,不肯收他的銀票,自然也就收了回去,他試探性地問了句:

“文娘子,若沒別的事,小的先告退了?”

“慢著!”

“啊、啊?您還有什麽吩咐?”

“錢氏欠了你八十兩,光秦水給你的田契就足夠償還了,把房契還回來!還有那只蒜頭金鐲。”

貓二雖心有不甘,卻不敢反駁,只悶聲應了,後來一想不對啊,忙道:

“那蒜頭金鐲,我沒拿呀!”

“你沒拿?”

“是啊,我若拿了,一定拿去孝敬城主她老人家,我一個大男人,留這個金鐲子做甚麽哦。”

這次輪到秦深詫異:什麽?逍遙城主是個女人?

045房契

貓二在秦深的催迫下,心不甘情不願的留下了房契,最後得了秦深一句“再不追究”的承諾後,他才安心離了西林院子。

秦深妥善藏起了房契,誰也沒有告訴,特別是自己的親娘廖氏,生怕她又犯了心軟病,將這事告訴林氏。

那她就真是自己織了件虱子襖自己披,惹下一身臊。

秦深都打算好了。

她先瞞著不說,等娘親把孩子平安生下後,她再拿了房契去秦家要房子。

告訴林氏,是自己花錢從貓二地方贖回了房契,為得也是她百年之後,可以在地下對得起秦家列祖列宗。

房子拿回來後,秦老二得帶著林氏搬去別處住!

當然,她會貼補林氏一些養老銀子,不至於叫她流落街頭、老無所依就是了。

至於二叔秦水,他有手有腳又年輕力壯的,就算進城去碼頭當個搬貨的力巴兒,也斷然不會餓死自己。

那樣子的話,廖氏自己立戶的宅子,秦深也不必費心再起了,直接搬進秦家院子,想來也是娘親一直盼望的事情。

再說,那院子本就是爹掙錢蓋起來的,最後讓長房一脈承繼,也算合情合理,憑誰也挑不句錯來。

一家人簡單吃了個飯,秦深便說要去溫泉洗澡,不叫任何人跟著。

除了洗澡,她還想要試一試玉墜,看貓二還回來的這個,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只——若自己能順利進入靈泉空間,那就不會有錯。

還好,一切如舊。

想著早些日子腌下的筍子可以啟封了,腌壇子空著也是空著,得抓緊腌了下一撥,天兒越來越熱,一旦真正進了五月時節,竹林的筍子會躥得飛快,一夜成竹,就再難挖鮮嫩的筍子腌了。

於是,她從空間裏取了些泉水出來帶回了家。

歸家後,她備下明個兒要送去樊樓交貨的筍子,再把新鮮的腌下,一直忙活到二更天才上炕困覺。

……

翌日天一亮,便要出發進城。

荊禾幫著秦深把筍子搬上了牛車後,一屁股跨坐車轅兒,伸手將人拉了上去,倆人同趕車的牛二一路嘮嗑閑話,蒙著清晨濕漉的雨霧,搖搖晃晃往京城趕去。

現在村裏頭的談資,半句離不開錢氏的事兒,而且秦深還是當事人,牛二自然多說了幾句。

最後他還神秘兮兮的說道:貓二在出村的鄉路上,被一個人給截住了,他又是磕頭又是討饒,最後灰溜溜的往西邊繞去,像是去竹林那邊了。

“誒,文娘子,你家在西林院子,不曾見到貓二回來麽?這家夥惡霸一方,竟也怕的人,也不知攔阻他的人是什麽來頭哇?”

秦深按住了荊禾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多話,只笑笑答道:

“我無心之失惹了禍兒,心裏怕的要死,回院子後就歇下了,不曾見過貓二去而覆返,興許他是怕了那幫人,從竹林饒到後山,翻山逃走了吧?”

“喲,這可不是你的錯,秦老二的婆娘忒壞了,這兩口子都不是好東西,呸,該!咱們村的臉都叫她給丟光了!還有那秦老二,敗光了家產不說,人還賴著不走,等貓二爺上門攆人,他就知道厲害了……到時候又是一場好戲嘞!”

秦深無奈一笑,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只問他牛車現在什麽行情了,如是想從城裏套輛騾車回來,又得花多少銀子。

牛二臉色變了變,扭頭打量了秦深一眼,心裏吃味極了。

真不知是筍子掙錢,還是文太監油水足,這醜婦竟存著買騾車的心思了?

村裏現在只自己有輛牛車,要趕集買賣物件,或是頭疼腦熱要進城看病,大夥兒都得捧著他,打點車費也是糊口的生計——但凡她有了騾車,那誰還願意坐又顛又慢的牛車?

牛二心裏不爽,悶聲回了句:“不知道。”

他不再同她講話,只用力揮了下鞭子,抽在老牛的屁股上。

秦深樂得清凈,扭頭朝荊禾眨了眨眼兒後,頗為閑適的靠在一摞幹稻草上,她頭枕著手臂,望著上方瓦藍色的天空。

顛簸之中她淺淺睡去,等她一覺醒來,牛車已到了郊外的茶寮。

付了車錢,她照例租來輛板車,由荊禾幫著一路推去樊樓。

路上,荊禾看著路兩邊滿是攤販,行人如織,叫賣兜售的聲音此起彼伏,交纏入耳。

他這才想起來,今兒是月末趕集的日子,後天就五月初一了。

“師傅,你真要買騾車?家裏不還有頭小牛犢麽,等他長大了,咱們再去套輛車來,也是一樣的。”

秦深跟在板車邊,用手護著筍壇子,輕笑道:

“我若不這麽說,哪裏來的清凈可得?牛二怕是一路都要同我講錢氏的事兒,我才不願提她。”

想了想,添了句:

“不過買騾車也是早晚的事,牛車太慢了,家裏的小牛犢留著田裏用,後幾年等地肥,下了冬麥苗有的是機會用,不說耕地翻土,就是麥收時壓場也用得上的。”

荊禾覺得也是,便點頭道:

“好,趁著今日趕集,等咱們送完了筍子,就去找馬倌問問價兒。”

“恩。”

趕到樊樓後院,早有夥計再等了,他見到秦深來了,滿臉堆笑提著步子上來搭手幫忙:

“辛苦辛苦,來得正是時候——二毛!把東西擡去後廚!”

夥計粗著脖子,喚了人過來,幫著荊禾一道,把幾壇筍子搬進了後廚房。

秦深立在原地,心裏掐算下價格,淺笑回了句:

“照著當時咱們文書上的價兒,小哥兒折算與我吧,今日恰逢集市,我還想辦置些東西,便不耽擱喝茶了,叫您跑腿受累,早些結了吧。”

“不急不急!”

夥計一口回了,見秦深面露疑色,忙擺手道:

“你誤會啦,錢是早備好了的,只是我家老板娘留下話來,等文娘子你來了,一定要請上雅間敘話,說是有要緊的事兒呢。”

秦深暗自詫異:

玉娘找她?自打第一回見面後,她一直未曾露面,所有的事情都是夥計與她對接的,雖然知道背後一定有玉娘的授意,但並未面對面的交談過。

今日特邀一敘,也不知有什麽事兒。

既然她發了話,自然不好推托,秦深只好點頭應下:

“好,不知老板娘現在空麽?我這就去找她。”

“空著呢,煮好了茶,只等文娘子來哩——走,我引你過去!”

夥計讓開道兒,先請荊禾去院子裏吃茶,然後引著秦深上樓,到了一間雅間外頭。

秦深挑開湘妃竹簾走了進去,迎面一股沁脾的水煙味兒入鼻,還是熟悉甘洌的味道。

“來了?”

玉娘架著腿兒,靠坐在羅漢床的繡蟒引枕上,她偏頭吸了口置在小幾上的水煙,吐出霧白的幾縷煙絲兒。

“老板娘找我有事兒?”

秦深禮貌笑了笑,與她沒有客套話兒,只開門見山的問道。

玉娘嬌笑一聲,嫵媚妖嬈,她眸光中溢著挪榆之味,輕聲:

“怪叫人傷心的,我好心幫你拿回了玉墜,雖不指著你如何酬謝,可也不願你一進門就如此生份呢。”

秦深聞言,渾身一震。

她?

逍遙窟的主人?

046“真相”

雅閣的門從外頭被夥計掩上,墻上窗牖也牢牢閉著,屋子裏四下不透風,滿室皆是繚繞升騰的水煙兒。

秦深坐在一處楠木圈椅上,手邊是玉娘斟來的茶。

茶碗中碧綠茶湯香氣四溢,一二茶葉梗浮浮沈沈,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想問的事情太多,卻怕自己犯傻,故而一直沈默著。

兩人緘默了良久,最終還是玉娘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吸了口水煙,收起了方才挪榆玩笑的意味,不緊不慢的道來:

“我曉得你滿腹疑問,我若是他的娘子,恐怕早已夜不能寐了——其實,這事兒說來簡單,文瑯不過是衛槐君的影子罷了。”

秦深深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瞬的盯著玉娘,不肯遺漏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既然玉娘願意坦誠相告,解開自己近些日子的疑惑,那真是此番的意外收獲!

至少,她是想要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文瑯,他究竟是何身份?

“他們……可是孿生兄弟?”

玉娘捂嘴咯咯發笑,搖了搖頭,坦然說道:

“你怕是孤陋寡聞了。天下人誰不知,衛槐君的生父衛戚,原是前朝鎮守邊關的將軍,因投靠了建州朝廷,坑殺手足十數萬,引兵入關,才致使漢人亡了國,有了現在的大殷朝廷。那衛戚被敕封為隴西王後,成唯一異姓王,傭兵自重,天下漢民唾棄其為漢賊,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秦深聽她徐徐道來,心裏暗自詫異:那魔頭衛槐君,原還有這樣一位父親。

“所以?”

“所以,他就真的斷子絕孫啦!”

玉娘抿唇一笑,蔥段的手指繞上自己的頭發,眼中皆是嘲諷的戲虐,繼續道:

“五年後,太祖皇帝嗜殺,鳥盡弓藏,提出削藩,隴西王衛戚便成了他最大心腹之患,那衛戚為求自保,將獨子衛槐君送京為質,以表忠心,更送他去閹了一道,應了百姓的箴言,叫衛家斷子絕孫,以示他絕無不臣之心,只求一生榮華,了此殘生,不圖福澤子孫,請皇庭放心。”

“獨子……”

“是吶,這件事當時轟動九州,所有漢人皆拍手叫好——如此,衛槐君怎會有一個孿生兄弟?即便是有,那衛戚也太過狠心,兩個兒子都給閹成了太監,供皇庭奴役差遣?”

秦深眸中流光隱動,翕動嘴唇淺言:

“既不是兄弟,那你說的影子,又是何意思?”

“傻——衛家父子,世人皆存誅殺之心,有一二替死之身,不是常事麽?難得碰上一個長相如此相似的,祖籍又在隴西,還會說隴西話兒,除了性子背道而馳外,兩個人似真似假,又有誰分辨的出?”

秦深萬不敢、也不願意相信,文瑯竟是衛槐君的替死鬼!

他每次回家,衣衫帶血,身上也偶爾傷痕,莫不是替衛槐君次次赴險,做了他的替身?

玉娘知道秦深接受起來比較困難,只笑笑道:

“這所樊樓、乃至整個地下城,都是東廠的耳目,我替督主護文瑯安危,幫你卻是順帶手的事兒……自然,我還有一些私心。”

秦深知道她是個買賣人,將文瑯身份的秘密告訴她,不過牟圖利益換取罷了。

“你想要什麽?”

玉娘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見其爽快,便也不繞圈子:

“秘方,你腌筍之後添上的秘方。”

秦深心中一緊,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玉娘見其表情,也不再咄咄相逼,只是素手端起茶盞,悠悠呷了口茶,笑言:

“你的手段伎倆,也就蒙一蒙我手下的人,前後味道我都嘗過了,顯然這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我派人查過,關鍵不在於筍子,而在於……”

她頓了頓,不再說下去,只是笑盈盈地看著秦深,等著她開口應話。

秦深心裏直打鼓。

她不敢確定,玉娘是不是真發現了靈泉水的秘密,還是只是虛張聲勢,來試自己的反應,好套出話兒來。

再仔細一想,靈泉空間如此隱蔽,恐怕不光光是拿到玉墜就能進去的,也同她是穿越之魂有所關系,不然庚子擁有另外半塊的時間更久,豈不是他早早就已經發現了?

而且,玉娘真知道了其中關竅,又何必跟她在這裏轉磨子、費口舌?

深吸一口氣,她緘默良久後,佯裝無奈地說了出來。

“在於,我添了一味秘制的料兒。”

“什麽料兒!”

玉娘身子往前一傾,迫不及待的詢問,眼底是斂不住的精光。

搖了搖頭,秦深目露堅定之色:

“我只與你簽了筍子的文書,賣的只是成品,至於如何腌制的法子,恕不能奉告。”

“筍子我繼續問你要,那秘方,我也花錢買,如何?”

玉娘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皓腕往茶幾上一扣,揚起了自信的笑容:

“這裏的錢,足夠你回家另起一座四合磚瓦院,再套幾輛騾車、馬車,送庚哥兒去學堂念書。”

秦深輕咬牙,東廠耳目遍布京城,於是說是保護文瑯,不如說是監視——西林院子的事,她幾乎什麽都知道!

“玉娘,這秘方我不能賣,但是,我可以將調好的料賣與你。”

“料?”

“沒錯,從你的利益考慮,無非是想讓樊樓的菜色味道更好一些,畢竟酸筍子吃得是新鮮勁兒,沒法子一年四季應時供應,所以我把料粉賣給你,你往菜色中添一些便能提味增鮮,與往日不同。”

玉娘想了想後問道:

“真有如此一通百用的料粉?任何菜色皆可?”

秦深點了點頭,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其實,就是賣一種類似雞精、味精這樣的調料,過程中用上靈泉水就行了。她想過了,古代也有這類天然的提鮮味,那便是海腸粉。

“好!一言為定,你帶了東西來,我試過之後由你開價,咱們擬寫文書為憑。”

秦深勾唇淺笑:

“好,如此便不叨擾了老板娘了,我再不趕回去,怕要錯過回村的牛車了。”

“不忙……我正要留你和小兄弟食晚飯呢,況且夥計二毛的伯叔是個馬倌,你就不想問問那騾車的價了?今天直接套了車走,還坐什麽勞什子的牛車?”

秦深有些心動,有玉娘一番介紹,那騾車的價格恐怕會非常美麗。

但城中宵禁,就算她這次買下了騾車,也出不了城啊!總不能過夜回去,那不急死娘親和庚子了?

像是看穿了秦深的顧慮,玉娘輕聲一笑:

“用罷了飯,我帶你從地下城走,管什麽宵禁鎖城呢——噢,今兒是月末了吧,說不準還能碰上你家文爺呢,宮中往來郊外,那溝溝道道的,他可比我熟悉呢。”

秦深一聽這話,只好默然,不再言語了。

047地下城

樊樓的席面,蒸煮煎炸,道道精細。

這裏的佳肴菜式,與秦深平日裏在農家食的東西,簡直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但不知怎麽回事,她卻依然覺得食之無味,開始想念起自家腌大醬的那一分鮮鹹,還有清炒白菜的淡口清脆。

動了幾筷子菜,她便添了碗喧軟糯口的粳米飯,匆匆扒了個七分飽後,擱下了碗筷。

和她表現大為不同的是荊禾。

一開始,他有些忐忑,等吃了幾杯梨花白,酒酣耳熱後,他放開了勁兒,頗為健談的同夥計二毛攀談起來。

倆人雖三句離不開地頭裏的事兒,但他說話得體,能捧能吹,還拿捏著一副親近架子,幾杯碰酌後,二毛便已心生好感——關於買騾馬套車的事兒,他一口應下,說是吃罷了飯,就去伯叔家托問,看在他的臉面上,折個最低的價兒給賣了!

秦深謝過二毛,只言今兒個晚了,不便再去叨擾,也不是什麽著急的事兒。

“空閑的時候先問一問,下次過來交筍子的時候,咱再一起去看看那騾子,若當場看得中,我付下銀錢就直接牽走了,多少銀子你先拿捏著,我信你。”

二毛一聽這話,當即拍著胸脯保證:

“別人給一分臉面,我得還十成情面,承蒙文家娘子看得起,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啦,決計不叫你吃虧了去!”

秦深笑笑,添了杯酒,又給他倒上最後一點發財酒,陪了這一杯,才算大夥兒吃過了晚飯。

當然,這頓飯玉娘是並未上桌的。

陪著的不過是樊樓的幾個夥計,席面上吃得雖好,大魚大肉的,卻不是該給客人吃的珍饈百味。

她想,興許在玉娘看來,自己依舊是個莊戶農婦,登不上臺面吧。

……

已入夜,城門這會兒開始交值換班,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徹底關了。

雖現在趕著去,還是能出去的,只是麻煩了些。

要是建州人還好說些,報上自己的名字門庭,輕松就過關了,但漢人就甭想容易了,不被查個底兒掉,守城官兵決計不會放行的——女子被搜身揩油,男子被敲詐財物,那都是常事。

秦深猶豫了會兒還是選擇放棄,她只能應了玉娘的話,去地下城走一趟了。

和荊禾一道跟著玉娘,秦深從樊樓後院的井口處進了地下城。

裏頭是一條逼仄的磚石道,泛著潮濕的味兒,但更多是的墻上火把燒出的臭油氣味。

秦深本還納罕:地下城被官府所忌,欲除之後快,玉娘怎麽會這麽隨意,帶著外人往裏頭闖?

可等真正到了下面之後,秦深才算明白過來。

下面溝深縱橫,像迷宮一般的路,根本不懼外人闖入,除非有識路的人領著,否則摸來摸去都是一片漆黑的潮泥。

秦深緊挨著步子跟隨,生怕玉娘一個拐兒沒了人,那自己壓根不知上哪裏尋她。

走著走著,竟覺得這場面有些熟悉,那磚墻上的粗糙砂礫,她好像在半夢半醒間見過?

哦!對了!

她想起來了。

那次她從東廠回來,驚悸生病發高燒,半夜是文瑯一路背著進城看的夜診。

半路她燒得糊塗,但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進了一處逼仄的甬道,那有青磚墻還有火把光照在臉上的刺燙感。

那時她也問過,文瑯只說自己和城門將領認識,走了偏門才進的城……想不到,他是直接進了地下城啊。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玉娘纖腰款擺,矮身從一處大窟窿洞鉆了出去。

秦深緊隨其後,才探出頭,眼前的景象便讓她吃驚萬分!

這……這真是一個地下城吶!

喧闐的市集、遍布的地攤小販,酒肆勾欄、肉鋪幌子隨處可見。

晃著膀子街而過的虬髯大漢,精明瘦小的行走小販,還有穿著花枝招展,招攬生意的窯姐……

“這、這裏……”

秦深楞怔著,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裏?這裏就是逍遙窟吶~有酒有肉,有女人有快活日子,殺了人吶,沒有嚴苛的律法,全憑自己本事討回血債~這裏,惡是惡,善是善,絕沒有虛偽清高的君子小人,這裏是我的城,我是這裏的主。”

說這個話的時候,玉娘眸中滿是驕傲。

“那衛槐君呢?”

秦深記得玉娘說過,地下城是東廠的耳目,這裏也是他一手豢養出的地下世界。

“他?”玉娘輕笑一聲,看似懶散的笑聲中卻沒有半分輕慢:

“他是逍遙窟的神,沒有督主,這裏的所有人都將是一堆白骨,一攤血肉。”

言罷,玉娘再不肯多談衛槐君了。

她率步往前走,所有人見到她都讓出了一條道,恭敬的稱上一句“城主”。

看到她來了,邊上正賭得上頭的賭棍,或是吵得面紅耳赤,馬上要揮老拳幹架的惡霸,也跟著扯起笑臉,熱絡的打起招呼。

與其說是玉娘一城之主,不如說是共患難的朋友更貼切一些。

不過看到玉娘帶著生人進來,大家還是把目光集中到了秦深的身上。

還有人吹口哨調侃她:

“犯了什麽事兒吶,小娘子莫不是同這小兄弟私通偷情,叫親丈夫送了官?這罪太小,咱們逍遙窟可不收哇,怎麽說也得剁了建州大官的腦袋判個斬立決,老子才佩服哇!”

說話的是一個赤膊大漢,他方才正和人打架來著。

手臂上被刀子劃拉了個傷口,他卻不顧涓涓流血的傷口,只為自己爽快,要說那些戲虐話撩撥秦深,惹得周遭哄笑一片。

玉娘抿著朱唇,嬌媚著一記眼風掃了過去,語中卻藏了話兒:

“仔細你的舌頭,這位小娘子可是白戶,過來借個道兒的,她的親丈夫你可吃罪不起噢。”

“玉娘,你可別嚇唬我!皇帝老子、一品大官那都是老子的胯下小兒,什麽了不起的犢子玩意,還是老子爺不敢開罪的?”

玉娘媚笑一聲,擡手勾住了秦深的肩膀,不緊不慢道:

“宮裏頭的文爺,你可識得?”

那漢子一聽這話就變了臉色,看向秦深的目光不再放肆輕薄,黧黑的臉叫自己憋了個通紅,脖子上滿是青筋。

他別開頭,抱拳大咧咧道:

“對不住了,嘴巴生瘡沒個數兒,望文娘子不要見怪!”

秦深輕擰著眉毛,搖了搖頭,示意沒關系。

……

這時,漢子邊上有個老頭湊了上來,他臉上貼滿了狗皮膏藥,一見漢子流血的手臂,氣得啐了一口道:

“你再折騰,這傷口就好不了!你是要砸了我家招牌麽?”

“你的破膏藥本來就沒用,不用也罷!”

“呸,上次你要強了那惡婆娘,叫人險些咬下一塊肉來,那牙印用我的膏藥一貼,半點痕跡都沒留下!你還說我的東西不好?”

漢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男人留疤又怎麽了,又不是細皮嫩肉的娘們,走開走開,別擋著老子打架——餵,你過來,咱們再打一架,誰輸了誰請吃喝酒去!”

……

秦深一瞬不動的盯著那賣狗屁膏藥的老頭看。

她的腦中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但仔細一想,卻又抓不住頭緒,這種感覺令她很難受。

牙印……

她好像想起什麽,可這時候,恰恰有人從背後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秦深?”

文瑯的和煦溫潤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048竹林風月

秦深怔然回首,見文瑯一身深青色宦服,渾身濕漉漉的站在後面。

青色衣衫因為沾了水,故而成了青灰色,袖口處還泛著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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