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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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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晨起山間濕霧濛濛,空氣裏都是泥土青草的芳香。

秦深支起炕窗上叉桿,揮了揮手,趕走了外頭窗沿上嘰喳鬧騰的麻雀。

宮裏晨昏點卯留下的習慣,文瑯天不亮就起了,等秦深擦完牙,用茯苓、白芷這類藥材煮泡過的水洗過臉後,他已經把新的雞窩棚架給搭建好了。

他穿著一身粗布短褐,袖口高高挽起,露著一截骨線流暢的小臂。

彎腰直起間,他把小雞娃放進了柵欄裏,又給那兩只老母雞,用細軟的桔梗子拾掇出個雞窩來下蛋。

竈房炊煙已起,娘親廖氏圍著蔽膝,忙著煮飯——文瑯連夜回來,她也很吃驚,聽他說晌午前要下地,還要去竹林挖筍子,便趕早做飯,叫著帶到田裏去吃。

庚子因為文瑯的回來,冷峻的小臉跟著松緩了許多,他的眸光亮閃閃的,提著菜刀在案板上剁碎了菜葉子,伴上麥麩去餵那窩新抱來的小雞娃。

路過院子,庚子第一個瞧見秦深,沖她牽起了嘴角,澀口叫了一聲“娘”。

這把秦深驚了個楞怔,自打來了西林院子,這還是第一次聽見庚子喊她娘。

不等她應聲,庚子便興沖沖的倒騰小步子,一頭紮進了雞棚柵欄,去逗弄那群小雞娃了。

“你個懶丫頭,現在才磨嘰出來!抓緊去把豬崽子餵了,甘薯我剁好了,你多添些豬草進去吧。”

廖氏從竈房裏探頭出來,免不得要嘮叨一句自家女兒,得虧文瑯孤瓢子一個人,上頭若有公婆在,指不定怎麽刮刺這個懶媳婦呢。

秦深也很委屈,不是她太懶,實在是家裏都是勤快人,這雞才剛叫沒幾聲,天還沒亮透呢……

訕訕摸了摸鼻子,悶了聲:“知道了,我先去看看荊禾。”

“不必啦,我都伺候過啦,屎尿罐子也洗了——他說躺得渾身發酸,就上山腳邊拾柴去了。”

“……那我去洗衣服。”

“晾都晾好啦,等你大家都得光屁股,你還是去餵豬吧。”

“……”

秦深嘆了一口氣,拿著甘薯根添上煮好豬草,齊齊倒進豬圈的食槽裏。

那頭小豬仔似乎在看她笑話,拱著鼻子咧開嘴,發出了類似嘲笑的哼哼聲,然後一頭紮進食槽裏,把豬食濺得到處都是。

文瑯立在院中,見秦深神色變化,怔在豬圈前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

餵完了豬,秦深拎上廖氏給做的飯菜,兩人就往地裏去——

飯籃子裏沈甸甸的,主要重量是只儲水罐子,其它的無非是些幹糧。

三只黑面窩頭,配著一小罐自家閹得大醬,還有兩只細白面做的卷子,上頭撒了些蔥花細鹽,廖氏吩咐專門是要給文瑯吃的,男人幹活得出力氣,好吃的都得先緊著他來。

於是乎,到了晌午飯口間,蹲在田埂邊的秦深即便餓得很,也只好一邊看著文瑯翻地幹活,一邊掏出食籃子裏的粗糙的黑面窩頭,蘸著大醬啃著吃。

可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兩只白面卷兒。

心中不免感慨:上輩子的時候,煎炸蒸煮,要吃什麽一個外賣就能送到家裏,最是看不上這種饅頭面食兒,覺得吃了還會胖,影響身材管理。

現在倒好,第一前提是為了吃飽肚子,這種細白面做的卷子,也成了垂涎哈喇的香餑餑了。

文瑯不知她心中感概,只在田間揮汗如雨。

他只有一人,現在家裏的田算上廖氏的那一份,足卻有七八畝,實在是忙不過來的,好在現只打算鋤地翻土,種些大豆來肥地,明年等家裏攢了些銀子了,再雇個便宜些的佃農來種麥子。

擱下鋤頭,文瑯拿掛在脖子上的巾帕擦了一把汗,扭頭看向坐在一邊啃窩頭的秦深,笑意淺淡:

“與我留一些吧,我歇歇吃了再做活兒。”

秦深見他歇了,擱下手裏半個窩頭,先取了碗涼水給他解渴:“多得是,還有兩個白面花卷。”說罷,從食籃裏端出大醬罐子,一應在地上擺了開。

文瑯踩著土上了坡,挨著她的身子坐下,徑自取了那半只窩頭,囫圇塞進了嘴裏。

粗糙的口感一時吞咽不下,梗在喉嚨裏叫他憋紅了臉,猛灌了幾口涼水方才順了氣。

“呀,你急什麽,慢點吃。”

秦深只當他餓極了,一邊幫著順背,一邊又給添了碗水。

文瑯避開花卷不拿,只顧著把幾個黑面窩頭全給吃了,抹了一把嘴,後道:

“我吃飽了,還有三分地,等我鋤了,咱們就去挖筍子。”

秦深不傻,知道他是把細糧都留給了她。

可這副囫圇吃法,他也不怕撐壞了食道,再說黑面粗糙,就是好胃也經不住折騰的。這麽想著,她便不讓文瑯趕著去幹活,叫著歇上半個時辰,說筍子不是什麽著急的事兒。

話剛說完,天便淅瀝飄起了細雨絲。

“帶雨鋤地,不如回去,坐在家裏……你看,老天爺的意思也是叫你歇一歇呢。”

文瑯聞言一笑,只好點頭應下。

兩人尋了一處遮蔽雨水的半人高的茅草棚,屈膝挨著坐,等著雨停。

秦深攤出手,接了一抔雨水,搓了搓手心處的泥巴,又往棚子裏縮了縮。

這具身體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比原先好了些,只是還十分畏冷,一下雨就覺得骨頭裏透著寒。

文瑯偏頭看了她一眼,不著痕跡的靠近了些,又不敢伸手去摟抱她,怕嚇著了人。

他只能盡量挨著她坐,替她擋住風口斜飄進來的雨絲。

“文瑯,你在宮裏有啥有意思的事麽?皇帝生得啥樣,威武麽?”

文瑯抿著笑意,淡淡搖了搖頭:

“我只遠遠見過幾眼,看起來挺羸弱的,皇上身體一直不大好,喜歡抽一味特供的水煙。”

……

經過文瑯口中的三言兩語,秦深終於弄清楚,自己現在身處的國家和朝代。

這片九州內陸本是漢家天下,十三年前,山海關衛戚將軍叛國投降,坑殺手足士卒十二萬,引建州人入關,一路打到京城,逼得漢煬帝***與寢宮中,亡了漢室五百年的基業。

建州人稱帝後,改國號為“殷”,是為大殷朝。只是太祖皇帝活了五年就病故了,去年新即位的皇帝本是庶子,要不是太子暴斃,怎麼也輪不上他。

當皇子那會兒,他常年受排擠、壓迫,精氣神兒本就不好,後來引了衛槐君入幕府為僚,沾染上了一種特制的水煙,從此再也離不開他,直至登基後,敕封衛槐君為司禮監秉筆,兼任東廠提督,風頭無二,與內閣中樞平分朝政。

衛督公嗜殺,排除異己,手段狠辣,他和內閣首輔鄭清流之間的明爭暗鬥,讓宮裏宮外一片腥風血雨。

這時候,能活著就是一件幸事兒,實在拿不出什麽趣事來充作談資。

秦深一直安靜的聽著。

文瑯敘述平穩,只挑緊要的說,沒有長篇累牘的冗長,語氣一直很溫吞。

只有提到衛槐君時,他的聲音會十分低沈。

比之旁觀者的從容,那一份藏匿的主觀情緒,並沒有逃過秦深的耳朵。

雨中漫談,多是她問些什麽,他答些什麽,未有吞吐遲疑。只再問到衛槐君的時候,他又會抿著唇,望著外頭的雨水,不知該怎麽回答。

緘默了很久,他才幽幽一嘆,緩聲道:

“不是我避諱什麽不能說,只是,我沒辦法去評價他什麽——也不知該如何去評價他。世人眼中的他,和我眼中的並不一樣,既然如此,我說或者不說,都沒有意義了。”

文瑯的話讓她更加迷惑,但他的態度,卻讓她十分明白——

衛槐君這個人,是並不適合放在明面上談及的一個人。

019挖竹筍

半個時辰後,春雨漸收,掛在茅草棚沿兒口的水串兒,一點點的滴答著。

文瑯先從棚裏鉆了出來,伸出手,把秦深一並了拉了出來。

這幾畝孬地剛翻過土,叫春雨這麽一潤,褐色的壤土濕潤潤的,原本沙質硬塊一時都尋不見了,這雨來得正是時候。

文瑯彎腰,收拾好了鋤頭農具,在腰後別上一把鐮刀,他用鋤頭一端挑起了地上的食籃子,然後回頭看著秦深,淺淡笑著:

“走吧,我同你去挖筍子。”

秦深低聲應著,背起了竹篾簍子。

她一邊提著粗布裙子,一邊小心踩著雨後光滑的石板兒,避開泥濘的水窪地兒,一路跟在文瑯身後走著。

沿著山腳下的田路走,不會兒就到了竹林外。

下了一場雨後,不少春筍破土而出,探著小筍尖冒了出來。

秦深想起酸脆可口的筍子,對這些春筍心愛之極,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容。

恨不得立即先挖了一株回去,剝筍皮切絲下鍋,便是什麽不放,只清汆一份出來,那也是一道春季的美味佳肴。

文瑯啥都沒說,避開了北面深處的林子,只帶著她往東南片兒走。

秦深心裏明白,最北面的林子她已經去過了,那裏安了六座墳塋,都是她的前輩們,還有一座新墳,像是為她準備的。

當日在衛槐君手裏差點死了,她只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便對那新墳少了許多畏怕,至於文瑯克妻之命的迷信說法,她是不信也不怕的。

她還立在原地出神發楞,文瑯已經彎身開始挖筍子了。

最好的是埋在土裏未出的嫩筍,冒了尖頭的毛筍也鮮美得很,這些都可以自己炒菜吃,來竹林裏挖的村民也不少,故而毛筍少了些,剩下的都是些澀口的竹筍,大片大片的,要多少有多少。

秦深想過了,反正是拿來腌的筍,並不拘著非要毛筍不可,便讓文瑯挖那些大小適宜的竹筍。

個頭不要太粗,那樣皮老嚼起來渣子多;也不要太嫩了,那種筍太澀太齁,就算是做成酸筍子,別人也不喜歡吃。

卸下背簍,她把文瑯挖出來的筍搬進簍子裏。

一會兒工夫,足足裝了有一整筐子。像小山一樣冒了頭,實在裝不下了,文瑯才歇手不再挖了。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加之又是陰雨天,很快竹林濕冷氣漫上,穿林風一過,秦深冷得直搓手臂。

“咱們歸家去吧!”

文瑯捆好了背簍上的竹筍子,見秦深冷得發顫,便道:

“怎麽這麽畏冷?才三月開春,你這衣衫太薄了些,怎麽不多加件衣裳?”

他一邊說,一邊背上簍子,扛著鋤頭便要帶她家去。

秦深實在不好意思說,當日是被老秦家攆出來的。她身邊只留了一件冬日的破襖子,還有兩件春夏穿得粗布薄衫,縫縫補補好些年頭了,那幾件新做的夾衣春裙,都叫錢氏占了去,不是典當了,就是拿回娘家討好自己親侄女去了。

文瑯見秦深悶聲不吭,又打眼細細看她的衣裳——

袖口處磨得發白,肘子上又縫著補丁,款式顏色老舊發黃,顯然是一件舊衣裳。

心裏明白過來後,他便不再多話,免得叫她多想難過。只自己眉頭卻擰了起來,愁算著怎麽去多掙些錢,好給她裁作幾身新衣裳。

歸了家,院子籬笆墻外飄出了陣陣飯菜的香味。

庚子來開的院門,見挖了這麽一筐子竹筍,未免瞠目結舌道:

“爹,咱家吃不了這麽多筍。”

廖氏聽這話,擦著手上的水,大步從竈房邁步出來,一看背簍便笑了:

“姑爺,這竹筍不好吃哩,味澀得很,論說毛筍好吃些,只是清明前後早被人挖光嘞,你咋挖了這麽多回來。”

文瑯放下籮筐,歸置好農具,笑著去洗手洗臉,他斜看了一眼秦深,對著廖氏道:

“她說有法子,要腌好了去賣錢——咱們先嘗嘗味兒,若真好吃,也是一條掙錢的路子。”

廖氏一聽就樂了,無意識的撫著小腹,笑道:

“不怕姑爺笑話,她爹多少年了只得了一個孩子,從小就當男孩兒養著要承接手藝,若非上頭還有個奶奶教管著,竈房裏的事兒她哪裏會一樣,平日裏只跟著擺弄閹割刀子、和糊血的豬苦膽打交道,怎會腌什麽筍子?”

“挖這個也費不了什麽事,就叫她弄吧。”

說話著功夫,文瑯已幫著庚子一道把四方桌子搬到院子裏來,今兒吃飯的人多,竈間太小擠不下。

廖氏嘆了聲,用無奈的目光瞥了秦深一眼,似乎再說:不下本錢的折騰,你若喜歡便隨你去了。

秦深心裏不服氣。

本來就想隨便試條路子,不好吃便罷了,可現在都快叫人看扁到土裏去了,再怎麽著,也要把這竹筍生意給做起來!

她這人就是這個性子,不上心的事兒,比誰都懶散,若決意做了,必定要下一番功夫。

晚飯吃得簡單。主食是甘薯餅和黑面窩頭,小貨棧買來的豆腐還有些,廖氏又給燉了個白菜豆腐,還有萬年不離的黑漆漆的大醬。

秦深埋頭扒飯,一門心思全撲在筍子上。

到還是庚子,揚起小腦袋問了問文瑯地頭裏的事兒:

“爹,今年咱們還種甘薯麽?”

文瑯想了想:

甘薯粗賤好養活,原先的好地賣了以後,家裏不再請佃農,剩下的五畝孬地全靠甘薯養活著。一年收後,大的能賣錢,小一些的也能餵牲口,就是被犁瓜子刨爛的,也能用瓜擦子擦成薄片做成甘薯幹嚼著食。

於是道:“繼續種吧,娘分得的三畝地,咱們給種大豆肥地,明個秋兒就能下冬麥了,兩不耽誤。”

廖氏聞言很不好意思,自己為老秦家勤勤懇懇十多年,幾乎是光著手從家裏分出來的,重擔都落在了女兒、女婿身上。

好在這姑爺雖然是個太監身,可為人很好,待人和緩有禮,說話溫潤,不像是給人當奴才的,倒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讀書人。

原先道聽途說的那些傳聞,這麽些日子也沒什麽響動,想來是前面幾個命不好,自己病死的,和文瑯沒有半點關系。

這麽想著,廖氏倒是心裏舒服一點,除了可惜女兒不能生兒育女,為人娘親,剩下的倒也沒有那麽不如意。

……

一頓飯吃罷,搬桌子的搬桌子,收碗筷的收碗筷,秦深收拾好廚下,緊接著便催著要處理那些竹筍。

腌筍要些時日,她盤算著這撥若賣得好,緊巴湊著時間挖筍,還來得及再腌一撥。

020腌筍

文瑯把放在南屋儲間裏的大壇子,一個個搬到了院子裏。

秦深用水桶打水,一遍遍沖洗著。

腌筍的法子,原是她一個廣西的朋友的告訴她的,當時只聽過,記了幾個要領辦法,也沒有親手嘗試過。

只因覺得過程簡單,又不費什麽本錢,這才決定拿來嘗試著做一下,看能不能掙些錢。

記得那朋友說過,只要做到三點便能成事兒:

首先壇子要密封,太陽下加溫能叫筍子成腌的更快些;第二,腌制的時候不能沾一點油膩,這是頂頂要緊的,最後便是要用甘洌的泉水泡筍。

若沒這三點,酸筍子是一定腌不出來的。

秦深問過文瑯,這些大壇子原來腌過薺菜根,是沾過油的,如果要用來腌筍,得洗得幹凈一些。

於是,她越發賣力的沖洗壇底。水缸裏的水沒了,便去轉軲轆從井裏打水,她來來回回沖洗了四五遍方才覺得幹凈了。

廖氏那邊已經同庚子一塊,手腳麻利的把竹筍剝了出來。

院子裏墊兩塊石頭,直接架著砧板,秦深蹲著身子幹活兒,把筍身一分為二,切成一片片的筍片兒。

切的時候,她盡量控制著切得薄一些,這樣晾曬的時候,容易蒸發水分。

興許是自己動手腌筍子太激動,又或是心中惴惴,對這次嘗試沒有信心,總之,秦深很沒用的切到了手指,刀口處一下子湧出血水來。

“哎呀,你個蠢丫頭!”

廖氏拋下手裏的竹筍,扶著腰就要站起來,卻沒想文瑯要快她許多,他一個闊步已經到了秦深的身邊。

“嘶——”

痛勁兒漫了上來,秦深看著血流的速度,這刀口切得還挺深的。

文瑯攥上了她的手腕,低頭看了一眼,擰著眉頭就拉她往水缸邊走去,一邊走不忘扭頭吩咐庚子去拿金瘡藥:

“堂屋裏有藥,炕桌櫃子裏那小瓷瓶就是。”

“恩。”

庚子點頭應下,推開堂屋的門,沒一會兒就捧著小瓷瓶出來了。

這是上好的金瘡藥,藥鋪裏若有的賣,得開價得好幾兩白銀,抵得上文瑯兩三個月的例錢,平時他自己有什麽小傷口,大多是舍不得用的。

把藥暫時擱在一邊,文瑯拿起水缸裏的瓢子,舀水沖洗著她傷口上的血——

缸裏的水涼得很,秦深的手指冷得發麻,傷口上的血漸漸少了起來,只有殷紅的血絲還偶爾沁出來些。

“沒事的,拿個軟布按一下就成了。”

秦深訕然一笑,想要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不料文瑯攥得很緊,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似乎是嫌那隱隱出來的血色太礙眼,他竟然低頭含住了她的指尖,輕輕一嘬!

發涼的手指,在他溫熱的口中迅速發燙,燙得秦深騰地就紅了臉!

媽呀,她居然讓一個太監給調戲了不成?

下意識的抽回自己的手指,撫過雙唇的柔軟觸感,讓她不禁頭皮發麻,後脊發酸!

可下一刻擡眼,對上文瑯清朗的眸子後,她又覺得是自己戲太多。

他的眼底很純粹,沒有絲毫有關風月的痕跡,倒是自己粉頸半垂,像一只鵪鶉一般。

“別動,我給你上藥。”

文瑯重新攥回了她的手,這一次,他輕緩了許多:“有些痛,你且忍一忍,莫要留了疤。”

他拔出瓷瓶上紅色的布頭,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均勻的塗在她的傷口處。

秦深起先感覺一陣灼熱的刺痛,後來涼悠悠的很舒服,血也不再流了。

“你別再弄了,剩下的我來吧。”

文瑯讓她站在一邊看著,自己抄起菜刀,在砧板上噔噔的切。

他下刀子的手法比她還熟稔一些,那筍片切的又薄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把廖氏剝好洗好的筍子全給處理好了。

秦深忍不住在心裏給他鼓起掌來。

筍子成片兒,可簸籮就那麽幾只,一次也晾不了全部的筍子——況且也不知道第一缸能不能腌的出來,索性今天就先切這麽些。

於是,秦深把切好的筍片晾在竹簸籮裏,然後斜靠在堂屋外墻邊兒,打算先陰晾一晚上,等水分幹了,晌午時候再取了泉水來腌泡。

泉水的問題她也想過,無非是要一些帶有礦物質的水。

井水是不成了的,平日裏洗洗弄弄,難免會沾染上油。山裏的溪泉她倒是喝過,清澈見底,口感甘洌微甜,應該是有礦物質的。

想來用溪泉裏的水,能腌一腌那酸筍子。

忙活完了筍子、歸攏案板和簸箕筐子後,秦深便去竈房拿安胎藥。

竈門邊兒有一只炭火小泥爐,上頭正坐著藥罐,熱氣撲騰著罐蓋子,沁出白色的藥沫兒來。她拿起厚實的布攥著把兒,倒滿了一碗黑黢黢的藥汁。

廖氏趁熱喝下,鎖了院門後,便扶著身子回屋歇息了。

庚子取走白礬水,回屋還要擦洗身子,荊禾那邊,她也要幫著伸腿揉捏,放置屎尿盆子。

輪著她自己了,要把早上洗臉用的茯苓、白芷都先浸泡下,明個兒早起就有洗臉藥水用。

一應照料周全後,她簡直累得直不起腰來。

揉著腰回屋,文瑯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放在桌子上。

等過了今晚,他就要回宮去了,下月十五再回家。

秦深算了算腌筍子的時間,若這幾日天氣陰沈,不見太陽,腌個十五六天是要的,日頭好些可以略快些。

左右都能等到他回來,到那時候,倆人可以一起搬去城裏頭試試銷路。

鋪好了床,秦深把他要穿的太監宮服疊好,提前放在了炕頭邊兒上。文瑯天不亮就走了,躡手躡腳的,絕不會吵醒她,所以很多東西她都提前備下了。

她交代的事兒,他也都點頭應了下。

上炕睡前,他不忘查看她手指的傷口,等確認不再出血,也沒有紅腫感染,方熄燈睡去。

外頭夜風瑟瑟,吹著炕窗上的東昌紙嘩嘩作響。

秦深畏寒,倒是和文瑯一起睡的時候,晚上不會被凍醒,她總是能一覺安穩到天明。

021有人眼紅

進了四月天兒,日頭漸漸熱辣起來。

地裏的麥子開始落花,進入灌漿期,莊戶人家抓緊篩選著各色種子,打算浸種在麥地裏套種。

秦深家的地沒有下麥苗,故而只需扛著鋤子翻翻地兒,壓一壓甘薯苗子,把大豆的種子挑出來就是了。

荊禾伸了幾日腿,飲食上又好好將養著,整個人比剛來時面黃肌瘦、不成人形的模樣好了不少。當然,他自己不願意吃白飯,但凡還有力氣,都幫著去地裏幹活,收拾收拾菜園子。

就是秦深自家腌酸筍子的活兒,他也出了不少力氣。

這幾日,趁著竹林的筍子還多,荊禾又去挖了一次,娘親也是閑不住的人,早早把筍皮剝了,洗凈切片兒,趁著日頭好給晾幹了水分。

院子裏一溜兒擺開四只大肚壇子,壇口用泥密封著,之前那撥筍子都已經腌下了。

家裏沒有多餘的壇子了,但筍子幹放著容易老,於是秦深回屋,取上為數不多的幾個錢兒,打算上村口的小貨棧,去看看有無多餘的壇子可以買回家來。

問隔壁殷老漢家借了板車,她穿過村子,一路走到村口的場子裏。

場子邊有棵大榆樹,綠瑩瑩的結著滿樹榆錢兒。

樹下三兩婦人正圍著嗑瓜子、扯閑篇兒,吐得一地都是瓜子殼兒。

秦深老遠就看見錢氏混在裏頭,她那時被打的青腫的臉,這會兒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牙口還沒補全,嗑瓜子也是拿槽牙硬磨,模樣滑稽。

見著秦深過來,錢氏邊上的婆娘,立刻湊近錢氏開始咬耳朵,眼神不斷地瞟過來,時不時還拿手指點著小貨棧——惹得錢氏盯著她的目光,又是不屑又是嫉恨。

秦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無非是那些酸話兒:

什麽文太監在宮裏撈足了油水呀,她又怎麽怎麽得了錢哇,三天兩頭來小貨棧買細白面和豆腐吃,家裏過得滋潤著呢。

秦深心中冷笑一聲,只當沒瞧見她,徑自往貨棧去。

“陳叔,咱鋪子還有壇子賣麽?”

小貨棧的老板從貨架後探頭出來,見是秦深,笑著問:

“咋啦文娘子,文爺不剛從城裏剛拉了一車大肚壇子回家嘛?”

村裏避諱著太監這兩字,明明是最當不成爺的人,逢人面兒卻都稱他們一聲爺。

秦深笑笑,解釋了一嘴:

“家裏吃飯的人多,卻只有幾分孬地,平日裏粗面窩頭難咽,想著多腌幾壇大醬吃——陳叔,你這兒還有剩下的麽?個頭要稍大些的,一次性腌了也省事兒。”

“有!趕巧了,昨個我才從城裏頭回來,進了不少貨,剛好有五個大肚壇子,你等著,我去給你拿一個。”

“陳叔!給我三個吧!”

秦深見他要去裏間,忙伸出手指,沖他比劃了個三。

“啊?要下這麽多大醬吶?”

秦深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多說什麽了。

這時,錢氏踱步也蹭到貨棧裏,她在櫃臺前拿拿這個,摸摸那個,豎著耳朵直往前頭湊。

聽見倆人的話兒,她眼珠直滴溜兒轉,不知窩著什麽心思。

見秦深講好了價,把壇子搬上板車,用麻繩拴好了就要歸家——下一刻,錢氏便換了張笑臉,直往秦深身邊黏去:

“深丫頭,來辦置菜壇子吶?老些日子沒瞧見你娘了,身子可還穩?照說該去瞧瞧她,只是家裏你曉得,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她訕笑一聲,從身後提出一籃子榆錢再道:

“倒是今兒碰著巧,我得了幾咕嚕榆錢兒,要不拿去你食,伴著麻油蒸著吃,晌午飯也能添個菜哩。”

避之不過,秦深只好扭頭,寡淡回了句:

“家裏緊巴著,哪有麻油好吃,嬸子既送了榆錢,不如把麻油也給添了吧?”

錢氏訕笑一聲:“麻油你奶奶管著呢,我哪有這本事兒要的得到……”

“不打緊,從陳叔這兒打一罐子吧,現成的都有,您若沒帶銀子,賒賬也是成的,老秦家的臉面到底也值幾個錢呢。”

櫃臺後的陳叔一聽秦深這話,忙擺手玩笑道:

“小本買賣,概不賒賬吶。”

開玩笑,往日秦山在的老秦家,那是村裏頭數一數二的人家,賒個柴米油鹽沒二話,現在的秦家,名聲早就臭大街啦,債主怨聲載道的,哪個還敢再跟他們有銀錢上的牽扯。

錢氏叫秦深刺得臉紅,若不是心裏有盤算,早就撕破臉罵上了。

她忍了忍氣兒,死皮賴臉的非跟著去西林院子,一路上只磨耳朵,非要問這壇子的用處。

秦深被問的煩了,就說是腌大醬的,可她萬萬不信,涎著臉問是不是得了什麽掙錢法子,莫要藏著,都是一家親,有錢要一道掙的……

後來,秦深只管自己趕路不去理她,自己吃力拉著一車壇子,這嬸子壓根沒想要搭把手。

到了西林院子,廖氏正在晾曬衣服,見秦深回來,拔聲喊了句:

“水荊禾挑回來了,只等你的大肚壇子了。”

聽著廖氏的話,錢氏挪眼兒往院子裏瞅去——好嘛,果然是有貓膩在的,幸好自己跟著來了。

一見廖氏,她立即擺出一副妯娌間親昵的熱乎勁兒,倒騰著步子,攙著廖氏的胳膊,一邊笑一邊嗔怪:

“方才我在村口場子說話呢,見深丫頭來搬壇子,便順手幫著一起推回來的,可累著我的腰了——誒,大嫂身子可好?哎喲,看你這肚子、這面相,一定是個帶把的男娃兒,這下可好了,咱老秦家長房有後啦!”

廖氏這幾日心情好,經不住錢氏嘴皮子開花,說的全是她愛聽的話兒,對她自然少了幾分怨懟。

表面上的客套還是有的,拉了凳子請人坐,還當她是來串門的親戚客人。

秦深對錢氏愛搭不理,對廖氏也閉口不提腌筍的事兒,只提了句:

“娘,二嬸過來給你送榆錢兒,說家裏晌午還得做飯,耽擱不了多久的。”

錢氏一聽,笑著拍大腿,趕緊回道:

“我腿腳快,等下跑兩步就回去了,先得和嫂子好好說說話嘞。”

廖氏心裏記掛著竈房,一時推脫不過錢氏的賴皮勁兒,只好對秦深道:

“飯甑了裏我熱著甘薯餅子,這會兒應該快好了,你去竈膛裏撤些柴火……等等我就來。”

秦深看了一眼錢氏,一時拿無賴也沒法子。

好在院子裏的筍幹都收了起來,光幾個黑漆漆的大壇子,她也瞧不出什麽來。

這麽想著,秦深便點頭去往竈房,把晌午飯菜起了鍋,順帶手收拾好廚下。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等她出來的時候,錢氏已經走了。

娘親廖氏把方才沒曬好的衣服掛在竹竿上,正對著衣角料擰著水。

“娘,人呢?這麽快走了?”

秦深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

廖氏回頭應了一句:“走了,本要問我拿些竹筍回去,我不肯,叫她自己去竹林裏挖,她便火急火燎的走了。”

甩了甩手,見秦深一下子黑了臉,她還懵著問:

“咋了?”

“你把咱家腌筍子的事兒都跟她說了?”

“我只當你鬧著玩兒,這筍子澀口,哪裏能賣得上價兒,她喜好吃這個,我便說了一嘴……”

廖氏越說聲兒越低,可仔細想想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秦深鼻下一嘆,氣得扭頭回了屋,晌午飯也沒有出來吃。

022試銷路

廖氏對現在的秦深又愛又怕,惹了她不痛快,心裏也難受的緊。

傍晚邊,她手腳利落的把白芷、茯苓藥材搗爛成泥,晌午淘粳米剩下的漿水還沈澱著,她舀到盆裏一並端著,去敲秦深的房門。

終歸是母女,秦深的氣已消了,柔著嗓子同她說話,並沒有再給臉色看。

廖氏的性子她心裏早清楚,只是一時生氣撂了臉子,與其說去責怪廖氏,不如想個對策,好好應對這個橫杠一腳的錢氏。

好在第一缸腌下的酸筍快成了。

這幾天日頭好,曬過以後不必非熬到十五日再啟封,她打算晚上掀開來嘗嘗,若味道可以,明個兒就挑去城裏試銷路,等不到文瑯回來了。

一旦錢氏也倒騰出來,叫她搶了先,她這幾日功夫算是白費。

晚間,一家人吃罷了飯,便圍在筍壇邊等著起封泥。

荊禾幫著拿刀子,撬開了糊在缸沿邊的泥巴,拆下蒙在壇口的油紙,霎時,一陣酸味從壇子裏飄了出來。

聞著味兒,像是成了!

秦深提著筷子,從壇口夾出一片酸筍子湊進嘴裏,細細嘗了嘗味兒——

澀味去了大半,十分酸脆爽口,和上輩子吃過的酸筍差不離了。

只是剩下還有一些些的澀味,恐怕是因為原料是竹筍的緣故,興許添些辣子,做成酸辣筍子,就能很好的掩蓋住了。

分了碟子,家裏人都嘗了嘗。

他們從未吃過這種酸筍子,都大為讚嘆,明明是吃過晚飯的,叫這酸筍子一引,開了胃口,又想添一碗糙米飯來吃吃。

廖氏懷著身孕,一餓便泛著惡心,本就十分喜歡吃酸,對這酸筍實在喜歡極了。想著饃籃子裏還有兩只甘薯餅子,她提步就往竈房去。

一個人開火生竈了,終歸大家都是有口福的。

為了慶祝酸筍研制成功,除了熱那兩只甘薯餅子,秦深還用文瑯剛搬回來的細白面兒,揉成面團做成金黃的炸撒子。

一些晚上就著酸筍子吃,剩下一些留著明天當幹糧,帶著進城裏吃。

庚子吃個肚皮滾圓,荊禾也吃得滿嘴是撒子碎屑,廖氏更誇張,若不是秦深攔著,她怕是多少酸筍子也吃得下的。

……

等到夜黑透了,廖氏收拾好了院子,便關門去睡,秦深把明個兒要賣的筍子準備妥帖後,跟著回了堂屋。

掩上門,看著屋子裏下午洗臉的木盆還在,她擡起手,撫了撫面上的癩子疤。

憑著手感,她感覺已經比最初的時候好多了——

那時候臉上紅腫包濃,現在基本都結了痂,癩瘡也癟下去不少。

她對著鏡子左右自顧,終是嘆了一聲。

現在手裏銀子少,只能用淘米水和便宜的藥材治臉,效果自然會慢一些。好在她也不心急,慢慢調理就是了,外敷是一部分,內調也少不了的。

鋪好了床,也不熬眼睛做針線了,她早早熄燈睡覺,明個兒還要早起進城。

灘頭村離京城約莫有三四十裏路,村口榆樹下有牛車,一天只去一趟,傍晚邊再回來。

廖氏還在頭三月,胎又不穩所以沒跟著去,庚子年紀小,荊禾更不宜顛簸走遠路,所以只有秦深一個人去了。

付了來回五文錢的路費,她坐上牛車,一搖一晃的進了城。

京城繁華,還在京郊就極為熱鬧了。

聽文瑯說過,京城四方一座,北城是紫禁皇城,天家的地界兒,六部衙門都在那邊;東城商賈大宅遍布,一進進青磚黛瓦的深院;西城是平民胡同,小門小戶四合小院兒,行腳商走街竄巷,吆喝兜賣;南城因靠著碼頭,商鋪小買賣如過江之卿,多而細密,應有盡有。

因此有“北貴南賤,東富西貧”之說。

秦深是從南門進的城。

她背著簸籮,走過寬寬護城河上的吊板,官道兒兩側的小攤小販已是多如牛毛。

有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有鋪著麻布擺上物什售賣的,也有推著太平車邊走邊吆喝的。

所賣的東西更是林林總總,吃的用的玩的,但凡能想的到,總能尋著賣處。

往城裏頭走,行過南頭大街,兩邊兒都是生意鋪面兒。

像切面鋪、二葷鋪這些都是吃飯的,也有綾羅店、估衣鋪、雜貨鋪之流,總歸是衣食住行,並沒有缺兒的。

秦深記著文瑯的話,見著鋪外頭掛著籮圈幌子,是用紅紙糊得,下頭只貼著一圈剪紙流蘇,她便知道這家是二葷鋪子,是專門賣家常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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