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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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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黑刑房, 只有案上一點星燭。

涓滴水聲。

猩紅的血跡從刑架上蔓延而出, 像是飽蘸罪孽的朱砂, 塗滿地面。

燭火微晃。映出沈青鸞那雙纖密的睫,她略微垂眸,將齊明珠遞給她的藥瓶在掌心轉了片刻。她聽到裏面傳來嘶啦的熱氣升騰聲,聽到刺耳的慘叫。

而慘叫過後, 仍是嘶啞陰郁的吼聲,是詛咒和狂笑,一陣辨不清楚的威脅和扭曲變態的聲音。

沈青鸞輕輕地敲了一下桌案,淡淡問道:“說了什麽?”

南霜放下烙鐵,回道:“主兒,什麽都聽不清,她好像什麽都不願意講。”

“嗯。”沈青鸞的手指按住眉心, 似乎一直以來都在壓抑著什麽沈凝如巖漿的情緒,她緩慢地壓制下去, 指腹從眉心往下滑,貼住了鼻梁, 隨後聽到慶曼婷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鄭玄將與我共死。”她道,“沒有我來配置解藥,你、還有他,還有你的新寵……不會有一個人好過, 苦海地獄,我看著你們!”

沈青鸞移過目光,視線落到這個渾身鮮血, 不成人形的物件上面,她眉宇間戾氣驟升,一股動及底線而生的惡意蔓延而開,她停止動作,掌中的藥瓶輕輕地磕到桌面上,發出沈悶的碰撞。

“縱使苦海地獄。”她重覆了一遍,“有我陪他,你算什麽東西。”

這話一出,連一旁的南霜都楞了一下。聯想方才聽聞齊明珠分析此藥,她便推測這東西並非真能消情,情意猶在,只是強行相忘。對於心意淺薄者,也許真可斷絕一樁姻緣,可對於景王殿下,這不啻於一種無端起相思的毒藥。

解藥是……國師大人?她驀地想到。

在猖獗的笑聲之中,幾根釘子被釘入刑架上的軀體,沈青鸞目光不動地看著鮮血流淌,想到方才此人提及的話語,輕描淡寫地吩咐道。

“讓賀青洲過來看一看。”

她聽到釘子穿透血肉,鑿進木頭裏的聲音,也聽到支離如牲畜斷氣的喘氣。沈青鸞走了幾步,忽地想起什麽似的。

“把她的眼睛剜了。”

“是。”

那是一雙覬覦過玄靈子的眼睛。

她不允許。

·

齊明珠正在研究另一瓶毒藥,方才看沈青鸞表現,體內藥效雖在,但實在稱不上消情兩字,消憶倒還算是個好名字。恨水無情蠱比所有的藥物更敏感,倘若沈青鸞真的是什麽負心之人,根本不用他動手,便可教人以命相償。

正待白衣青年全情投入時,門外忽響通報聲。齊明珠剛想不耐煩地回絕,便聽到是要見景王殿下的,他嘖了一聲,問道:“是誰?”

“是一個紫衣女道,她說、說……是王妃要見統帥。”

齊明珠楞了一下,腦子裏飛速響起目前可稱是王妃的人,他豁地站起,打開房門時正看到沈青鸞回來,而通報的軍士戰戰兢兢地將方才的話又敘述了一遍。

“在哪裏?”她問。

“在城門外。”

此刻天已黑沈如墨,齊明珠剛想說自己與她同去,還沒等到話語出口,便見到爍爍銀甲、烈烈紅衣,從半空中一閃而過,沈青鸞這樣頂尖的輕功,他要跟上去,還真的有點兒費力。

他看了一眼那個背影,又看向身側沒有立即跟隨的南霜,擡手戳了她一下。

“你怎麽不去?”

南霜瞥他一眼,道:“那你怎麽不去?”

齊明珠無語凝噎,怔了一下,才小聲道:“這種事情,我去幹什麽?我又沒有……”

南霜點點頭,附和道:“我也沒有。”

·

冬夜冷風驟,西北風沙狂亂。

沈青鸞立上城樓時,正見得那個裹著雪氅的身影,她此刻並不記得對方長什麽樣子,但卻能靠直覺辨識出來。

她的目光從那縷薄霜般的銀發間滑過,在狂烈的風中聽到自己鼓噪跳動的心臟,和一種幾乎從胸腔向上沖蕩的血腥氣。

腦海中一切都靜止,全部都由此暫停,冷風拂面入刀,卻感受不到那股寒意。

她的視線與剛剛下了馬車的鄭玄相交一剎。

冷月寒風,彼端遙遙,在赤旗飄蕩、黃沙四散之中,沈青鸞身上銀色的輕甲泛出光芒。

鄭玄怔然地看向安川城的城樓,原本隨成慧道人入城的步伐驟然一頓。

他的手冷如冰,在攏緊衣領時卻察覺不到其中的寒冷,只是短暫的視線交匯剎那,那個銀甲紅袍的身影猛地一動——

她從城樓上跳了下來。

鄭玄心中一緊,還未說出什麽,便見沈青鸞幾個輕功縱躍,停到了他面前。

月華鋪在甲胄上,映在她漆黑的青絲間。鄭玄呼吸一滯,還未真正地好好看她一眼,便被沈青鸞猛地抱進了懷裏。

是硝煙的餘燼、撲面的熱息,滾燙又燒灼的溫度貼上他的肌膚。

更滾燙的呼吸撲落在脖頸間,那只提劍橫槍的手按在他腰後,緊緊地扣回懷裏。

月色寂落,寒風被沈青鸞擋下,只有埋在頸間的片刻沈默,伴著一點濕潤的淚痕。

淚……痕?

會有人相信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聲輕咳能讓八尺大漢噤聲的神武軍大將軍,此刻擁抱住久別重逢的所愛,竟也會在無聲中落淚。

他的耳畔傳來一聲壓抑地吸氣聲,沈青鸞的手從脊背後向上撫摸,沒進他的發絲之間,指端纏卷著那一縷霜白的長發。

她擡起頭,抵住鄭玄的額頭,睫羽尚且是濕潤的。

聲音有點沙啞,但很溫柔,是那種有些小心翼翼的溫柔。

“長清。”

她喚得太低柔,讓鄭玄的心弦都跟著震顫了一下,蕩出層層的波動來。

什麽至死無解的相忘,什麽噬心起相思的情毒……只要鄭玄在她身邊,她便一切完滿,無堅不摧。

這是她的解藥。

是她壓抑至極處、將要瘋魔前的解藥,是她強作常態,身心俱疲的解藥,也是她想要傾覆山河、不顧一切改天換地時的解藥。

若慶曼婷對這個“消情”真有信心,又何必有這虛無縹緲的一月之約。

她的氣息像是火燒,一層層地燒灼過來。在不斷的收緊相擁時,還有些許小心謹慎的護持。

那只冰涼的手撫上她眼角,指腹拭去一點濕潤的淚痕。

沈青鸞略微擡頭,目光落到他的臉上,與那雙眼眸對視了片刻。

“長清……”

低聲輕喚過後,是緊貼過去親吻的唇。火熱而溫暖地在唇角輕碰了短暫片刻,隨後似是確認了他的氣息和存在,勢頭忽地猛烈起來,將鄭玄抱得更緊。

鄭玄身上攏了一件很厚的雪氅,抱起來毛絨絨的,他被吻得後退了半步,隨後又被對方單手環著腰按回來。

沈青鸞的情緒有些失控。

他伸出手撫上對方的脊背,她的力道太重,讓鄭玄有些喘不過氣地偏過頭,在沈青鸞耳畔輕輕地均勻了一下氣息,低聲安慰道:“我在,我回來了。”

國師大人的聲線清越疏冷,有一種清淡之感。月夜相擁,此刻落在耳邊,柔和得不可思議。

冬日將盡,安川城寒風仍凜。被慢慢安撫下來的景王殿下握住他的手。接觸到的溫度太低,沈青鸞蹙了下眉,將之攏進掌心裏揉搓一陣,略緩和些,才道:“齊明珠在城裏,讓他給你看看。好好養身體,別的都不要管……”

“咳。”

沈青鸞循聲望去,看到紫衣女道輕咳一聲,面帶笑意地望了過來。而被她攏在手中的指節微微蜷縮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紫衣女道一甩拂塵,道:“貧道成慧,與鄭老大人故交,護送玄靈子而來。”她聲音一停,微微頓了一下,“景王殿下,我受老友之托而來,有幾句話同您講。”

沈青鸞頷首,對鄭父的印象並不怎樣,但因她陪同長清而來,亦緩和語氣,言簡意賅道:“辛苦道人。”

她握著鄭玄的手,自冷月下看到他略顯蒼白的唇,在方才一吻後的血色漸漸褪去。沈青鸞心中跟著疼了一下,再輕輕地親了親他的眉心。

“這裏冷,回去說。”

·

炭盆正燃,暖爐中滿溢出一股蒼郁的沈香。

齊明珠的手從鄭玄的腕上收回。他面色不定地看了這位國師一眼,又轉過視線看了看沈青鸞,深深地吸了口氣,自暴自棄般地道:“沒救了,等死吧。”

鄭玄預料到了此番情景,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還算有些自知之明,即便並不到前世最糟糕的時刻,但也的確好不到哪裏。

沈青鸞的掌心覆蓋住他手背,摩挲了一會兒。她與鄭玄對視一瞬,旋即看向齊明珠。

“醫仙。”她斟酌了一下用詞,盡量讓語氣聽起來不那麽殺氣騰騰,“你治好他,不止是為一個人,還是為蒼生。”

這怎麽能稱得上暗示,簡直是威脅。

齊明珠卡了下殼,氣哼哼地撇過眼,道:“……這毒,看來就與那女人所說的一致了,中途似被人施過援手,否則你的景王殿下,就要跟死人成親了。”

這分明只是氣話。

就在沈青鸞想問下去時,南霜佩劍勁裝、滿身血氣與寒風地邁入堂中,拱手稟道:“主兒,那個女人……死了。”

沈青鸞略一擡眼,漆黑鳳眸中辨不清神色,她很淡地揚了下唇,這種並不明顯的笑意,看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太便宜她了。”沈青鸞淡淡問道,“是……賀青洲?”

“是。”

“嗯。”

他竟然有這樣的膽子,沈青鸞閉上眼,“把他帶過來吧。”話語一頓,似又覺得那個人的臉會讓長清不舒服,又囑咐一句,”戴上鬥笠。”

作者有話說:  沈青鸞:?所以她嫉妒我啥,因為長清喜歡我?

鄭玄: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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