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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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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琵琶

兩人走進了生意最為紅火的那座花樓。

倚在門邊的女子好幾個一同走了過來,香氛陣陣,蓮步輕移,口中嬌嬌甜甜的喊著:“公子。”

這兩人衣著考究容貌俊俏,更別說那一身的氣度,正是青樓楚館中最受歡迎的一類客人。方思明眸光一沈,不悅的望著那幾個女子,月白往方思明身邊一站,肩膀靠著方思明的胸口。那意思明確得很,在這裏的姑娘最會看人眼色,懂事的甜甜一笑,搜尋起了新的目標。

眼尖的老鴇親自上前迎客:“喲,二位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別的媽媽不敢說,我們千芳樓裏的姑娘可是公認的這個姑蘇最漂亮的。”

老鴇看著約莫有了三十歲,只是保養得宜又會打扮,看著還算年輕。樓裏的主事一般都是退下來的姑娘,老鴇也不例外。月白聽了一耳朵,聽多稱呼她蓮媽媽。

月白折扇一展,白皙的手指握著烏木的扇骨,他微微一笑,公子如玉,翩翩俊雅。他道:“慕名而來。勞煩媽媽一間雅間。”

說著遞出一錠銀子給老鴇。老鴇收了後客客氣氣的將他們帶到了二樓的雅間。雅間裏果盤早已擺好,兩人一坐下便有丫頭端著酒菜擺滿了一桌。

月白斟了一杯酒,酒香撲鼻,顯然是難得的陳釀。他隨手放到了方思明的面前。老鴇還在介紹著樓裏的姑娘,她指著從雅間望下去正對著的舞臺,道:“二位公子今日來的可太是時候了。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讓琵琶姑娘答應上臺彈上一曲,就在今日。”

“琵琶?確有聽聞千芳樓的琵琶是姑蘇一絕。”月白抓了把瓜子,他嫌直接磕不雅,費了好一番兒力氣才包開一顆,還不小心壓碎了。

她一路說了許久,月白都只是禮貌性的答應一兩聲。現在突然接話,看來是對琵琶十分有興趣。這二人看起來非富即貴,她牟足了勁兒伺候,當即大談起琵琶姑娘來,月白也裝作有些興趣的樣子聽著。方思明見月白笨手笨腳的還偏要吃瓜子,無奈的擡手將月白手中的瓜子全撈了過去。他拿了個幹凈的白瓷碟子,剝好一顆便放上去。

離琵琶姑娘上場還有一段時間,臺上一群女子跳舞熱場。門外似是又來了什麽貴客,老鴇誇了一頓琵琶姑娘之後便道:“這琵琶原來可不是這麽個名字,可一曲琵琶彈下來竟全都這麽稱呼她了。哎喲,那脾性大的,媽媽我都不敢多說什麽。”

這便是入了正題了,月白笑著掏出了一張銀票。他道:“琵琶姑娘難見,在下不敢奢求。但不知可否一請樓中的教習師傅。前日偶於樓外路過,一曲琵琶驚為天人,更讓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知媽媽可否幫這個忙,讓在下再聽一曲。”

老鴇的面色變了一變,沒有接銀票。她為難道:“這,公子,實在不是媽媽不幫,只是您可曉得是樓中的哪位姑娘,我們樓中的姑娘個個都會彈琵琶,各個都是頂好的。樓中的教習師傅已經許久不談琵琶了,您可是聽差了?”

“許是吧。”月白淺笑道,“勞煩媽媽詢問一聲便是。師傅願來彈一曲也是小子有幸,若師傅不願意那是小子沒緣分,更是要給媽媽這辛苦錢。”

話都說到這份上,蓮媽媽自然不能再推辭。她拿了銀票叫了幾個姑娘招呼月白與方思明,自己往後頭去了。那幾個姑娘一進門便又被月白二人叫退了出去。

雅間裏方思明垂眸認真的將一粒粒果仁兒放進小瓷碟裏。月白透過窗戶,望著下面輕紗蔓蔓酒色惑人,喧嘩吵鬧之聲混合成一片海,裏面什麽都有,混雜在一起“嗡嗡”作響,反而聽不真切了。

方思明面前的酒沒有喝,月白便拿了過去,正要入喉,卻被方思明擋了下來。白瓷碟拿起又放下,發出了清脆的聲。滿滿的一碟瓜子仁放到月白的面前。修長白皙的手指穿花似的在月白面前一揚,快得近乎連殘影也捕捉不到。月白還沒反應過來,那杯酒已經到了方思明的手上。

“雖然加了點東西,但也是難得的好酒。不喝,可惜了。”月白捏起一顆瓜子仁含進嘴裏,淡淡的鹹味伴隨著濃郁的香味在口中蔓延開,細細的尖銳的瓜子尖劃過舌尖,月白又卷了回來,一遍一遍舔下了外面的包衣再品不出味道來,才一點一點在唇齒間研磨碎,品嘗出新的滋味。

這哪裏是吃瓜子啊。

方思明指尖一轉,將杯酒送入了自己的口中。他道:“若是那位師傅不來,你當如何?”

“不如何。她願見便見,不願見便罷。”月白笑了笑,又將一顆瓜子仁送入口中,“見她本也不是什麽非做不可的執念。”

方思明將酒杯放回桌上,他頓了頓,竟又斟了一杯放到月白的手邊。他道:“原小大夫也會口是心非。”

月白垂下眼眸,拿起酒杯喝了幹凈。他神色溫和,唇邊一直掛著柔柔的笑,溫潤平和。他捏著空杯子,輕聲道:“方公子可願聽一聽這棟樓中,許多年前發生的些許微末小事?”

方思明幫他重新斟滿,道:“求之不得。”

月白舌尖掃過嘴唇,再一次一口飲盡。他挑著唇角笑,聲音清冷而平靜。他捏著酒杯,一杯,兩杯,三杯……說一段故事吞一口烈酒。

故事盡了已然到了第六杯。月白方吞下喉嚨,火辣辣的滋味灼燒著胸口時,蓮媽媽回來了。她又是回禮又是道歉,說著自己的難處,又誇了琵琶姑娘的好處。月白曉得那個人不願見他。

方思明面對陪笑的蓮媽媽,唇側一勾,卻是個極其冷漠的弧度。蓮媽媽見過數不清的達官顯貴,一把年紀也早已學會了波瀾不驚。然而方思明屍山血海裏磨出的血氣冷意又哪裏是她可以抵禦的,當即嚇得一個哆嗦,說不出話來。

“姑蘇南冉姑娘姿容傾城艷名遠揚,一手琵琶精絕天下。不知道多少貴族公子趨之若鶩,多少富商俠客一擲千金。這等人物身後自有無數人為她撐腰。想要見她一面何止千難萬難。只是……”方思明指尖有節奏的扣著桌面,月白按住方思明的手背,道:“只是可惜了。天色晚了,我便不等了。我們回去吧。”

方思明近乎要溢出的銳利倏然沈靜,他面無表情的望向月白。月白對著他笑:“原來覺得是該見見的,你陪著,我便覺得我許是能來。可你來了,你坐在這裏,我又覺得見或不見著實沒那般重要。說白了,不過是年少癡愚。腳下的這塊地,你見了,來了,便足夠了。”

說這些話月白並沒有避諱蓮媽媽,蓮媽媽這些年什麽情狀沒見過,她低著頭當什麽都沒聽見也什麽都不知道。

方思明的眉骨略深,他壓著眉峰的時候便顯得格外冰冷難以親近。他蹙著眉不言。

月白將果仁包進手帕中藏進懷裏。他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來放進蓮媽媽的手中,蓮媽媽連連拒絕。這人來得古怪,她哪能輕易收他這麽多的錢財,還不知道是禍是福呢。

月白見她不收便隨手放到了桌上,溫聲道:“蓮姨,這些您放心收,欠南姨的我還了。告辭。”

蓮媽媽一楞,擡頭望去是月白拉著方思明離開的背影,清瘦雋秀。她腦中閃過月白的方才的話語,下意識的喊道:“小畜……”

月白回過頭,面容清淡眼眸似水,他勾起唇,道:“鄙姓方,名月白。”

蓮媽媽瞬時啞然,直至下頭有人高聲喚她,她才猛然回神。

提步匆忙要走又忽而想起桌上大額的銀票急急忙忙的退回來塞進袖子裏。誰能想到,當初樓裏無人看得起狗都能踩兩腳的小雜種竟能長成這般模樣。

不是被賣到小官館去了麽,按理說便是過上了好日子,那也是運氣好遇見了好客人。可方才兩人的相處絕不是恩客同小官兒的關系。小官館兒也教養不出她方才所見的那個人。

唉,罷了罷了,想那麽多做什麽。那小孩兒過得什麽日子又同她有什麽關系。只要不給她惹來麻煩,她才不在意。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

月白與方思明二人出了花街,溜溜達達的也沒個目的,就只是往前走。一路上唯有月白落在地上的腳步聲與稀碎的果仁兒碎開的聲音。

月白含著瓜子不說話,方思明落後他半步,足足有一盞茶時間的沈默。

方思明閉了閉眼睛,眉峰一松,又是一個溫柔的方公子。

“方某竟不知何時小大夫同方某成了本家?”

街邊的紅燈籠燈火有些許黯淡了,隔壁街道是紅紅火火的鬧市,孩子的笑聲不斷絕的順著風刮過樹梢撞進人的耳朵裏。月白在一家早早關門的酒肆前停下了腳步。

他偏頭望著方思明:“方公子便只問這個?我以為你會問我少時恩義沈重,我如何就拿一沓銀票就全數打發。明明就那一點點就是我那段人生中唯一的光明。”

方思明溫柔的面具掛不住了。是的,他確實不明白,更甚至沒有來的不痛快。

或許,是他想到了朱文圭。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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