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太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這麽多的活人站在面前，過去種種不斷浮現腦海中。十六年前崔家豪門大戶登門拜訪門客如織，他們家門在錦繡鎮德高望重，受到鎮民的尊重愛戴，諂媚阿諛奉承習以為常。崔老太太身邊環繞著丫鬟仆從彎腰低頭伺候，兒孫嬉笑玩鬧。後來這些常人嘴臉變成了唾棄辱罵，最後他們全部消失了，連同自己的孩子一同消失了，自己變成了一個老不死的怪物，每天躺在屋子裏等死，等著與家人團聚的那一天，這些常人的氣息再也見不到了。

她再次看見常人圍繞在身邊之時，癡癡呆呆坐起身子：“冤有頭債有主，一個也逃不掉，她回來了！她們都回來了！”

林遠亭緊緊保護慕言告訴震驚的父親：“阿爹，她是崔家老祖母。”

道長卻怒視這位老祖母：“她就是兩個女鬼崔雲，崔如的祖母，兩個女鬼還魂就可以依靠這個老太太，這個老太太在養小鬼！”

林遠亭嚇得變了臉色立刻勸解父親：“阿爹，崔家只剩下老太太，不要這麽對待一個老太太。”

鎮長林悅不顧兒子的阻止，立刻要求道長降魔除妖。在場的百姓大喊大叫：“殺了她，殺了她，女鬼自然無所遁形！”

看到這群野蠻的百姓行為，李明達震怒不已。他們的言行十六年前逼死了崔家的人，如今竟然又要重蹈覆轍，弄死一個已經癱瘓根本無法移動的垂死的老太太。

鎮長林悅已經紅了眼，他環視四周殺氣：“請道長立即捉鬼！”

道長立刻拔出桃木劍對準崔老太太心臟刺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只匕首橫飛眼前，將桃木劍從中斷裂，被劈成兩半，斜斜地跌落在地。

第二只匕首飛快略過道長的臉龐，滑出一道傷痕，只要再近一分，就會直直插入他的眼睛，道長嚇得跪在地上：“有鬼，有鬼！”

趙飛白怒視這個要無故奪人性命的道長，手中揚起第三只匕首：“如若再輕易無故殺人，我就先用這個了結你的性命。”他用第一只匕首打斷了道士的利器，用第二只匕首故意打偏離恐嚇道長。他明白眼前這群暴徒已經殺紅了眼睛，話語已經無法阻止他們了，只有以武力相逼才能鎮壓他們。

如此惡行，趙飛白早已看不慣，他厲聲呵斥眾人：“如若你們非要無故傷害任何一個無辜之人，我是承王的中侍中郎，我的一個口訊讓王府剿滅這座錦繡鎮！你們若有確定的證據，如是鬼神所為，我就親手滅鬼破魂；如若是人為，我就親手斬殺此人。”

一向膽小怕事的鎮長竟然走上前大膽挑釁：“我們是沒有證據，可是如此下去，我們錦繡鎮恐怕會有滅頂之災！”

趙飛白拔出一只短劍劃破手指，流出鮮血，他舉手怒罵眾人：“我舉天發誓我趙飛白一定會查出真兇，還錦繡鎮一個太平！”

李明達徹底明白他們也被卷入了這場莫名漩渦中，無法安全抽離。只有繼續往前走，一步步揭開隱匿於暗處的妖魔鬼怪，他們才能平安離開錦繡鎮。

眾人被趙飛白的怒氣嚇退，他們骨子裏仍然恐懼如是破竹的大唐李家軍的氣勢，慌忙一一散去，唯恐走慢了會被趙飛白記恨。

崔家老太太第一次仰起頭看著亂作一團的百姓放聲大笑道：“你們都活不了，她們回來了！我們都要死，都給她們陪葬，哈哈哈哈……”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倒下頭顱滑落側邊。

李明達走上前觸摸崔家老太太的鼻息，已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她閉上崔老太太的眼睛：“崔老太已經歿了！”

秦若筠怒氣握住衣角：“到最後崔老太太是被他們活活逼死的！”

林遠亭輕聲悼念：“至少她終於解脫了，她可以見她的孩子去了！”林遠亭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崔奶奶幼年曾經抱過我，如今親自送她而去，也算我們一場緣分！”

李明達掃了一眼屋子，比起上一次淩亂，這次明顯整齊許多。床榻上折疊好的衣裳與被褥，崔老太破舊的衣裳已經被縫補好了。

聯想崔家老太太死前詭異的笑容，兩行晶瑩的淚珠卻掩藏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也許崔家女鬼真的回來了！”李明達心中已經有了定數。

“女鬼在哪裏？”秦若筠詫異問道。

“女鬼來自陰曹地府，只能茍活於黑暗之中，我們就把她揪出來，拖到光明之中。”

冷清了十六年的崔府，有了一絲絲人氣。大廳掛起了素白的帳子，李明達眾人為崔老太太燒紙錢，為她操辦簡單樸實的法事。

慕言，慕言娘上前點香叩拜。寧兒扶著娘親走上前點香，寧兒娘神情恍惚，她似乎還未從那場暴亂中緩過神來，嘴裏只嘆息：“好好的人說沒了，就沒了！”

李明達，王尋意，秦若筠，趙飛白四人依次上香，插入香爐之中。李明達深深嘆息：“大家都說這麽大的年紀去世是福氣，百歲駕鶴西去。但是對崔老太太來說，數十年不過是一場煎熬！”

林遠亭上前望著供桌出神道：“我們錦繡鎮的習俗，如若家裏老人家亡故了，恐怕來接人的牛鬼蛇神待老人家不恭，家中青壯親族會徹夜守候靈柩三天，牛鬼蛇神必然懼怕，不敢怠慢。”

趙飛白走上供桌點上一盞長明燈，閃爍的火苗跳躍：“崔老太太沒有親人了。沒有人為她守靈，我們就在這裏為她守靈三天吧！”

崔老太太安然躺在棺木中，表情祥和平實，棺木蓋子三天後才會蓋上。按照寧州城的說法，這三天她的魂魄依然飄蕩於家中，她要看看家人最後一面，三天後就要合上棺木入土為安，從此人鬼殊途，不覆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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