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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一)

青陽樓

一座奇幻之閣,世人皆不知隱藏於何處,它卻在江湖間名聲鵲起。

青陽樓聳立於偌大的青陽院當中,淩空高聳的朱紅殿柱,立於露臺之上可以俯視萬家燈火,屋頂翹角飛檐,屋脊之上並無面目猙獰的群獸裝飾,而是星輝斑斕身價不菲的珍珠,閃著迷離的點點碎光。

佇立高聳入雲的露臺之上,鳥瞰整座青陽樓,一股潺潺泉水靜靜淌出神秘莫測的青陽院,流進尋常百姓家。遠處密林溪水炊煙裊裊,幾處白墻黛瓦人家門戶,條條阡陌縱橫相交,好勝鬥勇的雞犬相吠,聲聲不絕於耳。如今恰逢隋亡而唐立,大唐創盛世,歲歲安太平,錢財滿庭戶,民休人安樂。

世人不知青陽樓前塵舊事,只知數百年來,世人皆懷奇珍異寶尋覓青陽樓,若是有緣人便得以登樓,以自身之寶亦或是自身秘密換取如償所願。如此看來,青陽樓想必知曉天倫多少秘事,聚集天下多少金銀珠寶。

傳說青陽樓歷代樓主皆為世外奇人,洞悉天地秘密,端得是韜略滿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知到了這一代,這一世青陽樓主便是趙青玉大公子。

據說趙青玉剛出生之時,便是彩雲籠罩樓宇之間,五彩霞光照亮半邊天際,仿若仙人童子降臨人世間。且不說他是如何的聰敏超群,睿智過人。老樓主英年早逝,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趙青玉便總管青陽樓。歷經數年,這樣一座素來低調行事的青陽樓,依然威懾四方。它的強大而神秘的力量又吸引了無數有志之士窮盡一生,只盼登樓拜見。

有幸窺得青玉大公子真顏的俗人紛紛稱奇道:“青陽樓青玉大公子宛如太陰星神,絕美之色,飄逸身姿,當今世上無人能比。”

“若說青陽樓中藏著最為珍奇的寶貝,莫不如是青玉大公子本人了!”珈藍撥去額頭上的點點艷麗落紅花瓣,自豪而又欽慕神色溢於言表:“世人以珍寶求願,無論何等艱難險阻,青玉公子皆可披荊斬棘,化險為夷,滿足來人心願。”

珈藍是青陽樓中資歷較老的侍女,故而年輕侍女皆不知她的底細。只道她接人待物甚為周到得體,乃是青玉公子的貼身侍女,卻也常出外為青玉公子辦事,為人也是淳厚善解人意,對待小丫頭們甚為憐愛。年僅二十歲出頭,卻是難得的事事周全。

她坐在桃花樹下的清芳庭中繡花,原本青陽院中並無這些花種,青玉公子原是嫌棄花物襲人,不知為何突然戀慕上桃花,下令青陽院種植千棵桃花,如今清芳庭中桃花林最為繁茂,點點花香暖人,侍女們閑來無事,都喜常做庭中樹下閑聊。

珈藍右手穿針引線十分嫻熟,不多時,手中的繡帕已然是花團錦簇。微風吹拂,一旁桃花點點花瓣飄落庭中,落紅染盡其院,清芳庭中皆為綺羅色,陣陣清香沁入心脾。

清芳庭中坐著一群小侍女,閑來無事嘮嘮家常,又是剛進青陽樓,對於諸事皆是新鮮,故而在清芳庭中與珈藍閑談。這些侍女皆是經歷了各種不可為外人所道的變故,恰好被青陽樓所救,繼而自願留在樓中報恩。只是按照青陽樓的規矩,一旦入了青陽樓,終生不得無故出樓,以防洩露青陽樓機密,惹來外人垂涎加害。故而這群女孩子一生最大的心思莫不如放在青陽樓樓主身上。

“珈藍姐姐,大公子如此神乎其神,這世間只怕無事可難倒他吧!”

珈藍苦澀地搖搖頭,仿若若有所思,把玩拾起的桃花瓣:“老樓主留下的寶庫是大公子最大的心病,據說那裏藏著關乎整座樓的秘密,關乎青陽樓生死存亡,但是大公子卻無法打開大門。那扇大門的鑰匙是北鬥七星珠,可是多年前老樓主卻不慎將七顆珍珠流傳在外,七顆珍珠落於外人之手,無異於讓外人扼住青陽樓的咽喉,老樓主一直自責愧疚寢食難安,才導致正值壯年卻郁郁而終。當年青玉公子跪在老樓主病榻前發誓要尋回珍珠。”

“珈藍姐姐,七顆珍珠到底是何物?竟然牽連青陽樓的寶庫。不知寶庫裏是什麽寶貝?竟然如此神秘。”一個小丫頭怯生生問道。

“你懂什麽!肯定是最為珍貴的上古珍寶。青陽樓聚集天下寶貝,一定是最稀罕的東西。”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是與皇家有關呢!如今與皇家沾了邊的可都了不得了!”

“在我們青陽樓裏,皇家算什麽呀!青玉公子可不是什麽凡夫俗子。依我的道理,搞不好是與神仙沾了邊的才對,搞不好是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呢!”

偎依在珈藍身旁的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紛紛表達自己意見,在她們的眼裏,青陽樓仿若天庭的後花園。天上那班閑著無聊的神仙會常來此處消遣,說不定正躲在某處偷窺自己。青玉大公子就如天際的太陰星君在人間的凡人化身,他會趁月黑風高便要回天上去。

對於這群小丫頭的奇特想法,珈藍會心一笑,只是揉揉她們嬌嫩的臉龐:“你們呀!成日裏想這些有的沒的。”眼前這些丫頭大都經歷了家破人亡,任人魚肉的命運。如今在青陽樓裏仿若換了一個人,換了一條命,重拾了天真少女的心思,珈藍不禁由衷欣喜。

“珈藍姐姐,到底七顆珍珠是何來歷?我們也算是來自各地的,說與我們聽聽,也許我們知道點線索呢!”一個年級稍大的侍女正色好奇提醒。

珈藍思來,這本不是什麽秘密,不如講來與這些丫頭消遣。她便專心致志娓娓道來。原來傳聞中七顆珍珠本是天界圍繞紫微星宿的七顆星辰,具有撼動天地的法力,而後輾轉落入凡間,深埋於西域烏茲國沙漠腹地。當時恰逢隋朝年間,老樓主聞訊立刻前往,卻遇到了隋朝大將,他不慎卷入戰爭之中,最後七顆珍珠也落在了守邊大將手裏。而後大唐高祖皇帝滅亡了隋朝,曾經的故人紛紛散去,或死或逃,不覆蹤跡。

眾侍女聽聞此番傳說,紛紛陶醉其中,這下更加認定自己腳下這塊土地是距離神仙最近的地方。

清芳庭中一片歡聲笑語,好生熱鬧。清芳庭裏這群小姑娘聽得興致勃勃,珈藍錯眼瞧著不遠處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

與這群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相比,那位姑娘雙眸冰冷如水,那股寒水似乎揉碎了萬千難以道出的苦楚,身著淡雅白紗裙,蠻蠻素腰別著一根柔軟紅絲絳,紅絲絳勾著一顆拇指大小的滾白珍珠。一管長簫豎在紅唇間,淡淡憂傷隱隱約約浮現。

“那是誰?”珈藍好奇地問道,她心知進來青陽樓的人想必都有一段不堪的往事,這樣神情裝扮的姑娘,只怕又是經歷了一段人間慘劇。

小侍女答話:“據說她叫李明達,三年前家裏慘遭橫禍,血洗滿門,青玉公子救了她,念她孤苦一人,便把她帶回青陽樓來。”

珈藍深深嘆了一口氣,果不其然又是一個可憐兒:“這女孩的名諱到與我相似,皆取自佛偈。能為女兒取得如此不凡之名,定然不是出自平凡之家。”

小侍女點點頭:“大公子身邊相隨的人說李明達家裏倒真是不凡之家,好像是個避世的舊時前朝的將門公侯。”

避世的前朝將門公侯,這一句便是道出了這姑娘的淒苦了。今朝怎能容前朝舊人存活於世,雖是出生皇親貴胄,端得一幅俊俏皮囊,舉手擡足之間滿是高貴氣質。卻道是生不逢時,投生於沒落之家,只怕是避世不成,露了行蹤,遭人毒手也未可知。珈藍不禁心中微微顫抖心念:這樣的形貌,這樣的身世,可惜日後她孤苦一人行走這殘酷的世道間,年紀輕輕便要經歷修羅場折磨,真真是紅顏多薄命!

此刻再看李明達,如水的眼眸更是添了幾分淒楚與絕望。再聽她吹起的簫曲,絲絲扣心,聲聲悲鳴。

楔子(二)

青陽樓清芳庭後是一排赤紅瓦房,瓦房院落裏豎起一列列竹篙,竹篙上掛著一件件侍女的五彩衣衫,各色襖裙,日頭映襯下,格外炫目。這裏便是侍女們的住所,一間間房舍本是緊密相連,幾個侍女睡在一間房中。如此一來,此處倒是住著不少人,女子本就是愛饒舌多語的,這麽多女子聚在一起,平日裏已經喧鬧非凡了。如今天色尚好,侍女們在院子裏曬衣裳,又蹲在角落裏,幾人一堆圍在一起侃天嗑瓜子。

珈藍本是青玉公子貼身侍女,素日裏住在青玉大公子的上房外聽差的。如今青玉公子不在家,明日才回來,難得休息一會,她自然偷得浮生一日閑,躲回侍女房裏小憩。

不知何時,外頭一片小丫頭們的吵嚷,珈藍本就睡得淺,半睡半醒,這下倒被驚醒,起身依著床榻喊了幾句:“慧兒……”

慧兒這才讓眾人小聲點推門進來:“姐姐醒了,這群小丫頭也太過了,在您房前爭吵喧鬧。”

珈藍透過半掩的房門清晰見到了李明達的身影,她依然是一身白衣,依然是表情淡然立在一旁,倒是她身旁兩個丫頭撕扯喧鬧。兩個小丫頭吵得面紅耳赤,一個丫頭插著腰踉踉蹌蹌罵人,一個丫頭衣服被撕扯破,後面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丫頭幫腔鬧事的。

“我看就是你偷了明達的珍珠,我前幾天還瞧你偷看來著。你自恃比我們早幾年來這裏,就常霸著我們的財物。”

“你少亂扯人,我以前好歹是侯門小姐。這樣的小玩意,摔了都不足惜,若真是我,尚有青玉公子處置我,哪裏輪到你在這裏拉扯我!”

“這個物件可是明達家傳之寶,好呀!咱們就去找青玉公子評評理,你這樣的小偷根本不配留在青陽樓”

“到底是何事?青天白日的在庭院裏叉腰爭吵,如此不成體統。若是讓青玉公子知道了,要說我不會管人的。”珈藍眼看此情此景,深知不能再做事不管了,打算起身著衣。

慧兒見狀立刻拿起屏風上的襯裙遞給珈藍:“姐姐不知,原是李明達說丟了祖傳的珍珠,她同房的丫頭曉玥非說是房裏的丫頭寧歌偷走的,什麽早就垂涎了,還瞧見寧歌偷偷取來瞧,說的有板有眼的。這不兩邊人掐上了,倒是要鬧出個你死我活的架勢,只是失主李明達倒是一副與己無關的態度。我們上天入地地給她找了半天,都把整個院子翻過來了,鬧得大家沸沸揚揚的。”

“珍珠?”珈藍最近聽到這個詞就神經緊張,隨口一問:“是很名貴的珍珠嗎?”

慧兒轉至珈藍後身,為她整理裙擺,隨手拿起屏風上早些時候換下來的衣裳:“聽李明達自己說,她父親生前是鎮守西域的大將軍,珍珠就是父親帶回來送給她的,由於是沙漠裏找到的珍珠,並非是普通的海裏生產的貨色,自然珍貴非常,她帶著它長大的。”說罷她拿著珈藍衣裳走出房門:“我給姐姐拿去洗。”

“你把李明達帶進來。”珈藍一聽珍珠,西域,大將軍幾個字,精神立刻緊繃,李明達是大隋舊朝的將門之後,難道真的是當年七顆珍珠事故的後人嗎?

李明達不卑不亢地微微行禮,絳紅色兩片薄唇吐出幾字:“珈藍姐姐!”

李明達坦言自己昨日只去過清芳庭便回院子裏幹活,珈藍派人去清芳庭找,便親自給她倒了一杯清茶,李明達毫不怯懦接過清茶,表情竟然是格外的怡然自得。

“進入青陽樓的女孩子都是可憐人,你們本該多多謙讓些,不該隨意猜忌……”

話音剛落,慧兒慌忙走進來,雙手攤開,一只滾白的珍珠果然露出來:“可巧了,我們給姐姐洗衣裳之時瞧見的,竟然掉在院子的水池裏,可見是李明達昨日洗衣裳之時掉進去的,與他人無關。”

珈藍小心翼翼執起這顆珍珠,仔細一瞧,竟也不是什麽名貴之物,表圈粗糙工藝,毫無透亮,絕不是自然形成的,仿佛是工匠手底下殘次品。

慧兒也算看清楚珍珠的樣式笑言:“也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明達你也太小題大做了!”

李明達淡定地摸摸腰間的紅絲絳:“本就產自西域,金沙烈日暖出來的珍珠,自然是這個模樣!”

珈藍這才斜眼瞧瞧了李明達腰間,右手將珍珠遞給李明達,李明達順手接過珍珠,珈藍左手順勢一把按住她的手掌:“你是故意的!”

李明達仍然毫不驚慌,似笑非笑答道:“姐姐怎麽了?”

“我昨日瞧見你的珍珠應該是系在腰間的這條紅絲絳上的,如今一看紅絲絳一端明明是切割的痕跡,也就是說這顆珍珠是系了個死扣,無法解開,你幹脆用刀切斷繩子,故意將珍珠遺失,再慫恿眾人鬧出今天這麽一場戲給我瞧。”

李明達只是微微挑眉:“難道不是別人乘我不備,割走我的珍珠,見我發現珍珠丟了,怕我鬧出來,立刻拋進水池裏。”

珈藍按住李明達手腕,細細為她把脈,就算被珈藍拆穿,她的氣息仍然非常平穩,毫無變化:“我早就看你的氣息,又聽你的身世就思量只怕是出生將門的女孩子是會些武功的,如今看你能如此平穩地控制自己的氣息,更是驗證了我的想法。一個會些武功的將門小姐,又剛經歷了慘痛之事,一定是夜不能寐,時刻警醒的,怎麽可能輕易會讓別人割去貼身之物呢!”

李明達頷首接過珍珠系在腰間:“珈藍姐姐如此聰慧,應該可以猜出我的目的了吧!”

“你昨日在清芳庭中聽到我的一番話,只怕動了念想,想來找我告訴我,你的家門也許就是牽扯七顆珍珠的下落。青陽樓的規矩,終生不得踏出去,你很想出去尋找你的仇家吧!但是你自覺人微言輕,說的話我輕易不會相信,就設計這麽一出,讓我從別人嘴裏得知你的身世,繼而會懷疑你的家門真的是否與七顆珍珠有。你估摸就算我遮蓋了這件事情,你故意把事情鬧大,牽扯這麽多旁人,這件失蹤官司都鬧到我這裏來,青玉公子早晚也會知曉,到時就是你可以直接面見他的機會。其實這裏的女孩們大都如同你一樣,遭遇了慘禍。但是她們都放下過往,開始新的生活。你何苦執著於三千煩惱中?”

李明達咬唇並不說話,手裏仍然撫摸著腰間的珍珠:“我只知道珈藍姐姐一定會幫我,一定會見我,因為此心同彼心。”

她猛然間擡頭,眼眸裏滿是辛酸淚水,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動情:“爹娘慘死眼前,一家奴仆紛紛倒下。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袍,阿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掩護我,他死前緊緊握著我的雙手,身體卻漸漸冷去,我的至親在我面前斷氣,魂散四方。如此錐心之痛,切膚之痛讓明達如何釋懷?我相信珈藍姐姐進入青陽樓也是經受了萬千折磨的,姐姐又是如何釋懷的?那一日我聽到姐姐的話,我就明白了您對青玉公子的崇敬,恨不得粉身碎骨為他分憂,就算只有一絲絲線索,您也絕不會放過。七顆珍珠我阿爹生前的確提到過,這就是我阿爹的冥冥之中指引,讓我有機會可以出去尋找我家被滅門的真相。”

珈藍心中深深悸動,她塵封已久的過往湧入腦海。年少的她全身染滿鮮血,雙手顫抖握住手裏的尖刀,躲在墻角抽泣,那一刻世界全然崩塌,腳邊橫著年幼弟妹的屍體,他們害怕驚恐的表情永遠凝固在臉龐。珈藍對面正躺著一位娘子的屍體,她胸口中了幾刀,雙手掩著胸口窩,嘴角正在淌血。

珈藍本出生於富庶的江南小鎮,父親是采辦貨商,雖然說不上是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可惜六歲之時,生母便辭世,年幼無依的她懷抱尚在繈褓的妹妹,牽著尚可蹣跚學步的弟弟。自從她宛如母親一般帶大弟妹。

她十幾歲之時,父親續娶了一位嬌艷的娘子,這位繼母卻不甘於丈夫經常出門買辦留她一人空守新房,最終與人私通毒死了丈夫,以及前任夫人生的兩個孩子,珈藍機警沒有喝下毒藥,殺紅了眼的繼母便手持尖刀親自來結果珈藍。珈藍奮力抵抗反而搶過尖刀刺入了繼母的心窩。

珈藍明白自己成了殺人兇手,這一輩子徹底完了。

不知何時一個翩翩公子身影走進房中,這就是青玉公子。他蹲下來,軟語安撫:“別怕,有我呢!”珈藍才稍稍放輕松肩膀,青玉嘆息地將她攬入懷中,慢慢地接過珈藍手裏的尖刀,抱住全身癱軟的珈藍。

自此珈藍的命運就和青陽樓牽扯在一起,就和青玉公子糾纏在一起。

楔子(三)

月色朦朧,柔軟的月光輔照大地,仿佛生身父母的愛撫,讓寂寞孤獨的人深感父母陪伴在側的安心。涼風習習,悠悠地吹拂耳旁的垂發,仿若母親一旁搖扇的溫情。

李明達躺在睡榻上,碎碎星光照進屋子裏。今晚的景致只會讓她感到更加的淒苦。珈藍說得不錯,自己自從被帶回青陽樓的那一刻開始,便夜不能寐-,常常夢中驚醒。

往事歷歷在目,三年前李明達一人偷偷出門過花朝節,人潮湧動的集市,放眼望去滿是桃花襲人的物件,垂在店鋪的廊檐上,掛在嬉笑女孩稚子的脖子上。她流連於集市幾天,又遇到一個好事之徒打擾糾纏,才誤了時間。晚了一刻,她才興致勃勃回到家裏,一向緊閉的大門突然敞開,奴仆四面趴在大門口,嘴角淌著濃濃的鮮血。

她突然心中一緊,一種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踮起腳慢慢挪進大門,最讓她痛徹心扉的一幕出現眼前。

諾大的院子裏橫七豎八倒著無數具屍體,大家的身體被砍傷,一道道寬深的刀痕,裏面鮮血直流,許許多多皮肉外翻,穿腸肚爛,面目淒楚。

此刻的她呆立眼前,全身涼透了,肌肉緊繃,手腳冰涼,早已挪不開步子,全身僵硬佇立原處。自己的奶母,丫鬟屍體已然僵硬,死前已然保持著逃生掙紮的慘狀。

李明達眼前一片紅跡,早已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爹娘!她身體忽然解禁一般,拼盡全力動起身子,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往前走,摸進了爹娘的房間。母親胸口被劃破幾刀,鮮血滴了一夜。母親素日裏溫柔撫摸明達臉蛋的雙手已然冷透了,明達抓起母親的雙手,手掌卻早已無力支撐滑落。此時此刻母親的魂魄早已飄離本體,血幹而死。她的眼睛卻是睜開的,深邃的眼神裏一直眺望著前方,即使離世也不曾合攏,前方就是明達回來的方向呀!

這種死法應該是世上最為慘烈的死法之一,一滴滴鮮血流幹為止,忍受千萬般疼痛的折磨。母親應該是一直在煎熬,她在等明達回來,想看看她最後一面。卻又不希望她回來,怕她會身處險境。母親在這種痛苦矛盾心情中漸漸死去,帶著對女兒最後的一絲微弱的牽掛。

明達如同初生的嬰孩,放聲大嚎,緊緊抱著母親的身體:“娘,娘……”但是此時此刻母親的魂魄卻再也喚不回來。

“明……明達,你回來了!”父親倚靠在門口,他身體幾十處被砍傷,已經無力支撐,倒在地上。明達上前抱住奄奄一息的父親,希望借此可以給父親續命。父親拼盡全力,雙手緊緊握住李明達,似乎要將全部的希望給明達:“明達,你是大隋的後人,快逃,快……!”

父親的瞳孔逐漸失去光芒,漸漸昏暗放大,微微顫顫的雙手也漸漸軟弱無力。

李明達一時之間抱著父母屍首,痛苦哭昏過去,倒下去恍惚間看到一把長劍刺向自己。

難道我和父母一起離開了!李明達倒下去最後一個念想。

等再醒來之時,青玉公子正在李明達的床邊悉心調制藥物。李明達就是這麽進入青陽樓,就這麽如此與父母陰陽兩隔,遠離紅塵萬丈了。

“明達,明達……你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爹娘的叫聲飄得越來越遠。

李明達身體一動,突然被推醒,原來是小丫頭來叫。

“青玉公子要見你!”

不知何時,已然天亮。據聞青玉公子已經回來數日了。李明達下意識摸摸自己腰間的珍珠。當年爹爹為自己親手系上的這顆珍珠看上去並不怎麽值錢,但是這是爹娘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在她的心裏無比的珍貴。爹爹活著的時候,她只是依稀聽聞阿爹是大隋舊朝的叱咤風雲的李將軍,當時的皇帝十分信任阿爹,他也的確被大隋的皇帝委任鎮守過西域。只不過當時明達尚未出生,所以對那時候事情尚不清楚。

腰間的珍珠也應該不是七顆珍珠之一,應該是大隋滅亡之後,阿爹帶著自己隱居之時得到的寶物。她故意混淆視聽,不過是想去以此見見青玉公子,得到出去尋找七顆珍珠的機會以及覆仇的機會,自己父親算是當時故人了,一定有線索的。

李明達跟著小丫頭快步來到青陽樓,赤紅沈重的大門開啟,大門上的一排排依次排開的鐵釘,目的是為了防止來人攜帶武器,可以立刻將來人身上的刀劍吸走。

大門內卻是一片漆黑,一座蜿蜒曲折而上的階梯映入眼簾,小丫頭默不做聲不茍言笑,遠比侍女房中的女孩沈默得多,也對,在這裏伺候的人哪裏敢多言。小丫頭一身素女,手上提著一盞長明燈,素步往前走去。

李明達總覺得這盞小小的長明燈,燭光雖然微弱不堪,卻足以照亮自己未來要走的路。她幾乎可以預感自己的未來即將會發生改變。

青玉公子的房間在青陽樓的頂樓,六扇雕花木門利於眼前,小丫頭輕輕敲響房門,恭敬地弓著身子為李明達照亮腳下的路,自己卻佇立在門口,不肯踏進去:“明達姑娘請。”

李明達跨過門檻,房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這絲香氣不似檀香的凝重,而是一種微微的甜香,鉆入常人體內,讓明達的身體暖暖的,仿佛回到家鄉的桃花節,那個爹娘尚在的家鄉。

一丈丈垂簾隨風微微掀起,李明達已經三年未見過青玉公子了。一向已經看淡一切的她突然宛若小鹿亂撞,對於青玉公子的想象,她也從不曾停歇過,她剛睜開眼一個俊俏的臉龐映入眼簾,和氣而淡然的神情讓李明達倍感放心:“你醒了!沒事了!你安全了!”

不知道青玉公子是否還記得我!不知道他這次會對我說什麽呢?李明達心裏演繹著各種情形,自己應該怎麽說好呢!自己雖有欺騙之嫌,但是自己也很想報答青玉公子,幫助他找到七顆珍珠,為他排憂解難。李明達緊張地不知道手放在哪裏好,只是亂搓裙帶,這樣的慌張前所未有。她不敢擡頭看前方,卻又偷偷瞟著簾子後,一心巴望著可以看穿帳子後的人影。

珈藍從帳子後走出來,李明達心裏有一絲絲的失落。其實自從上次知道珈藍的身份後,她很是羨慕,心裏一直想如果自己可以時時陪伴青玉公子就好了。

珈藍招招手示意她走進來,明達信步穿過三丈簾子,青玉公子在簾子後,看影子是在調香。

“你近來好嗎?我近來事務繁雜,也沒空瞧瞧你!”

李明達一聽有些激動地提到嗓子眼,竟然緊張地不會說話了:“好,好多了!”

青玉公子會心一笑,端起一杯茶杯飲茶:“明達,你知道為何我會出現在你家嗎?”

對於這個問題,李明達早就思考了千遍萬遍了,她想過各種理由,也許和家門被滅門有關呢?直到她在清芳庭聽到了珈藍的話,心中突然燃起了一個念頭,就是阿爹也許就是當年的西域舊人,青玉公子就是派人去打探線索的。但是一遍遍的猜測早已讓她內心近乎奔潰,所以她大膽地設了珍珠失蹤來驗證這個猜測。

“是因為我阿爹就是舊人是嗎?”李明達吐出這句話,身體卻逐漸冰冷,如今的她也許正慢慢向真相靠攏。

珈藍在青玉公子示意下撩起簾子,一身素衣男子正坐在茶幾前喝茶調香,他擡頭微微一笑,足以顛倒眾生,雖然模樣不過二十剛出頭,卻是端得端莊穩重的樣子,他那眉宇之間的飄逸真似天際的太陰仙人:“七顆珍珠令天下人垂涎,你阿爹就是擁有七顆珍珠的舊人,這個消息在江湖上不脛而走。等我趕到之時,你家已經被屠殺滅門。幸虧你回來遲了,才把你帶回來了。”

“我從未聽說過我阿爹有七顆珍珠!”李明達終於明白家門慘遭橫禍的原因。

“如今江湖上還是傳說七顆珍珠並未找到。這些日子,我到處調查,終於查到了七顆珍珠的下落。聽聞你父親李將軍看到大隋被大唐滅亡,於是將珍珠與國庫珠寶交給幾個親信,已作為他日覆國的資金。近來我終於找到了這些親信的下落,畢竟七刻珍珠屬於青陽樓……”

阿爹竟然做了這些事情,一向樂善好施的阿爹竟然一直希冀覆國東山再起。這麽說的話,阿爹不僅是江湖人士的目標,也是朝廷追殺的對象,所以才會帶著全家隱居山林。到底是哪一方的勢力下的毒手呢!

李明達紛亂的思緒在腦中游走,無數種可能相互交錯。

青玉公子若有所思望著眼前的李明達,眼神裏卻飽含著異樣的感情,似乎是一絲眷戀,又似乎是一絲哀怨。

“前不久有人上青陽樓告訴了我們七顆珍珠的下落,你是李家大小姐,如果由你出面,李將軍的親信們想必會交給你珍珠。”

李明達徹底明白了青玉公子的意思,其實自己一條命是青陽樓的,而且七顆珍珠本就是屬於青陽樓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七顆珍珠毀滅了她的家門,她要親自把七顆珍珠找回來,為自己悲慘的宿命找到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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