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韶在家一直待到了報完志願。

報考志願那天，也是她最後一次回到高中的時候。

她刻意穿上了校服，背著已經輕飄飄空蕩蕩的書包，拒絕了老範再三要求的相送，獨自擠上那輛坐了多年的公交車，來到了學校。校門口依舊熙熙攘攘，高考雖然已經結束，但暑假卻尚未開始。

校門口，一個誇張的大橫幅橫跨校門，閃著金光寫著“恭喜本校高三二班周小韶同學——高考以701分總分奪得2008年本市高考文科狀元”兩行大字。校門口不少人，大多數都是來咨詢入校的家長，和陪同孩子來咨詢報考志願的家長。

唯獨周小韶是獨個來的，還穿著校服，反而像是一個遲到了的學生，匆匆擠進校門口，走進了校園裏。

這時候正是學校其他年級學生最緊張的期末考試時期，穿過相對喧鬧的校門，校園裏卻依舊安靜，就連平時總有幾個班級上體育課的操場，此時也只有小崽子二三只。

而這二三只小崽子，周小韶也能認得出來，正是剛剛結束高考的他們高三同級生。

獨自在校園裏游蕩了一圈，周小韶將高中的模樣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中。或許此時她的其他同學還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是他們在高中的最後時光。

當然，第一次經歷高考的周小韶，自然也和如今她的其他同學一樣渾渾噩噩，一來是因為當初的高考失利，二來也因為那時候母親病情加重，那時的她，只覺得未來一片黑暗，哪裏還有心思像現在的她一樣，會抱著這樣留念的心思最後參觀一次學校？

回到了班級裏，周小韶收到了極端熱情的歡迎。

同學的祝賀，家長們的稱讚，各科老師欣慰的眼神……還有那個幹瘦的，操著川普的小老太太班主任紅著眼圈的笑意，都讓周小韶覺得有些受寵若驚。9點一到，報考志願的班會開始，全班同學及家長被班主任帶著去了學校的多功能教室，擠擠攘攘的坐滿了人的教室，在教導主任上臺之後，終於安靜了下來。

教導主任先是喜滋滋地提了提周小韶，又稱今年學校高三生普遍成績不錯，然後喊了每個班的班長——包括無數人矚目著的周小韶——拿了厚厚的高校指南，發給每個同學。

兩個小時，教導主任分析了往年各個熱門高校的分數線，又解釋了一下所謂的平行志願等一系列重要概念，最終把時間讓給了各位家長。高三所有的任教老師都在階梯教室裏，每位老師身邊都圍著大批家長，大家都抱著厚厚的高校指南，等著咨詢老師一些報考相關的問題。

唯獨周小韶，她正縮著脖子，將手機放在桌子下面——發陰信。

“小韶哇……”耳邊傳來班主任的聲音，周小韶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將手機嗖地一下藏進了袖子裏，擡頭眨巴著眼睛看著班主任。

班主任噗嗤一樂：“瓜娃子，都畢業了，還莫子喲。”

周小韶幹笑兩聲：“呃……也是哦……”

老班坐在了周小韶旁邊，一直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語氣卻是鄭重了不少：“老嘶教出一個狀元，明年光榮退休以後，也算臉上有光。小韶哇，你打算報什麽學校啊？”

周小韶抓了抓腦袋：“老師您的意見呢？”

老班笑容更燦爛了，一種教師的榮譽感油然而生，但她說出來的話，卻是帶了點微微的責備：“多大人咯，以後自己要有主意，老班又不可能給你出一輩子主意的咯。”

周小韶笑了笑，微微低了低頭。

老班摸過周小韶的那本高考指南，戳著書皮子說道：“你媽媽今天沒有來啊？”

“我媽……有點事，在外地呢，沒辦法趕過來。”

老班點點頭：“你是個好孩子，你媽媽也很厲害。不過報考志願這個事情，你們這段時間應該收到不少高校招生辦的聯系了對吧？”

周小韶額頭默默冒出黑線，她覺得……大概似乎也許maybe……媽媽根本就沒接到那些招生辦找她的電話，她好似把所有陌生來電都默認拒聽了……

“你這個成績，北大清華都是可以報考的，清華建築系……你聽說過的哦，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狀元系，往年許多高考狀元都是直接去這個清華的拳頭專業的。當然了，這都還是要看你的興趣，以後你想做什麽，就要考慮的相關專業……”

周小韶認真地聽著，就像是在聽高中的最後一次課。

中午11點半，班會才真正結束。許多家長和同學依舊留在多功能室，似乎還想等老師吃過飯後，再來咨詢一點問題。可周小韶卻沒有這個顧慮，直接把高考指南塞進了書包裏，背著書包打算離開。

剛出了教室門，卻聽見了背後劉婷婷的聲音。

“小韶！”

周小韶立刻回頭，劉婷婷正小跑著過來，她在周小韶面前停了下來，胸膛起伏，簡直要閃瞎周小韶的眼。

“哇，婷婷你染頭發啦？”周小韶看著劉婷婷淺栗色長卷發，誇獎道：“真好看，你皮膚白眼睛大，做了這個發型簡直像個洋娃娃一樣。”

劉婷婷嘿嘿笑著：“上個禮拜染得，我還有點不習慣呢。對了，一會兒下午你有事情沒有？”

周小韶搖了搖頭，劉婷婷伸手挽過她的手臂：“那咱們去看亞楠啊？也不知道亞楠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只有她媽媽來了，亞楠都沒有過來拿成績。”

劉婷婷的聲音裏帶了一絲擔憂：“亞楠的成績……似乎連三本都上不了，這次高考她好像真的是考砸了。”

周小韶也替徐亞楠可惜：“她平時成績挺好的啊，正常發揮的話，普通二本也是絕對沒問題的，怎麽會這樣？”

劉婷婷搖了搖頭：“所以我上次就跟你說，咱倆去看看她的嘛。”說著，她左右搖晃著周小韶的胳膊：“小韶，你下午要是沒什麽事，跟我一塊去看看亞楠好不好？”

周小韶想了想，點了點頭：“好啊，咱們下午去看看她……”

劉婷婷樂了，連忙跟周小韶約好，兩人下午三點左右在徐亞楠家的綠洲花園小區門口見面。

說起來，這個綠洲花園，可算得上是一個高檔的小區了，徐亞楠家裏也算得上是有錢，她是家中獨生女，平時性格開朗又爽氣，還很是善解人意，在班上，她的人緣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但是周小韶一直覺得，徐亞楠雖然開朗，但其實性格應該屬於內向的，不像劉婷婷，天真可愛，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而徐亞楠，則對人溫和，但總覺著像是跟別人隔著一層什麽一樣。

唯獨劉婷婷，她們倆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一路上到高中，居然十分有緣的都是同班，自然感情不同一般。

周小韶出了校門，一路低著頭想著徐亞楠的事情，等她順著眾人目光，看到了倚著機車，在校門口抽煙的範無救，頓時有些好氣又好笑。

“不是說了不讓你來嘛？”周小韶蹦跳著走過去，語氣雖然帶了點兒埋怨，但卻依舊掩不住笑意。

範無救伸手捏了捏周小韶的後脖頸，勾了唇角，聲音低沈又帶了一絲狡黠：“你說的是不讓我送，又沒說不讓我接。”

周小韶瞇著眼：“摳字眼！就算是要來接我，也不用這麽張揚吧，你現在總是出現在凡人面前，也不覺著別扭了？”

範無救聳了聳肩：“總歸是要習慣的……而且，萬一有什麽小男生惦記著今天是最後一次高中同班，忍不住要找你表個白什麽的，那怎麽辦。”

周小韶強忍著笑：“那怎麽辦？我又沒辦法控制住別人對女神的仰慕之情的咯。”

範無救一攤手：“所以我來了，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女神有主了。”

周小韶哈哈笑了出來：“哇，怎麽有我們這種厚臉皮的人！”

兩人正說著，劉婷婷和一個陌生的婦女走出了校門口，她們似乎看見了周小韶，周小韶也看見了她們，於是周小韶與劉婷婷招了招手。

“下午見！”周小韶說著，坐上了範無救的機車。

劉婷婷朝她擺了擺手，而她身邊的婦女看著範無救機車轟然離去的背影，眉頭一皺：“婷婷，你下午來看我們亞楠，不會也帶上那個女孩子吧？”

劉婷婷看了身邊的婦女一眼，笑著說道：“對呀阿姨，我跟小韶約好了，下午一起去看看亞楠。她也跟亞楠是好朋友的。”

那個婦女眉頭一直皺著，片刻後搖了搖頭：“婷婷啊，阿姨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人品我放心……可是那個女孩子，下午還是不要讓她來了吧。”

劉婷婷一楞：“為什麽呀阿姨？”

婦女搖搖頭，嘴裏嘖嘖出聲：“你們剛剛高考完，那個女孩子就跟男人這樣摟摟抱抱的，太不檢點了！而且，那個男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好人，感覺像是社會上混的……你看看，他騎的那個摩托車，看起來很危險的樣子！”

劉婷婷笑容微微淺淡了一點：“阿姨，您這樣說……可就不對了。”

婦女皺著眉看向劉婷婷，卻見她似笑非笑地開了口：“阿姨，您知道她叫什麽嗎？”

婦女搖搖頭：“叫什麽有什麽關系的。”

劉婷婷指了指兩人身後，校門口掛著的那個巨大而顯眼的橫幅，說道：“她可是周小韶啊。”

婦女微微一楞，回頭順著劉婷婷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當看見橫幅上寫著的字時，眼睛微微睜大，一臉的不可思議。

“她就是高考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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