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十一點多，周小韶剛跟媽媽一人一片面膜，躺在床上等待睡意時，隔壁老兩口的兒孫們，終於從醫院回來了。

吵吵鬧鬧一大家子，一回來就鬧得周小韶她們睡意全無。找了紙巾塞了耳朵，兩人一直躺到十二點多才睡著。

老兩口的魂魄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回了他們院子，進入夢鄉的周小韶，總覺著這事兒還沒完。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韶從嘈雜中清醒，耳畔傳來敲門的聲音，還有鄰裏間吵鬧的聲音。周小韶嘆了口氣，起床扭頭一看，媽媽已經不在身邊了。她刷牙洗臉換好衣服，一出門，果然看見媽媽和五道將軍，正在院子門口，不知道跟什麽人說著話。

“怎麽了？”周小韶走到院子裏，問了正低頭擼貓的範無救。

範無救搖搖頭，聲音裏帶了一點兒不耐：“像是隔壁院子的跟對門的吵起來了。”

周小韶：“對門？”

範無救：“昨天晚上他們太吵了，對門的一大早上班，跟他們家提了點意見，結果言語不和，吵了起來。這都吵了十來分鐘了，也不知道對門的是不是上班要遲到。”

周小韶伸手擼了吧小咪：“老兩口呢？”

範無救搖了搖頭，周小韶也沒在院子裏看見那對老夫妻。

事情果然還沒完，對門又吵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自己是要上班的事情，罵罵咧咧走了，臨走前指著隔壁院子，高聲嚷嚷：“也不知道老莫家怎麽就出了你們這種兒子！”

此時周小韶他們正在吃飯，一碗小米粥還沒喝完，範無救忽然接了個電話。周小韶擡眼望去，見範無救的手機是她沒見過的一個，她沒多想，低頭繼續喝粥。

“不賣了？為什麽？”範無救聲音忽然高了一些：“定金都付了，怎麽不賣了？”

周小韶一頓，擡眼看過去，只見範無救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些煩躁：“見面說，我就在你們隔壁。”

說著，他就把電話掛了。

“怎麽了？”周小韶問道。

範無救走回來坐下，擡眼先看了看正吃著小菜的媽媽：“隔壁老兩口的女婿剛打電話給我，說院子不賣了。”

媽媽手裏一頓，擡眼疑惑地看向範無救，又看了眼周小韶。

周小韶：“為什麽不賣了？”

範無救搖搖頭：“我讓他直接過來面談。”

媽媽把筷子碗往桌上一放：“等會，你們說什麽？”

周小韶嘆了口氣，心想本來是個驚喜，沒想到搞出這麽多幺蛾子。她不知不覺有些煩躁，聲音裏也淡定不下來：“隔壁家院子，原本是他打算買的。”

媽媽張了張嘴，沒說話心裏先想明白了，她沒再做聲，端起碗來喝了口粥，忽然臉色又好看了起來：“咱總歸有房子住，囡囡別皺著眉。”

周小韶點點頭，倒是範無救有些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幾人沒等再說什麽，隔壁忽然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

打頭的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推開門進來了，估摸著應該是老兩口中的老大，此時一看見範無救，指著他扭頭就問老兩口的那個女婿：“你說的要買房的就是他？”

女婿臉色難看，沒好氣地對老大說道：“對，你自己跟人解釋，我沒臉說。”

老兩口的大兒子，今年也該將近六十了，但看起來保養得還算不錯，雖然兩鬢已有片片斑白，但臉上卻並沒有多少皺紋。他穿著體面，臉上戴著眼鏡，眉眼間依稀與去世的老頭子有七分相像。只不過，此刻他的臉上並沒有老人家的那種溫和靦腆，卻是戾氣十足。

“怪不得昨天忽然送豬腳湯來，我媽走得這麽蹊蹺，肯定跟你脫不開幹系。你是不是為了買我家的房，要害死我媽？”大兒子眼下一片烏青，咬著牙，指著範無救高聲喊道。

範無救臉色一冷，也不說話，只瞇著眼看著對方。周小韶忽然覺著好笑，口直心快直接開了口：“放屁！”

媽媽擰了周小韶一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女兒。周小韶舔了舔嘴唇，知道自己在媽媽心裏應該還是個乖寶寶，說臟話什麽的……

她正尷尬著，沒想到媽媽竟然站了起來。

“你們說話要有根據的，如果對你們家老太太的死有所懷疑，就直接報警。要是真跟我女兒男朋友有關，那該怎麽辦警察說了算，要是沒根據在這胡言亂語，我們也不是軟蛋隨你們亂捏的。”

媽媽一開口，那個大兒子也似乎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畢竟殺人是大事，這可不是隨便能拿出來汙蔑人的。

“總之，”大兒子推了推眼鏡，眼神游移開來：“老太太沒了，我們家院子不賣了。”

範無救冷笑一聲：“簽的協議怎麽說？”

大兒子脖子一梗：“什麽協議？我不知道！”

女婿氣得臉都紅了：“莫憂啊莫憂，我平時叫你一聲大哥，可你真不給老莫家長臉！那協議上也是你按了手印簽了字的，你怎麽就說不認就不認了？”

大兒子連連擺手：“不行，咱們那院子，一千兩百萬，太便宜了，不能賣！”

二兒子這時候也開了口，語氣卻是柔和了不少：“之前咱媽住著，沒法子賣，如今咱媽走了，房子空下來了，這房子也好直接掛中介了。說實話，一千兩百萬，確實是不合適，咱們這片兒的院子，哪個不上兩千萬？”

周小韶翻了個白眼，也不想再說什麽了。五道將軍剛想開口說些什麽，範無救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的話。

“不賣就不賣吧，把定金還給我，協議作廢。”範無救眉頭皺著，一個眼神都懶得去看院子裏的那一大家子：“趕緊走，別耽誤我們吃早飯。”

隔壁兩個兒子一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有些什麽反應。他們本以為，今天要過來有場硬仗要打，畢竟想要反悔的是他們，不占理的也是他們。可沒想到，人家買家竟然這麽大氣，說不買就不買了……

媽媽看了眼範無救，又斜眼看了眼楞住的隔壁家老大，端著碗嗤笑一聲：“都說了趕緊走，還以為你們家那破院子多寶貝呢。”

大兒子抖著手指指了指媽媽，滿臉漲紅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麽，被二兒子拉著離開了，隔壁一大家子走後，整個院子瞬間清凈下來。

範無救給周小韶夾了個包子，看了她一眼：“別急，咱們慢慢看，總歸能找到心儀的院子。”

周小韶點點頭，然後又嘆了口氣：“希望老兩口趕緊投胎去吧，別再看著他那些兒子了，鬧心。”

五道將軍正拿紙巾擦著嘴：“該是快了，新死之鬼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可以在陽間停留，那老頭子應該還剩個十來天就到期限了。期限之後若是還不去酆都城報道，那麽排號作廢，可就得歸為游魂野鬼，不知道得積攢多少陰德才能排隊投胎呢。”

周小韶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麽。

隔壁家的那些爛事，之後周小韶也沒再多打聽，之後的兩天，也不再見那老兩口的魂魄出現在五道將軍家的院子裏。周小韶收拾了一下東西，要跟老範去汶川出差了。

京城的兩套房手續還沒辦完，媽媽打算繼續留在這裏呆一陣子，直到把房產證什麽的都辦下來。周小韶找了個時間，去手機城買了個手機，辦了個北京的電話卡。

她把電話號碼留給媽媽，方便她隨時能找到自己，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跟範無救穿過引魂路，直接就到了汶川。

說起來，引魂路果然是十分方便，連搓縮地成寸符都用不著啊……

範無救在汶川附近的工作，倒是比平時的更簡單粗暴。這些被閻王重點劃了紅圈的名字，都是要直接送到十八層地獄受刑罰的。用不著掏心掏肺，只讓他們經歷最可怕恐怖的環境，然後將他們的魂魄生生抽離就可以了。

周小韶一開始有點受不了，那些腦滿腸肥，害死了數百上千人命的惡人，在汶川傷痛尚未平息的時候，已經恢覆到了燈紅酒綠的生活之中了。他們有的沈浸在溫柔鄉裏，有的游走於酒桌上，有的甚至仍舊趾高氣揚地給一些人做著演講開著會……無論他們願不願意，範無救與周小韶來了，他們的報應到了。

出差的第一天，周小韶跟著範無救，勾了十一條人命。

他們之中有官員，有地產商，最離譜的甚至還有一個貪了政府發下來的地震撫慰金的街道主任……一天下來，周小韶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範無救也不怎麽說話，他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動作利落，連半句廢話都沒有地工作著。

到了晚上，周小韶身心疲憊。

他們回到了引魂路，周小韶直接坐在黑漆漆的院子裏，擡頭望著星空，內心一片空洞。

範無救簡單給周小韶炒了個飯，兩人展開桌子，點上一縷熏香，相對無言。

“我算知道，為什麽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身上戾氣這麽重了。”周小韶忽然嘆了口氣，聲音裏帶了一絲疲憊，輕笑著對範無救說道。

範無救搬出兩張竹床，放在了院子當中。周圍一片寂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他聲音淡淡的：“嗯？”

周小韶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伸手收拾碗筷端去後廚，順手把碗筷洗了，擦著手走出門。院子裏，範無救不知道哪裏弄來一個西瓜，看起來涼絲絲的，還帶著一點兒水汽。

他把西瓜切開兩瓣，一半遞給周小韶，又給了她一根鐵勺，自己端著一半坐在了竹床上。

周小韶抱著半邊西瓜，在另一張竹床上坐下，挖了一大勺塞進嘴巴裏，煩躁被清甜冰涼的西瓜撫慰，語氣也逐漸松快下來：“你是看得太多，所以不自覺沈重起來了。”

範無救看著周小韶，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在周小韶打開他帶著西瓜汁的手之後，終於輕松地笑了出來。

“你不是說，以後要當鬼差嗎。”

周小韶一頓，低頭看著手裏的西瓜，點了點頭：“嗯。”

“那看過這麽多醜惡，還想當？”

周小韶勾起嘴角，朝範無救瞇了瞇眼睛：“替你分擔一點唄。”

範無救搖了搖頭，頓了一頓開口：“知道為什麽，我另外開了個小吃店，還天天閑著無事可做，而老謝卻日日忙得見首不見尾，額外搞點副業都得請人管理嗎？”

周小韶不知道範無救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擡起頭等著老範的下半句話。

“因為這世上，總歸是善人比惡人，要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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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在周小韶安然睡過去時，範無救起身離開了引魂路。

他用一晚上時間，將本來第二天的工作全部一個人完成了。

本來，他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周小韶見識一下他們的工作，以此嚇退周小韶。他的小姑娘，總該是單單純純的，經歷一次次輪回，去度過每一個不一樣的精彩人生的。而不能是像他一樣，守著千年的孤寂，每日面對的無非就是哭號和生死。

可只是一天而已，範無救就舍不得了。

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娘看到這些，舍不得那些覆雜的神色出現在她的臉上，他率先投降，連夜將工作完成。

第二天等周小韶醒來之後，範無救已經將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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