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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爛俗哪有致郁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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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睜開了眼睛。

她伸了個懶腰,慢慢望向窗外——窗外依舊是一片暈黃,偶爾漏過鐘樓上空的月亮。

——似乎時值夜晚,新的一天並未開始。

……好吧,看來她是中途驚醒了。

這挺少見的,畢竟機械師的床堪比強力催眠劑,公爵大人自一年前不情不願地躺上去後,就再也沒肯挪過窩。

也許去餐廳倒點牛奶會有幫助,她可不想明天一早頂著黑眼圈出現在狄利斯面前,遭到一通嘲諷——呃,狄利斯?

伊莎貝拉突然覺得有點冷。

她伸出困在層層毛毯裏的手,試探著往床沿那邊拍了拍——她最近已經習慣了醒來後在床沿旁尋找狄利斯,畢竟人不能在睡覺時控制自己的潛意識……譬如把那個欠揍的嘴炮踹下去。

咦,什麽都沒拍到。

……等等,這張床的主人,理應躺在我旁邊的那個臭小子,跑哪去了?

伊莎貝拉這才意識到,她的身邊空空蕩蕩,只留一個可憐兮兮的凹陷痕跡(因為大部分面積都被公爵大人霸占了)。

看來她突然醒來的原因找到了。

那個身體溫度很適合當高級暖爐的家夥消失不見,於是伊莎貝拉冷醒了。

……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了“裹走對方的全部被子並被對方當做抱枕”的睡眠習慣,總之暖和舒服就ok……咳,墮落啊。

卡斯蒂利亞公爵揉揉眼睛,撓撓自己睡亂的頭發,在床上楞了幾分鐘。

最終,她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去餐廳給自己倒杯牛奶。

誰知道那個傻子跑哪裏去了,也許他是突發奇想跑出去研究夜晚雲層的變化,自己去找豈不是浪費時間。

於是伊莎貝拉坐起來,晃悠著短腿去夠拖鞋——幾分鐘後略惱怒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再去扒拉自己怎麽也夠不到的拖鞋。

夠到拖鞋後,她隨手扯過一條毯子,裹在身上當作披肩,就推開了房門。

門外一片靜謐。

齒輪和鏡面都在沈睡,整個鐘樓都在沈睡,只有狄利斯那些奇怪的儀器在靜靜吐出顏色奇怪的光霧。

伊莎貝拉看了看那條長長的黑色鐵藝樓梯——在這樣的黑夜裏,它看上去更加恐怖了。

她決定扭頭去尋找電梯。

“我記得閘門是在……一個金色的地方……狄利斯好像在那裏做了一個會定時吐出布谷鳥的掛鐘……”

伊莎貝拉沒在樓梯口附近瞧見電梯口,便繞了個圈,打算去她所在的平臺另一側找找。

她這一繞,果然找到了鑲嵌著布谷鳥掛鐘的電梯口,它就建在與樓梯口相對的地方,也就是伊莎貝拉剛才位置的正反面——但電梯口旁邊,還有一小截歪歪扭扭的黑色鐵藝樓梯。這節樓梯的方向是向上的,樓梯頂端上有一個像巨型透明泡泡糖的玩意兒,在月光下瑩瑩發光。

公爵大人瞇起眼睛,看見有好幾只小小的黑色龍影趴在泡泡糖上睡覺,而泡泡糖裏面有個模糊的黑色影子。

她看看一旁的電梯口,逼自己去想那杯熱騰騰的安眠牛奶。

……好吧。她承認,她的確有點擔心。

萬一沒看好智障,對方腳一滑掛在了什麽她沒辦法把他弄下來的地方怎麽辦。

伊莎貝拉嘆了口氣,認命地爬上了那第三個出口,一小截上升的螺旋樓梯——爬上去一看,那是個圓形倒扣鐘罩模樣的小陽臺,而裏面坐著的黑色影子果然是狄利斯。

他靠著面對月光的那一堵玻璃面,手指上纏著一只小小的龍影,膝蓋上也躺著一只小小的龍影,還有一只蜷成一團埋在機械師的兜帽裏,尾巴勾著他頸後過長的黑發。

狄利斯伸手輕輕撫摸膝蓋上小龍的腦袋,鐘罩外的月光透過齒輪的縫隙,把鉚釘或軸承上的銹跡透明化,弄得他像坐在一個閃閃發光的小茶室裏——而不是一棟孤獨安靜的舊鐘樓。

伊莎貝拉揣著手手,靠在樓梯旁看了一會兒。

然後她不得不郁卒地承認一點,作為一個見過全大陸頂層勢力的公爵——狄利斯這個欠揍的家夥真的擁有相當好看的五官,絕不遜於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成年男人。

……暴殄天物啊。

怎麽就長了這麽一張破嘴,還有這個幼稚的性格呢。

“狄利斯。”

機械師回過頭來,看見她的出現:“咕咕?這麽晚了,不睡嗎?”

他此時的眼睛是直接註視著伊莎貝拉的,而且在安靜的月光下,沒有任何輕佻的雜質。

……公爵大人忿忿地覺得,月光的加成美顏效果太強了,否則這家夥的眼睛怎麽倒映著星空呢。

她避開了對方的註視,走進了鐘罩,輕輕拎起一只小龍的尾巴,自己坐在它躺著打盹的位置。

“認真的?你不會是氣得睡不著吧?就因為那個……亂七八糟的睡前故事?”

她嘆了口氣,“好吧,抱歉我在你講到結局之前睡著了……但那個結局,我聽到開頭就猜清楚了。”

機械師回頭看她。

他慢吞吞地說:“我沒有生你氣,我是長輩。”

唉,臭小子。

“好吧,讓我來猜猜,狄利斯……你說的,這是個愛情故事,對嗎?”

公爵大人忍不住地打哈欠,畢竟狄利斯講故事時語調總是又輕又緩,完全沒有平常那種輕佻作風——老實說,講故事的他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符合一個古板形象:家長。

“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到結局——呃,一個孤獨的男孩遇見了一個孤獨的女孩,然後,bububu……各種各樣事件之後,他們發現都愛著彼此,最終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說著說著,伊莎貝拉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表示自己的肉麻——順便“呸”掉那條再次黏在她嘴巴上絲帶。

她討厭蝴蝶結小睡裙。

“說實話,這就是個夾帶了量子力學的性轉版公主童話。”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抱歉,沒聽到結局是我的錯,但這個故事的結局似乎沒有任何新意……”

猜都不用猜。也沒有你口中的教育意義啊。

“愛情故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直堅持給自己研究物念《白雪公主》《萵苣姑娘》等睡前讀物的機械師,此時的態度十分微妙。

“那只是一道從外界傳來的聲音,怎麽可能發展成你口中的爛俗結局。”

他學著伊莎貝拉的動作吐了吐舌頭,表達自己對公爵大人幼稚程度之高的憐憫——不,也許是和她一樣的感情,伊莎貝拉想起這貨前幾天給她讀《羅密歐與朱麗葉》時不停地吐舌頭,而且變著花嘲諷羅密歐的腦子——“咕咕,你要知道,我向你敘述的是個積極、陽光、向上的教育故事。”

積極、陽光、向上……?

公爵大人嗤笑一聲:“怎麽個積極向上法?譬如……他們長大後維持了純潔真摯的友誼,宣布要做一輩子精神好朋友?”

“不。”

狄利斯冷靜地回答:“事實上,故事的最後,小男孩發現自己因為長期的幽閉導致了精神異常。那道門、那道聲音……全部都是他的幻覺。”

伊莎貝拉:“……哈?”

她剛才也在撫摸自己膝蓋上的小龍,此時略驚嚇地收緊了自己的手指——小龍在睡夢裏發出了不舒服的“鐺鐺”聲。

伊莎貝拉趕緊多揉了幾把對方腦袋上的機械零件。

小龍重新安靜下來,伊莎貝拉抽出空來詢問:“一個積極、陽光、向上的教育童話故事?”

你確定嗎?結局是主人公瘋掉?發現自己的女主角只是幻覺?

“咕咕,你要知道,根據我們這個魔法與機械的起源——量子力學。”

狄利斯百無聊賴地看著月光下的某塊齒輪影子:“只要是沒有被特定生命觀測到的物質,我們就可以假定其不存在。”

“而故事中位於黑塔的小女孩,從頭至尾,只有聲音而已。她從未被任何生命觀測。”

“小男孩沒有見過她的模樣,不知道這是會說話的猴子還是人類,不知道她的具體位置具體坐標,是否長著六只手指……他嘗試了自己所有能嘗試的,但永遠無法觀測到對方。僅僅只有一道聲音。”

“那道從黑塔裏傳來的聲音,就像一個虛擬的錨點,宇宙裏的暗物質——永遠不可能被觸摸、被觀測、被證明。”

而某天,她突然徹底消失不見。

白色的大門消失不見。

連聲音都消失不見。

【黑塔黑塔,我是白塔!】

【黑塔黑塔,你在嗎?】

【黑塔?】

【餵?】

【有人在嗎?】

【任何人?】

【會說話或者不會說話的任何生物?】

【任何……拜托……】

【……為什麽,你不是真的呢。】

機械師輕佻地微笑:“所以,咕咕,小男孩寧願相信是自己瘋了,出現了精神異常——在一個幽閉蒼白的空間,突然響起的聲音……難道不是從自己腦子裏出現的嗎?”

伊莎貝拉有些唐突地打斷了他:“狄利斯,但你故事裏的主人公,他似乎很喜歡……把對方的存在武斷得當作幻覺,是不是太粗暴了?”

狄利斯的語氣很平靜:“咕咕,這就是真實又殘酷的科學——無法被觀測的,就是不存在的。”

公爵大人聽得眉頭直皺:“嘿,聽著,狄利斯,在非科學的方面,這個故事應該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小男孩不會放棄對小女孩的尋找——”嘿,我是在情感的方面教育你呢,小子。

“這就是我說過積極的部分。”

狄利斯似乎打算對著月光吹口哨:“有這麽一個假設,咕咕。”

“我們假設,那個聲音真實存在,有那麽一個黑塔,黑塔裏的確有一個小女孩。”

不,黑塔裏才沒有童話女主角呢——伊莎貝拉暗自在心裏嘀咕,我還是在真實的黑塔裏長大的,我怎麽沒見到戴著公主王冠的可愛小女孩。

哦,就算存在過,那種嬌滴滴的小姑娘應該也被烏鴉吃掉了。

“如果這個女孩真實存在,她會平平安安地長大,會擁有自己的人生,嫁人或生子,分手或生病——某一天,長大的小男孩與長大的小女孩擦肩而過,但他們誰都不認識誰,即便是面對面也無法認出彼此——”“小男孩也許會堅持一輩子的單方面找尋。假定一輩子是80年,80年是29200天;29200天約等於700800小時……而這700800小時中,他和那個長大的女孩擦肩而過的時間也許要占據二分之一。”

伊莎貝拉有點懵:“等等,狄利斯,這種相遇概率你怎麽計算地這麽清楚?”

機械師開玩笑般聳聳肩:“當然因為我研究過,咕咕,我研究過很長很長的時間。”

“更慘的是,他可能在晨間報紙上讀到她的死訊,但只是漠不關心的將其扔到一邊,像往常一樣出門買菜……因為對方不是被他觀測的那道聲音,僅僅是陌生人而已。”

機械師垂下眼睛,摸摸自己膝蓋上的小龍。

“綜上所述,你不覺得,把對方當成一個幻覺,把自己當成瘋子,是更棒的結局嗎?”

伊莎貝拉被震撼了。

對方不再輕佻的表情看上去柔和而淡漠,而他語氣裏那種暗藏的東西在月光籠罩的鐘罩裏發酵,在周圍小黑龍的尾巴裏輕輕晃動,讓她腦子有點暈。

……不,冷靜,伊莎貝拉,這是個第三等級的無敵嘴炮!

公爵大人努力把自己的思維扳回一開始的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這個故事有什麽積極的教育意義呢?聽上去像是個悲劇?”

明明他們是在討論這個故事的結局的!

“這就是最積極的部分啊。”

機械師眨眨眼睛:“一道幻覺,點亮了一個可憐瘋子的整個世界——難道不夠積極嗎?”

公爵大人越繞越暈:“不是,等等,既然女主人公都成為幻覺了,那她是不存在的……”

狄利斯仰頭打量了一下鐘罩外的月亮位置,並鼓起嘴吹了吹自己過長的劉海——明天要修剪一下劉海了,他總是沒辦法定時想起來這種事,也許應該做個快速發型修剪器……

“咕咕,你聽完了睡前故事的結局,現在回去睡覺吧,已經很晚了。”

伊莎貝拉:“……等等!嘿!狄利斯!”

聽到這個詭異致郁的結局反而睡不著了好嗎!你還說你不是在氣我沒聽完結局!你這個幼稚的混蛋!

“我真的沒有生氣,咕咕。”機械師投來無奈的目光,“我之所以坐在這裏,就是因為我半夜驚醒,發現你裙子上散開的蕾絲蝴蝶結差點勒斷我的脖子。所以我出來緩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伊莎貝拉:“……那你一開始不給我買這件破睡裙不就行了嗎!”

勒死活該!he tui!

狄利斯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膝蓋上和兜帽上的小龍捧下來,嘴裏不甘示弱:“不,咕咕,你是個小女孩,小女孩就要穿有花邊的小裙裙。”

機械師把自己制造的機械小龍們放好,又牽起自己撿到的人形研究物的肉手:“好啦,咕咕乖,回去睡覺覺。”

公爵大人:你特麽再冒出惡心的疊詞,我就跳起來揍你……揍你肚子。

狄利斯牽著滿臉不高興的伊莎貝拉走出鐘罩,慢慢走下樓梯,準備回臥室。

後者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最終還是憋不住,不甘心地追問道——“狄利斯,我還是不喜歡這個結局!不管你怎麽洗腦,我就是覺得不夠開心!你就不能換個完美結婚的爛俗童話結尾嗎!”

狄利斯故意拖長了自己的音調:“哦——咕咕不是討厭爛俗結尾嗎?”

……啊啊啊愛情故事的主角就應該在一起談戀愛結婚生孩子讓聽眾開心啊!爛俗也有爛俗的絕妙啊!

可能是看研究物的臉蛋有點過於氣鼓鼓,狄利斯歪頭想了一會兒,還是補充了一句。

“這不是愛情故事,這是個很棒的教育童話。如果你想要完美結局的話……好吧,小男孩盡管認為對方是幻覺,但他曾經給幻覺起了一個名字,並打算當作真實的存在銘記一生。”

伊莎貝拉不滿地嚷嚷:“這是哪門子的完美結局?”

“你看,既然幻覺說過她沒有名字,那麽為她起名的小男孩,就永遠擁有了一輩子觀測這個虛擬錨點的權利啊。”

機械師停下腳步,在黑色的鐵藝樓梯上彎腰,特地蹲在伊莎貝拉,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解釋——看著她赤紅色的眼睛——“就像我有權研究一輩子宇宙裏無法被觀測的暗物質,小男孩有權研究一輩子那份被他記下名字的幻覺。”

說到這裏時,他不經意地卷起嘴角,露出個輕佻的笑——“研究存在變量,研究允許一切手段。小男孩可以用與這份幻覺相似的東西,反覆比對論證,尋找那個不可觀測物的存在。”

譬如一個爆著同樣粗口,說話語氣驚人相似,門縫那邊曾露出的紅色眼睛。

公爵大人沒聽懂。但似乎挺美好的,所以她翹起肉嘟嘟的下巴,稍微點了點頭。

“行吧。那小男孩給那份幻覺起了什麽名字?”

【伊莎貝拉。】

【來源於希伯來語,意為神之誓言……黑塔黑塔,這代表了我們的約定哦,我一定會完成的,我們的約定。】

【……嘖,白塔的小鬼,神之誓言,你也未免太傲慢了吧?成為神明的那天再說吧?】

【我聽見你在那邊偷笑,伊莎貝拉。】

【閉嘴,白塔的臭小鬼。】

機械師摸摸鼻子,直起腰,重新牽著研究物往下走。

“就不告訴你,咕咕。”

作者有話要說:狄利斯根本不認識“那位公爵”。

他一直認識的都是“伊莎貝拉”。

“神之誓言”的美好祝願,以及成為機械神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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