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八。”

段文昭發現，原本自己焦灼的情緒，在他們師徒間的簡短對話中，逐漸恢覆了平靜，而此時，屋內的氛圍詭異，那年紀最小的姑娘，卻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問一句，那男人答一句，時不時的，年輕的周太醫還補充一句，而且，他一個堂堂的太醫，此時不去治病，而是在他們開始對話的時候，就默默的站在角落裏，拿筆奮筆疾書。

亂了，一切都亂了。

柳宓打聽出他所疼的部位是在胸骨的中下段，就沒再繼續的問下去了。

連續疼了兩天多，痛的還那麽明顯，十有八九是臟器性的問題。

一般這種情況，她首先要做的是排除致死性疾病，以胸疼表現的致死性疾病，她眉頭皺了起來。

她從藥箱翻出一個古怪的東西，遞給了男人，簡短道，“測血壓。”

而後，她又朝著那奮筆疾書的青年道，“現在可以幫我把他弄醒嗎？時間不用太長，一盞茶的時間就夠。”

她吩咐完了這兩個人後，那個氣度已經變了的姑娘，直直的看著自己，語氣鎮定，卻又飛快，“現在，我問你一些問題，你要好好想仔細，然後再跟我說。”

段文昭也不知怎的，原本是看不起這個姑娘，可是在她的眼神中，他竟然……也嚴肅起來。

她問了一些跟病情不大相關的話，比如說，前段食日有沒有發熱，有沒有抓藥吃，在發病的這兩天的時候，有沒有叫著腹部疼痛，這些在自己的一一否認後，她似是在對自己說，又似乎是在對那兩個人道。

“有明確的飲酒歷史，卻沒有可持續性的上腹部騰騰，跟急性胰腺炎的癥狀不符，可排除這個病因，血壓呢，可量測出來了？”

柳宓詢問。

“出來了，是正常的.＂

也就在這時候，周文昌把銀針紮下，朝著她道，“師叔，人醒了，不過可能持續不了多久。”

段文昭見三哥醒了，眼底帶著喜氣，就在他打算俯身詢問他現在感覺如何，想不想吃東西時，那姑娘已經先他一步，她低著頭，簡短的詢問他現在到底是哪個地方疼。

而後，又在他上身的位置，按壓了好多下。

他分明看到，原本已經疼的嘴唇發白的三哥，此時在她的動作下，已經疼的痙攣起來。

“哎，你！”他兩眼血紅。

“把他給弄出去。”柳宓動作被打斷，不耐煩的擡頭吩咐，本來是想從他嘴裏打聽出些什麽要緊的事，可有用的沒挖出多少來，這人還這麽聒噪。

段文昭被人給攆出來了。

屋子裏只有他們三人時，明顯看得出都放松了些。

他清醒沒多久，過了一會便失去了意識，但是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她詢問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沒有感冒病史，病毒性心肌炎的可能性不大。

她方才用聽診器聽了，他雙側肺葉的呼吸音，並沒有減弱或者是消失的跡象，自發氣胸也不是很像。

現在根據他疼痛位置跟性質，倒是有點像是心肌梗死。

可是這些一般都年紀比較大的，伴有基礎疾病的患者才常見，他現在年輕立壯的，不該啊，不過這些疾病不能靠著經驗之談，怕是還要做一下詳細的檢查才好。

說話間，段家三老爺又開始幹嘔了。

“先補充體液吧。”柳宓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常規檢查她是檢查不出，還是一會等沒人的時候，再去做一下精密的檢查吧。

給他輸上液，柳宓摒棄了倆人。

這倆人都是跟她時間久的，根本不會懷疑她攆走他們是藏私，估計是覺得她是想靜靜的。

“周太醫，怎麽樣？”他們剛出門，就見到段家人焦急的圍了上來。

宋丁海沒吭聲，維持著鎮定表情，倒是周文昌對上祖父詢問的目光，微微搖搖頭。

這已經足夠證明了什麽。

段老夫人心底對柳家人越發的不喜，或許是因為柳月蓮勾引走最疼愛的孫子，所以她先入為主，認定了她居心叵測，原本如今柳宓利索的把人給治好了，或許她還能對此改觀態度，可現在，她也不過是誇大其詞而已。

還信誓旦旦的說，要讓孫子入贅，她怎麽有那麽大的臉！

不過，心底是不快，可這會她顧忌著周老太醫的面子，沒直接說，但是她此時的臉色已經能夠證明什麽了。

她推了推大兒子，示意他把人把人弄出來。

兒子雖然生著病，但她一個黃花大閨女，跟他在裏面獨處也不好，已經有一個孫子陷進去了，可別……

她承認此事雖然有點小人之心，但小心點總沒錯。

段文振想進去，可宋丁海攔住了他，他眼皮子微挑，“段大老爺這是什麽意思？”

段文昭望著裏面，“我什麽意思不明白嗎？既然沒法子的話，就不要擾了大家的清凈。”

周文昌眉頭皺起，他用身子攔住他們大半個，低聲道，“裏面情況還不知怎麽樣，再說，小師叔沒有直接說看不了，那就是有希望。”

他最想說的是，你別小看人家。

段文昭見是周文昌，口氣還是挺好的，他望著屋內，心氣不順，正想說些什麽時，段文昭攔住了他，對上大哥不理解的視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麽魔怔。

當時在屋內，他看著那雙平靜無波，卻隱透著自信的眸子，也動搖了起來。

或許是瘋了吧，他覺得三哥的傷，那姑娘可能真的能有辦法。

“老爺，老爺，老夫人，外面來了個大夫，說是家裏有祖傳的偏方，可以治咱們三老爺的病！”院內正在僵持的時候，門房突然跑進來，大聲嚷嚷著。

現在段家已經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在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的時候，在市井上貼了榜單，上面說了，只要哪個大夫可以治好段三老爺的雜癥，許黃金百兩。

這也是為何這幾日段家湧入這麽多大夫的緣故。

偏方？

段老夫人有幾分意動，現在，她就是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娘。”段四老爺拉住了她娘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他攔得住段老夫人，卻沒攔下心浮氣躁的大哥。

見他開口讓人去把大夫請來，他下意識的制止了對方。

又吩咐著下人道，“跟對方說一下，就說咱們已經請到了大夫，讓賬房支點銀子，就當是給人家辛苦費。”

“四弟！”

“大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瘋了瘋了，肯定是瘋了，他竟然會用方才那姑娘的話，來勸自己的家裏人！

情形暫時被控制住了。

門房略帶遺憾的出去了，卻沒人發現，此時本來在角落的周老太醫，嘴角露出寬慰的笑來。

如果方才，這段家人全是那般糊塗，把那不知什麽路子的游醫給請來了，那就是赤裸裸的打了小師叔的臉，那會，就算是真的有法子可救，想必她也不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施以援手了。

眾人也靜靜的等著事情繼續的發展。

柳宓在裏面做著檢查，也是她運氣好，做的第一個胸部ct就檢查出他上中縱膈內可見較多的氣體聚集，雙肺未見肺主質病變，兩肺門結構正常，器官跟主氣管大分支通暢。

柳宓再看著病人，她想，她大概是知道是什麽原因了。

剩下的是要回去準備東西。

她打開房門，險些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這麽大熱的天兒不去涼快地方躲著，全都堵在房門口是做什麽！

“柳宓，怎麽樣啊……”

柳宓這才發現原來未來三姐夫也在跟前呢，此時他睜著段家獨有的，那雙標志性的大眼緊緊的盯著自己，柳宓笑道，“已經找到病因了，想來是沒那麽容易死的。”

段家人呆若木雞！

“就是說，柳宓你能有法子把人治好啊！”

“是啊，是啊，可以治的好啊。”柳宓也喜歡這個三姐夫，所以也學著他的模樣跟他調侃。

段黎是個性情中人，再三確定後，高興地跳了幾下。

他圍著自個老爹，自家老祖宗，笑的跟個傻子。

他就說嘛，柳宓本事這麽大，肯定有法子的啊，他當時跟他爹說，他爹還不信！

“祖母，爹，你們怎麽不高興啊，三叔這是有救了啊！”

段老夫人看著傻楞楞的大孫子，有點僵硬的提了提嘴角。

他是挺高興的不假，可就是……

“爹，您這次信我不是吹牛的吧，我早就跟你說了，我認識的柳宓很厲害，你看……”

段文振胸口憋著一口老血。

他看了看他兒子，又看了眼在那跟著被關在自家男人說話的柳宓，這麽說，他本來讓兒子出面，就能請來她，靠著兒子的面子，把人請來。

可他沒相信兒子，最後饒了一個大圈子把人給帶來，還答應了讓兒子入贅過去的條件。

他咋覺得，突然有點對不住他兒子了。

“我得回去拿點藥跟工具，你們從現在起就不要餵他東西了，可以用棉花沾著水在他嘴唇上。”

“我陪著師叔你回去。”周文昌有眼力勁的道。

“也好。”她說罷，搖頭看著他徒弟道，“那個，你是跟著我過去，還是先回家一趟報個平安，趁著路上的功夫，我跟你們說說他到底的病因是什麽。”

這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

其實柳宓每次都不藏私，經手過的東西，都會一點不隱瞞的跟他們說了，但是人吃五谷雜糧，病的原因也各有千秋，她得具體碰上了病人，才能根據病情分析。

“柳姑娘，您看，這樣，您需要什麽，我讓下人去您府上取，我三哥這離不得人，您受累，多看會。”

段家四老爺算得上是十分恭順的了。

柳宓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

“實不相瞞，這次三老爺的病因是因為自發性食管破裂，也就是非外傷引起的食管壁全層斷裂引起的，哦，我這麽說幾位可能不大明白，我簡單些說，這種病呢，多見於飲酒後跟飽餐後劇烈嘔吐，因胸腔負壓引起食管壁內外壓力差導致……”

柳宓盡力的科普，可是對方所有人都是一副蒙嗶的表情。

“柳姑娘，您說的這個，我們不大明白……”

“哦，那我長話短說，就是他現在吃喝不了，嘔吐胸疼昏迷不醒，就是因為他胃裏多了許多我們正常人沒有的氣兒，我現在得回家拿工具，把他胃裏的氣兒給抽出來……”

“可你怎麽知道我三弟胃裏有氣，還說能抽出來，難不成你要把他肉給劃開……”段文振面如土色。

“這種還用不著開堂剖腹，不過也不容有什麽偏差，我現在問你，這麽重要的東西，你能保證你府裏的人，給我取回來嗎？”

段大老爺不吱聲了。

段家四老爺，反應極快，他壓下今天接收到的一切不可思議，推搡著自己侄子，“段黎，你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跟柳姑娘回去？”

段黎只覺得自己親叔變臉比變天還快。

他撓著頭往外嘀咕著。

宋丁海此時也屁顛屁顛的跟在師父身後，家裏報信那事，讓段家人去就行，他方才聽師父說到一半，心裏正癢癢著呢，這種情況，這種病因他以前從沒接觸過，機會不能錯過，不能錯過。

柳宓看破了他的心思，也不點破，她又不跟這年頭的大夫一樣，遵守著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原則，她想多教點，能救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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