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家裏最近確實是沒啥錢了。

她覺得這事還是跟兒子說一聲比較好。

屋外，趙玉鳳見婆婆這麽火急火燎，不知該笑，還是該諷刺她是草包一個。

她們這麽些年省吃儉用，供著他上私塾進學院，也是看他聰明想為自家博一個前程罷了。

可是這兩年她觀察，這小子眼界越來越高了，他們這些鄉巴佬，是入不了人家的眼了。

別說現在沒錢，就算是有錢，她也不會再往他身上浪費一個銅板！

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家裏人放棄的柳志高，憤然走進自個的屋子，再也沒忍住心底的脾氣，啪的一下將書桌上的東西扔在地上。

“志高，你咋了這是？”孟婆子見寶貝摔落在地，趕緊心疼的蹲下身子撿著。

這些書可貴了，一本都得小一兩銀子呢！

“你有啥脾氣跟娘發就成了，你幹啥跟書過不去？這可都是你的命根子啊！”

柳志高本來想跟她發脾氣，可是看了眼地上的書，改變了策略，他頹然的捧著頭，“我都淪落到這地步了，看書有什麽用？過些日子便要鄉試，學院的同窗都請了名師來教導，可我，連鄉試的銀子花銷都出不起！娘，您說，我還讀書做什麽？我不如早早的退了學堂，跟您跟爹一起下地算了！這樣，還能全了我的孝道！”

孟婆子被他一席話感動的眼淚直流。

一個勁的叫著我的兒。

“你放心，娘都供了你這麽多年，哪裏能讓你半途而廢？咱家的富貴跟前程，可都在你一個人身上系著呢！”

“可是咱家沒錢啊！”柳志高頹然無比。

“沒事，沒錢娘給你張羅錢，我兒這般孝心，又這麽有學識，娘會替你想法子的！”孟婆子信誓旦旦。

自己想要的得到了，柳志高心滿意足，想起先前自己的態度，他得想法子補救。

“娘，先前我態度不好，您別跟我生氣。”他軟了口氣，跟以前兒時那會一般，低聲跟她撒嬌。

孟婆子所有的愛跟柔情都給了這個小兒子，哪裏舍得生他的氣？聞言連連搖頭，“不怪你，是娘沒本事！”

母子倆又低聲說了好些話。

孟婆子看日頭到正午了，也該做飯了，她匆匆往外走，準備去屠夫那割一斤肉，兒子今個難得回來，她得給兒子吃好的！

趙玉鳳隔著窗棱見人匆匆忙忙跑了，心底冷笑，婆婆九成又被那個能說會道的幺兒騙到了。

不過，這事跟他們家可沒關系了。

這一頓飯吃的尤為豐盛，肥爛爛的肉跟白菜土豆燉在一起，吃的人滿嘴是豬油，等吃到一半，孟婆子突然放下筷子推了推老頭唐青山。

唐青山大口吸了一下旱煙，又悠長的吐了一口。

等縈繞的青煙將他面容遮蓋住，他方開口，“今個咱家吃一頓團圓飯，一來是慶祝春生從牢裏出來，二來是我有事要跟大家說。”

柳春花見沒人動筷子，趕緊從面前的碗裏撈出一大塊五花肉，誰料這肉是柳石柱一早就看上的，就等著他爺爺說罷，拿手去抓呢，誰知道半路又出了個程咬金？見到原來自個的東西到了姐姐碗裏，狗脾氣上來了，哭著跺著腳跟他爹柳金貴告狀。

趙玉鳳見公公神色不好，又是呵斥兒子，又是教訓閨女，飯桌上兵荒馬亂。

唐青山拿煙鬥重重的在桌子上敲了幾下，這才鎮住倆孩子。

“我要說啥，大家估計也能猜到，今年志高就要鄉試了，這銀子不能缺，我跟你娘商量了，這筆錢，大家一起湊湊！”

柳紅秀笑容不大自在，她就說，娘好端端的讓她來吃好的，肯定貓著其它打算呢。

沒承想，再這等著呢。

剛想張口，那邊大嫂就打算了她，趙玉鳳未語就先擦了把淚，“爹娘，我跟金貴也知道志高讀書不容易，可是我家哪裏容易了？這些年咱家沒分家，掙的錢兒全都貼在小叔子身上了，就連春生這次入獄，都沒湊出銀子來贖他，再看看倆小的，他們二叔家整日吃肉吃白面，我家倆孩子卻連個肉末都要爭奪的哭鬧一番，所以說，不是我們當哥嫂的不幫襯，實在是幫襯不了啊！”

孟婆子覺得她落了自個面子，也或者是，她蠱惑兒子不掏錢，跟自己離了心，當即就指著她鼻子罵，“你不容易？你可不是不容易咋的！把錢都填到你娘家了吧？這些年你私下攢的錢，以為我不知道？我顧忌著老大面子，沒跟你鬧而已！”

孟婆子氣的胸膛一起一伏，險些背過了氣。

都以為她是傻子呢，老大底下倆小子，這婆娘昧錢啥的，為了孫子，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老二一家那才叫沒私房，把錢都交她手裏呢。

“你這麽些年往你那窮娘家倒騰了多少？你拍著良心說！這次你要真的不給我拿錢，我就讓我兒子休了你！”孟婆子跟老頭子商量好了，一個硬著來，一個軟著來，不管咋的，最後讓孩子們掏錢。

“娘，你願意休了就休了我，反正爹跟娘都想逼死我們，與其被餓死，還不如讓孩子爹休了我，我帶著幾個孩子跳河尋死來的自在！”

想要她掏錢？這輩子都別想！

“這事你做不了主，老大，你說句話！”唐青山神色嚴峻起來，銳利的眸子緊緊盯著他兒子。

“爹，我……”柳金貴搖搖頭，“我實在是拿不出啊！”

孟婆子作勢要哭嚎，唐青山一個眼刀飛去，她趕緊閉嘴。

“紅秀，你呢？”他直直的盯著這個閨女，先前大珠犯事，她從老婆子這拿了十兩銀子，自個可都知道，他不在乎那十兩銀子給了誰。

那時候她缺，自個手裏又有，那給她錢，也無可厚非，但是現在！

要是在這節骨眼上，她拎不清的話，那自個就有的說了。

柳紅秀看懂了她爹的堅持，退了一步道，“爹，娘，不瞞你們說，這事我還真做不得主，我得回去一趟，跟我家那口子商議一下，多的沒有，擠擠總是能有些的，這就當是我們當姐姐姐夫的心意吧！”

孟婆子松了口氣，不管怎麽的，好歹閨女這邊是松口了。

柳春花沒吃過癮肉，心情正不好呢，這會又聽到爺爺奶奶為了銀子逼迫爹娘，表情越發陰沈，“爺奶偏心，為啥光讓我爹娘掏錢，不讓二叔二嬸掏錢？他們才是真的有錢呢！我聽人說，前幾天二叔還給那幾個賠錢貨買了兩匹布來做新衣裳，兩匹布得多少錢？還有，石柱也說，最近這些日子，二叔那邊吃的豐盛，頓頓有肉不說，還是那種敞開肚子吃！”

說著說著，竟然羨慕的哭了起來。

“為啥他們有錢，爺奶不去要，偏要來逼我沒錢的爹娘？”

柳石柱想起最近幾日沒吃二叔家的肉跟菜，也委屈的哭了起來。

趙玉鳳似乎沒想到自個姑娘這麽精明，私下掐了自個一把，瞬間眼底溢出淚珠，抱住倆娃，也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好一頓飯鬧成這樣，孟婆子何嘗樂意？

可是為了小兒子，這些犧牲是必須的，至於老二家，她不是沒想過，可是當時鬧得太厲害，那四丫頭又是個鬼靈精，每次去都吃虧，她咋的敢再去惹對方？

這個想法不止是她，幾乎也是一桌子人的共同想法。

老二現在翅膀硬了，魂兒都被那幾個丫頭片子騙走了，怎麽可能拿錢兒來給他們？

就在氣氛陷入低沈之際，正吃吃喝喝，不受影響的柳春生，舒服的擦了擦嘴。

見眾人都唉聲嘆氣，他笑了笑，“不就一點小事，至於把你們難成這樣？”

柳志高原本苦悶的心情，聽到他的話後，陡然明亮起來，他甚至是帶著一絲急迫，著急開口，“春生，你有法子給我湊齊錢嗎？”

他承認他以前是看不上這個不學無術，每天只知道吃吃喝喝，調戲人家姑娘的侄子，他也知道，就算這人出了主意，八成也是餿主意，但是，就算是餿主意又如何？

只要他能拿到錢，只要他可以實現自個的理想抱負，那不就好了？

英雄還不問出處呢，更何況是銀子了！

“要我說，為啥我們一直要從自家人身上摳銀子呢？旁人的銀子不是比我們來的更快？”

柳志高翻了個白眼。

旁人跟他們無親無故的，怎麽會掏錢給他們！

他也是魔怔了，竟然會把希望寄托在這小子身上！

倒是唐青山，他沒一下子否定這小子，他仔細的琢磨了片刻，一反常態的詢問，“春生小子，你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柳春生想起方才回來時，見到那死丫頭得意忘形的笑。

他先前在大牢裏的時候，對那丫頭是畏懼的，因為他隱約清楚，自己先被人放出來，後來又再次被人抓進去，這丫頭是功不可沒的。

後來第一個月，他過的跟過街老鼠一般，在大牢陰暗的角落，度日如年。

後來他就恨，為啥她有這麽大的本事，不把自己撈出去？他以前是做的過分點，可到底是一家子，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的人啊！

漸漸地，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他心底的怨憤，漸漸取代了畏懼，他恨所有人，不止是柳宓，還有他的爺爺奶奶。

以前嘴上說的最疼愛自己這個大孫子，可是有事了，這個大孫子就完全被拋在腦後了，以前說的都是騙著自個的，他們最愛的還是小叔，那個讀書的小叔！

為了給小叔攢著那點錢，自己的生死完全不顧！

恨爺爺奶奶，也恨二叔那家人，這次回來，柳宓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又徹底的惹怒了他，所以，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見眾人視線都註意在自己身上，他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在大獄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兄弟”說到這，他似乎回想起那段暗無天日被人欺負淩辱的時光。不過，這會可不是回憶的時候，他咳嗽了一下，“他是因為被仇家追殺，砍了人一刀，才被送了進來，不過，他跟我住在一個牢房裏，我也聽說了他不少事，他哥原來是鎮子上的劊子手，後來因為被仇家尋仇，被人抹了脖子。”

聽到劊子手，在座的幾個女的，無不害怕的摸著自個的脖子。

“他行刑，那是按著律例來的，被人害死，也是因為那些宵小沒辦法報仇，遷怒的找了替罪羔羊來出氣，可那些被殺頭的都是罪有應得，跟人家劊子手有啥關系？他死了，縣太爺非常的悲痛，多少吩咐了手下的人，多照顧下孤兒寡母。”

所以說那兄弟快把人砍死了，也只是在大獄裏住了幾天，沒多久就出來了。

那些獄卒也敬重他兄長是個英雄。

“乖孫，你撿重點的說啊！”孟婆子急的不行，就差替他來說了。

“我跟他交談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兄長離去時，正值青年，家裏也沒來得及給他娶房媳婦，最近兩年，他瞎眼老娘幾乎夜夜夢見這他死去的大哥在哭，說是在底下孤苦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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