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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擇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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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闕聳立,遠遠望去,宛如山中含貝,自無邊的青蒼裏揉出一粒粒晶瑩的明珠。

謝澧蘭隨著垂髫小童徒步而上,童子沒引走幾步,到了碧色的一處潭水前,便換了一妙齡女郎指引,再往後穿過一片落英繽紛的花林,則改換了青年文生。

青年頭戴綸巾,薄衫長袖,生得很是俊美。事實上,今日謝澧蘭所見的玉山之人,大抵沒有中人之姿以下的。

“敢問山主何時能接見?”這麽走了一路,謝澧蘭不能說自己不腿酸,他終是按捺不住了。

文生唇角溢出淡淡的微笑,行了一個拱手禮,“謝公子這邊請,山主聲言,請謝公子在石閣下稍後片刻。”

謝澧蘭頷首,文生邊提著下裳沿石階一路而上去。

這石階之長,猶如天梯石棧,沒入深濃的雲間,只見遠方簇頭的一抹青山黛色,腳下蜿蜒而過石梯,右不設欄,若不慎一腳踩空,底下便是無底深淵。

文生走了兩炷香的時候,又是兩名紫衣輕綃的少女自身側的畫廊出來,約莫十六歲上下,眉眼盈盈璨璨,弓手邀道:“謝公子請。”

山主已經答應了。

謝澧蘭“嗯”了一聲,紫衣少女在前面帶路,謝澧蘭亦步亦趨,他想,在玉山之境,大約沒有人能發得出脾氣,這是山主待客之道的緣故,也是絕對實力神秘莫測的緣故。

山風吹來,紫衣少女的綃紗被吹得飄飄飖飖,隱約露出輕紗下一截皓腕,更添神秘。

但謝澧蘭自幼對女子的美色便有些欣賞不來,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直至過了許久,眼前撥雲見日般露出淺淺的一道沿山而上的石廊,兩側山花如簇,紛繁而綴,綠意要蔓上石階來。

兩名紫衣少女不再帶路,而是讓開了道去。

石階上有一個清掃的男人,他拿著笤帚,似乎很專註,很認真,也……很融入這玉山之景,如此調和,仿佛是亙古便在的一道修長的身影。

謝澧蘭霎時屏住了呼吸。

他提著腳步往上走。

那個男人只著了一件樸素的淡藍衣裳,墨發如雲,側臉宛如刀削玉斫般堅毅俊挺,出挑如畫,謝澧蘭只覺得屏住的呼吸差點散開,從無此時這麽方寸大亂,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與骨骼都在顫抖、叫囂。

“衛子臻?”原來喚出這個名字,需要這麽大的勇氣。

那人恍如未聞,謝澧蘭偏不死心,他走到了男人身前,他手執笤帚,安靜地立著,似是任由謝澧蘭如何打量。還是熟悉的臉孔,墨眉如鋒,星眸如刃,但身後半披半束的發,卻成了正常的黑色。

衛子臻似乎沒有任何反應,也仿佛不認識謝澧蘭,眼波裏沒有情緒。

謝澧蘭疑惑,不知怎麽了,心下有一絲惶然,將方才見到他的驚喜交集湮沒,他咬了咬下唇之後,試圖牽住了他的手。

衛子臻仍然沒有反抗。他半點動作都沒有。

謝澧蘭能感覺到,他握著的這只手,冰冷的沒有溫度,甚至虛軟地垂著,他沒有使力。

到底怎麽了?

“子臻,你不認識我麽?”他的五指張開,在衛子臻的眼前晃過虛虛實實的影,衛子臻的眼眸動了動,那一瞬間陷入了迷惘與空洞。

“子臻……”謝澧蘭眼眸聚了一層水霧,他使勁與他緊握,但始終只是一個人的徒勞,胸口的痛感更加清晰,那是被利刃穿心的痛,他蜷縮下身子,山風吹歪的發冠垂下一綹狼狽墨發,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無息的流風在這裏穿綴,身後是延綿的綠。

溫軟馥郁的花香裏,不知何時起多了一縷沈香,石階上緊鎖的玉質方門被推開,兩隊人簇擁著以錦衣華服的男人緩步走出。這人生得龍章鳳姿,眉飛入鬢,鳳眼狹長蘊漆,深黑難測,手中捧著一只獸形鏤金手爐,不怒自威的氣魄令人一見便心折。

謝澧蘭松開了手,他站在衛子臻的身前,胸中的鈍痛才消解了一半。眼眸恢覆幽深。

冷靜下來他才能開始想,那一刀他刺入衛子臻的胸口,是刺實了的,衛子臻的屍體也是他的心腹親手置於冰棺之中水葬的。但眼下,他人卻在玉山。

都說玉山山主不涉紅塵,可是,眼下看來,好像並非實情。

謝澧蘭淡淡道:“閣下便是山主?”

這人有不遜於皇家的威嚴,但謝澧蘭能確定,他不是。這一問看似多此一舉,他更想知道,山主對他究竟抱了什麽意圖。

“正是區區。”那人謙恭地頷首。

但他在階上,謝澧蘭在階下,高度本來就不是對等的,謝澧蘭並不計較,莞爾道:“在下唐突而來,替家父求一味聖藥——天香車前,還請山主不吝。”

“山主”莫名地打量了他幾眼,“謝公子之父,不正是當今陛下麽?”

“是。”謝澧蘭供認不諱,“玉山地物之博,無人敢測,天香車前,山主定是有的。”

“的確。”“山主”微微而笑,命身後人道:“去取來。”

這麽容易便答應了?謝澧蘭亦是一怔,“山主”意味難明地瞟了眼他身後的衛子臻,廣袂上揚,“不過,謝公子身後的,乃我玉山之人,謝公子這是何意?”

謝澧蘭身體微僵,他現下擋在衛子臻身前,確有搶人之嫌,臉色微紅地讓開一步,衛子臻似乎要往石階上而去,謝澧蘭凝著眉宇將他的衣袖攥住,“你何時成了玉山的人?”

衛子臻自是不答。

“山主”的唇揚了揚,“謝公子,傳聞,衛子臻是你的——夫君?”

若不是為了天香車前,謝澧蘭早已不願再忍耐,他壓著火氣淡淡道:“是。我的人,山主縱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扣押。”

“謝公子嚴重了,”那“山主”拊掌道,“謝公子不妨問問,他願意隨你走麽?”

既然這“山主”放下此話,便是至少九成把握衛子臻是不會離開的,謝澧蘭心中微嘆,他伸掌再度將他的手扣在掌心,清潤的嗓音勾出一絲哀婉,“不論如何,衛子臻,孤今日必須帶走你。”

這聲音聽起來竟像懇求。

階上的“山主”,耐心被折耗殆盡,“衛子臻,上來。”

話音才落地,謝澧蘭便覺察到手被細細地掙紮開,衛子臻的動作很輕,他卻仿佛被針紮了一下,臟腑生疼地,被衛子臻撇開,他看著他一步步走向石階,徹底背離出他的人間。

他從未想過,曾發誓以命護佑他的衛子臻,有一日,會不願再護著他,寧願與別人站在一道,與他們以眾敵寡。難道今日玉山之人對他極盡羞辱,衛子臻也會無動於衷麽?

謝澧蘭疼得臉色慘白。

“山主”將人拿上來的天香車前奉到謝澧蘭身前,用一條木質雕花的錦盒細致地捆好了,在謝澧蘭面前合上。“山主”聲音疏闊:“謝公子,帶著天香車前,你便可以回去救陛下了。”

謝澧蘭沒有伸手去接。他捂著胸口,咬著薄唇鎮定地擡起頭,不卑不亢地揚聲道:“恕謝某不恭,今日必須帶走一人。”

唇上被他咬出了幾縷猩紅的淋漓。

白衣少年的眼底是一片墨色的深,秀逸絕倫的面容,分明是位如圭如璧的君子。

但他的執著,讓那雙清湛的眼浸染了戾氣。

“山主”猜到他會由此話,並不驚訝,一畔衛子臻只是低頭沈默,甚至,他的手裏仍然握著那支不起眼的笤帚。

謝澧蘭從來只是一個人用計,一個人運籌,他自以為天下何人的背叛他都能承受,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壞了他的一局棋。只是今日,他才終於知道,原來一個人孤軍作戰是這種感覺,與心愛的人離心背道是這種感覺。

是背水一戰,是孤註一擲。今時今日的謝澧蘭,早已不是當年以無情動人的獨孤珩。

他早已不是獨孤珩。

“山主”笑道:“天香車前,與衛子臻,謝公子只能帶走其一。”

“不能兩全?”他沈了沈聲。

“山主”搖頭,那雙眼是慈悲的,不知為何卻如此不通人情,“魚與熊掌若能兼得,世間的選擇便不會如此為難。謝公子當日大婚之時對衛子臻當胸一刀,可能兩全?”

不能。

只是那個江山對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了。

謝澧蘭沒有沈默,他的嗓音宛如澹澹流水,“或許還有第三種選擇。”一縷青煙繞來,少年的光影匿在雲薄的霧色裏,難言難畫的清貴優雅,滌塵絕世,“天香車前讓我的侍從帶走,我留下。”

衛子臻,我的心意,你懂了麽?

眾人皆詫,謝澧蘭只留心他一個人,衛子臻沒有答覆,他只是,握著木笤帚的手輕輕地松了松。低下的眉頭,與風輕飏的墨發,他並沒有因為他的選擇留下而動容,謝澧蘭的心一瞬間沈到了石廊下的萬丈谷底。

作者有話要說: 唉,含淚放上更新。

謝渣受難受了,我也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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