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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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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澧蘭醒轉時,正縮在衛子臻的懷裏。

“我貽誤你的戰機了,”謝澧蘭愧疚地低嘆了一聲,衛子臻不輕不重地攥住他的手腕,“衛子臻,答應我一件事。”

“好。”

他的直率和坦白讓謝澧蘭卻是一怔,“你不問我?”

“不論你說什麽,你總有辦法讓我答應。”衛子臻的呼吸在他的發間親昵地鉆入,他把半張面孔埋入少年墨染流雲的青絲間,清淡的芙蕖花香一縷縷地襲入經脈之中。

“你要我答應你什麽?”

謝澧蘭聞言,臉頰微微地發起燒來,白皙如月的俊臉染了霞色,便有些哀艷,他將纖長的睫羽輕細地撲扇著,薄汗因為暖爐的烘烤而沁了出來,衛子臻卻等了許久都沒聽到他說話。

“我舍不得你……”

又是這句,衛子臻已經沒有了初始時那麽驚訝,他低頭吻上他的眼簾,謝澧蘭蜷在他寬厚的懷裏顫抖,他伸手抱住他的右臂,脆弱而堅定地搖,“你要不要和我成親?”

“謝澧蘭……”衛子臻楞楞地卻又無奈地松了手臂,少年仰著頭與他對視,執拗地與他對視。他心腸一軟,本該拒絕這個荒唐的想法,可話出口時卻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他嗓音沈啞,“若是能以謝滄州的首級祭旗,得償平生所願,即便舍棄一身功祿歸於林野,也與謝澧蘭不離不棄。”

“這是你說的。”謝澧蘭彎了彎唇,合上眼輕聲道,“大靖的鎮北王,是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但論智計,卻及不上謝滄州,我教你一計,可保萬無一失,將謝滄州驅逐出境。”

但衛子臻問的卻是:“蘭蘭,你恨謝滄州麽?”

“自然,是恨的。”謝澧蘭幽幽地啟唇,攥住他衣襟的手緊了緊,“誰與你為敵,我便與誰不共戴天。”

他承諾的,好聽的話,他會每天說給衛子臻聽,遑論真假。

可聽者有心,卻是如此愉悅。

“放心,蘭蘭,我會得勝,我會一生一世與你共度。”

我不能讓你步入阿九的後塵,絕對不能。

月明星稀的這夜,暗潮洶湧……

獨孤瑾一封奏疏啟呈帝宮,風吹一樹早梨花,落下滿地晶瑩的雪蕊。獨孤瑾跪在巍峨的殿外,大紅箭袖蟒袍落了紛繁的白瓣,紅唇緊抿成一線。

殿內的暖爐燒得人身上俱是燥意,永真帝棄了禦冕,碧玉深海琉珠濺落滿地,石梅子此刻不得奉詔入內,僅有一個人,卻是個不知心的俗物。永真帝將奏疏拍在龍案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頭。

每日朝議,非議衛子臻的聲音越來越多。

那個不知龍心的衛子臻,竟敢抗旨不尊,忤逆他一片心思,用兵前往塞外,至今不歸。

衛子臻任性囂張,跋扈得讓人頭疼。他是獨孤九一手扶植上來的鎮北王,戰功彪炳,他若是現在倒了,獨孤九的最後一面墻也會隨之崩塌,屆時他的幾個兒子能做出什麽事情來,只怕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珩兒,你選的人真是個令人腦脹的莽夫。”

獨孤瑾在大殿外跪了整宿,風吹梨花,簌簌吹滿頭,玉冠上簪入無數白瑩粉潤,他兩膝穩持,分明是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做派。他一定要衛子臻死,一定要衛子臻身敗名裂。

於獨孤瑾,衛子臻不死,來日身首異處的,必是他自己。

人都會下意識想要自保。破釜沈舟反戈一擊,他只知道,先發才能制人。

石梅子在月光掩映高低冥迷的廊下,迂回的畫橋朱廊,馥郁的墨香透過紙窗耽擱了風的流聲。他的目光越過明月下溶溶的梨花飛雪,青年袖下的手一絲不茍地握緊了拳。

“咳咳——”

“阿七!”君衡大驚失色,獨孤琰的臉已經蒼白得宛如紙一般透明了,氣息半無地仰躺在他懷裏,游絲似的喘著,“君衡,抱我,去院子裏。”

“好。”君衡聲音微啞。

他橫抱著獨孤琰去往滿園碧樹繁華的庭院裏,一泓深泉映帶左右,映著天邊碩大的滿月,斑駁細致的粼光搖搖曳曳,獨孤琰透過這池水,仿佛能看到君衡瞳孔之中的,點滴水跡。

“君衡?”他有點詫異。

想要回頭,卻被君衡更深地嵌入懷裏,他啞聲道:“阿七,別說話了,求你,別說話。”

獨孤琰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疲弱,他現在處於一種近乎回光返照的狀態,有些話,不說,只會帶入地裏,輕悠悠地吐出一縷氣澤,“君衡,你在關心我麽?”

“別說話,我都告訴你……”他胡亂地去尋獨孤琰的唇,與他緊緊交纏,舌尖的鹹澀讓兩個人都不忍放手,君衡的雙手托著獨孤琰的下頜,將他整個人置於膝頭,攬入懷裏又捧在掌心,一心一意地與他溫存。

“我愛你。”

獨孤琰細細地一顫,他現在虛弱的身體也不知能否經受得住這一顫,君衡心痛得清淚直掉,“我一直愛你,可我以前不知道。阿七,對不起我錯了,是我混賬,是我有眼無珠,是我愚昧短視……”

他一遍一遍地淩遲自己,蒼白的月光在青年俊逸的面容上點印著疏枝的罅隙。

獨孤琰的食指封住他的唇,覆雜的微笑讓他看起來有幾分難以洞悉的神秘,“阿衡,我現在可以這麽喚你了麽?”

“可以!”他抓過獨孤琰的手撫上自己的右臉。

“其實我早就想這麽做了,現在……也算了無遺憾。”獨孤琰才自失地一嘆,他沒有遺憾,能在彌留之際聽到君衡說愛他,不論真偽,哪怕是假的,他也很高興了。

“阿衡,我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他的聲音太虛弱,君衡俯下身將耳貼在他的唇邊,才能聽到那一句:“謝澧蘭,就是我的九弟獨孤珩。”

“什麽?”君衡只來得及驚訝地道出兩個字,獨孤琰完全無力地仰了下來,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他驚慌地將青年抱回寢房的床榻,外邊的風聲太緊,會驚擾他的阿七。他抱著青年美麗清瘦的身軀,替他解開衣袍,他傾身覆了上去。

獨孤琰瞳孔一縮,盡全力要推他,可下一瞬的盈滿讓他忍不住蜷縮了起來。淚水從眼眶之中沖出,君衡沿著他的眼尾吻下來,暧昧地沿至耳垂,候著他身體的適應。

“如果沒有用,我陪你一命。”

他霸道炙熱的唇離開少許,釋然地微笑起來,“與阿七中同樣的蠱毒身亡,我從未想過,會是一件幸福的事。”

“君衡,不要率性……”獨孤琰淚光迷蒙,哽咽了,手臂卻孤註一擲地反抱住他,“你還有閣老,他怎麽辦,他不會接受……”

君衡托著他的臀瓣上移幾許,沈悶地“嗯”了一聲,溫柔地凝視著他眼,道:“我父親身邊有無數關心照料他的人,可是全天底下真心疼阿七的只有我一個。我只能不孝了,阿七不用覺得愧疚,我惹下的債,即便拿命來償,也是分屬應當。”

“阿衡……”獨孤琰不知是喜極而泣,亦或是悲傷難抑,他嗚咽著輕顫起來。

風寂靜無聲地止歇,只剩下戀人柔軟的輕喃,一字一語,千般姿態地灑落耳畔。

初光時,永真帝得到了兩分奏報,皆是從七皇子府裏流出來的,一封是獨孤琰的死訊,另一封則是獨孤琰的臨終留書。

前者讓永真帝闔著眼無力地一聲嘆息。

但他還是在短短一盞茶的之間恢覆意志,他抽開了另一封奏疏。就是這一封奏疏,令永真帝眼色一厲,侍者不明其意,永真帝的臉色山雨欲來,且醞釀的是一場狂風驟雨。

“來人,將八皇子獨孤瑾從宣和宮外叉出去!”

“陛下?”侍者驚了。

“叉出去!”

“是。”侍者萬想不到,八殿下在宣和宮外跪了一整日,最後陛下的回應竟然是這樣的。

獨孤瑾等來永真帝的禁衛軍,亦是不明其意,完全楞住了,他撥開兩根冰涼的長戟,“我要見陛下!”

侍者無奈搖頭,“八殿下,您還是回去吧,陛下動了怒,只怕氣得不輕。”

侍者當然希望獨孤瑾能識時務,以免自己兩頭受難。

“不,我要見陛下!”獨孤瑾難得抗旨,他必須今日見到永真帝,再遲一日,等到衛子臻下令攻城,他與謝滄州之間的交易便到此為止。

侍者只能忤逆這位殿下的意思,搖著手心的塵尾,劍戟齊上,自獨孤瑾的脅下傳過,人還未架起,他掙紮著要推開這群人,侍者惋惜地嘆道:“八殿下,昨夜,七殿下不幸了。”

獨孤琰的事,他一早看在眼底,並不驚奇。真正令他感到震驚的,是獨孤琰得了君衡的心頭血,吊命至今,雖是茍延殘喘,但畢竟尚有一線生氣,怎麽會偏挑昨夜……

難道這件事父皇也知道了麽?

獨孤瑾心中微涼。

這幾日月州底下的勢力洶湧難測,七殿下的人馬早已撤出了站圈,不知此刻前往何處,而八殿下獨孤瑾的勢力圈,在他一朝自永真帝面前失寵之後,開始急遽成團聚攏。

一旦謝滄州身有不測,獨孤瑾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宮。

月照花林,低調的一駕馬車駛出了月州。

七殿下被某人抱在懷裏安逸地閉著眼休憩,唇邊攜著一縷幸福羞怯的笑容,顛簸處他顛了一下,不慎自睡夢間驚醒,君衡面帶愧色地將人抱緊,“對不起,我分神了,你繼續睡。”

“不用了,我現在其實也不是很想睡。”獨孤琰緊張地回摟著他的腰,小聲問:“你父親,我是說君閣老,他會喜歡我麽?我可是個男子……”

“愛屋及烏,相信我,不必擔憂這個。”君衡難得有的溫柔將他心尖的黛浪都碾柔了,“阿七,你給陛下遞了一張條子?”

他玩味地挑起獨孤琰的下頜,“連我都瞞著?”

“啊,也不是。”獨孤琰依偎著戀人,耐心細致地解釋,“這件事本來是皇家的醜聞,我本來是不願你知道的。但是,現在獨孤琰已經不再了,有些事我可以不必顧忌了。其實——獨孤瑾並非我父皇的親生兒子。”

“不是?”君衡驚訝得幾乎失聲。

“嗯,不是。”獨孤琰點頭承認,目色潺潺如水,“我知道一封紙條陛下肯定不信,所以只是指了我私藏的一份證據。一旦陛下有此疑心,對獨孤瑾總會先生幾分忌憚,屆時真相大白,不至於太過突然。”

是怕他爹經受不住挫折?

永真帝那樣的人還有什麽經受不住的?

君衡索性不願再想那些繁冗的俗事,他極低地嘆息道:“阿七太善良了。”

若是他,哪裏還會等到今日?還讓獨孤瑾蹦跶這麽久。唉,他的阿七,太善良了可怎麽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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