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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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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葛昏曉頭回在張妄沒召的情況下來到承乾宮:“皇上,對於幾個皇子,您究竟是怎麽想的?”

張妄只穿著裏衣,披頭散發,眼睛卻非常亮,拍著自己身邊的床榻道:“哎喲,稀客,稀客。來這邊坐。”

葛昏曉裝沒聽見,被暴君強拉著坐到了床榻上。然後挪個方向,自個兒在旁邊一趟,大被一蓋,立馬招呼胖子熄燈,要睡覺的架勢。

“皇上……”黑咕隆咚的,身邊躺了個只穿裏衣的龐然大物,老病鬼動都不敢動。

“你問啥來著?哦,皇子啊,估計都得擼掉或者弄死,朕和你重新生。”

“……”用詞是不是有點奇怪。

“你放心,”一只胳膊搭上了葛昏曉的腰,“幾個小屁孩,翻不了天。要真有能翻天的,我正好撂挑子不幹了。”

大太監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身子,被暴君箍住,立刻不敢動了。

他不能透露自己消息靈通到連還在朝堂上討論的事情都知道,委婉道:“諸位皇子的母家勢力頗大,皇上可有準備?兵權一旦放下去,恐怕會變成隱患。”

“這是小屁孩們要考慮的事。如果將來那人搞不定,這江山姓了別人也怪不得誰。”

“萬一那時候皇子還沒長成,你還是皇帝呢?”

“那就帶你逃出宮浪跡天涯啊。”暴君笑得被子都在顫,“真的,反正潑天的富貴也享受過了,再嘗嘗被天下人追殺的滋味,才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果然是張猢猻的性格,葛昏曉細品幾咂,越想越覺得真是那麽一回事。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有人逼宮。張妄武功不弱,如果早做好了逃出宮的準備,真沒人關得住他。到時候天高海闊,找個窮鄉僻壤貓他個十來年,誰找得到人?

葛昏曉從沒將權勢放在眼裏,自以為通達,到底不如張妄,執拗的時候執拗得嚇人,真放下了,比聖人還聖人。

這皇位,終究非張妄所求。

老病鬼又問道:“那你那些老下屬怎麽辦?趙生、陳胖子、魏國……這些人新皇是容不下的。”他大半輩子都活在宮裏,也只知道這麽幾個。

“你咋這麽老媽子脾性呢,他們給我忠誠,我給他們富貴,銀貨兩訖,別以為誰離了誰不行,沒了我他們照樣有本事的很。光說你提的三個人,趙生,這人是有點木,但他執掌朝政多年,新帝要接我的班,就必須善待他給天下人看;陳胖子,這貨賊溜,誰死了他都不會死,跳過;魏國是真讓我有點頭疼,大不了我給他安排……”

說完這三個,張妄又開始跟他說朝中其他大臣,從最胖的到最瘦的,從口音到腳臭,從生了十多個女兒的到求神拜佛也生不出來的。和著成天上朝光琢磨這個了。

老病鬼聽得津津有味,到半夜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來談正事的!

“皇上……”

“朕困了!”暴君馬上開始稱孤道寡,隔著被子拍著葛昏曉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老病鬼你少鹹吃蘿蔔淡操心,朕心裏有數呢。你呀,就天天琢磨琢磨自己的身子,別一到時候就病,這幾天又頭暈了吧,溫病。”

葛昏曉堂堂大夫,當然知道自己害的是溫病,沒想到暴君猜得這麽準。

“溫病就得多睡覺,少勞神,朕這龍床舒服吧,記著這感覺,認個床。”

葛昏曉蹭蹭柔軟的被褥,不愧是皇上用的。他本就是隨遇而安的性子,見張妄這麽篤定,也懶得瞎操心了,就老實道:“皇上,今晚您特別嘮叨。”

“朕這不是興奮嗎,你丫的假清高,登基後就不跟朕親近了,說好的兄弟,說不理就不理,難得來爬回朕的床……”

葛昏曉只覺得張妄這皇帝如果哪天被人造反成功了,那可真是……天下之福。

……

早上葛昏曉穿著一身皺巴巴的太監服走出承乾殿時,已經能對陳胖子古怪的目光視若無睹了。

到這地步已經不能再自欺欺人,只是大太監並未感覺到自己對張妄有話本中那種熾烈的情感,對自己和張妄的將來十分茫然。他抱著張妄的時候挺舒服,看著他的時候挺養眼,和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這人有病。然後腦子裏就一直循環著這人有病,根本沒有那心思。

好像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很奇怪的關系。

如果張妄不再是皇帝,兩人會變成什麽樣呢?葛昏曉長嘆一聲,懶得想那麽遠,晃晃悠悠地沿著禦花園的石子小路往福壽宮走。

夏季不知不覺要終了,有的喬木已經開始落葉,被某暴君拔得所剩無幾的花卉也顯出幾分蔫搭搭的頹然。

他心中愈發煩悶,信步而行,前方傳來女子喧鬧聲。

君主暴戾,宮中向來壓抑靜默,竟有人吃了豹子膽,在禦花園尋事?

葛昏曉巴不得有點事分散思緒,便悄聲走過去,揮手示意看見自己的小黃門閉嘴,見今年剛種下的蘋果樹下站著的正是大腹便便的蘇媚和王婕妤。

蘇媚久貧驟富,挺著個肚子,嫵媚微胖的小臉上滿是驕橫之色,一邊說話還一邊炫耀樣摸著自己的肚子。

“王婕妤臉色好差,可是身體不適?春花,咱們走遠點,別沾了晦氣,傷了腹中龍子。”

“蘇婕妤沒有嬤嬤教導,才一個月不到的肚子,看不出男女的。”王婕妤的小丫鬟低眉順目,說出的話讓人挑不出刺卻字字戳心。

“好大的膽子!我與你家主子說話,你插什麽嘴!”蘇媚杏目圓瞪,厲聲訓斥道。

“婕妤恕罪。”小丫鬟依然不卑不亢。

“哼。”蘇媚只輕哼一聲,扶著肚子坐到一旁的假山上。

王婕妤出身書香且自幼受禮教熏陶,那日雖為三皇子的前途,半推半就便應了,待恩寵稍歇,回想自己的行為,悔不當初,真恨不能一根白綾吊死了以謝家門清白。

姐姐康妃得知她身體不適,連牌子都不讓往皇上跟前送,連忙前來勸解。可王婕妤聽她言語中的意思,竟是不在乎自己這妹妹如何,但求她籠了皇上的恩寵,使三皇子多得助力。她心中愈發難受,病由心生,本就不甚爽利的身子果然倒了去,竟足足病了兩三個月,將自個兒折磨得面黃肌瘦,花容不再。

蘇媚得寵的例子宮中早已傳遍,她自以為得計,王婕妤卻只覺得她可憐,小丫鬟與之爭辯時未發一言,見她放過,默默便走了。

葛昏曉在暗處瞧著她容顏憔悴,想起那日晚宴上驕傲嬌艷的小孔雀,不由有些愧疚。那日他和張妄都沒準備好,皇上興之所至,付出代價的卻是這沒歷世事的小姑娘。

宮中女子對貞潔其實看得比外頭人輕許多,畢竟沒幾個男人,平日便沒那麽註重。況且即使再貞靜自守,難道宮女還能嫁人,或者嬪妃還會因此被皇帝褒獎嗎?

葛昏曉看著王婕妤對自己偏高的好感度,以為她放下了,沒想到自個兒憋在心裏呢。

待王婕妤走出蘇媚的視線,大太監才繞過假山,走到蘇媚面前:“見過蘇婕妤。”

蘇媚看見他,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很不自在地躬身行禮,語調依舊柔媚:“葛公公好。”

葛昏曉不愛出門,兩人這還是第一次在承乾宮之外的地方見面,光天化日,好像那些淫靡而荒唐的東西被放在太陽底下曬。

葛昏曉瞇著眼瞧她,美人稍露豐腴,鬢邊步搖垂下細穗,很好的修飾了圓潤的臉型,面上清湯掛面只用了唇脂襯托氣色。

每時每刻都美麗動人,連愚蠢都合男人的心意。

皇子都還小,挑皇子不如挑他們的母妃。葛昏曉可以選擇的寵妃中,貴妃聰慧端莊,邱月機敏好強,王婕妤活潑雍容,而蘇媚空有美貌,是最容易擺布的一個。

其中王婕妤多愁善感,註定早早退場,邱月或可與貴妃一爭,但出生決定見識,葛昏曉不想賭邱月在宮中的成長,貴妃畢竟侍奉過兩代皇帝,心性已定,教出來的皇子差不到哪去。

——最要緊的是,她是宮中少有的和張妄沒仇的女人,如果張妄將來假死,貴妃未必會斬盡殺絕。

蘇媚肚子裏這個孩子出現得太晚,母妃軟弱,註定和皇位無緣。

“以後你每七日來我這裏診一次脈,沒事不要出門,更別輕易得罪人,宮裏盯著你的人很多。”

蘇媚微楞。

老病鬼這才想起宮裏知道自己醫術好的人不多,解釋道:“我久病成醫,雖不敢說杏林聖手,至少比較熟悉宮裏的手段。”

他蒼白的臉在陽光下俊逸出塵,微微勾起的嘴角不似張妄張狂霸道,溫暖得近乎溫柔。

蘇婕妤雙頰微紅,垂頭乖巧道:“勞煩公公了。之前媚兒孟浪,得公公提醒,定然小心謹慎,絕不再招惹是非。”

宮中沒有蠢人,尤其是在大靠山面前。她精於對付男人,短短兩句,不僅表明悔過的誠意,更暗暗有以葛昏曉為主的意思。

“回去吧,”葛昏曉搖搖頭,“皇上很期待這個孩子。他的性格你該知道,皇宮裏不缺美人,要是出了差錯,你未必會有第二次機會。”

蘇媚花容失色,什麽心思都沒了,松松籠住肚子,躬身再施一禮後才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走回自己的宮殿。

大太監長嘆一聲。

“你啊,就是心太軟。”

葛昏曉只覺肩膀上一重,耳邊傳來張妄沙啞的聲音。他站在他身後,將下巴枕在他肩上,語調慵懶,像只趴在太陽底下打盹的老虎。

“皇上怎麽來了?”

“朕遛彎。”他很不喜歡沒事兒待在宮殿裏,總愛巡視領地似的帶人到處瞎轉悠,這點和老病鬼截然相反,“不必太費心,這個沒了,還有下一個。”

葛昏曉岔開話題道:“趙公公這些日子天天求見,說國庫實在不夠用,請您暫緩九重宮闕的建造。”

“沒事,等車騎國打下來,讓人把財寶都搶進宮,國庫就夠用了。”張妄好像特別喜歡他的脖子,又用臉蹭蹭,“別管那些,你這愛操心的性子,一關註又得勞神,朕心裏都有數著呢。準備準備,今晚和朕出宮,只咱倆,別少帶了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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