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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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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幹什麽!”淩樞大喝一聲。

他疑心眼前還是幻覺,語氣自然不用太講究。

三人看見他,卻都不約而同微微動容。

“淩先生!”

“你剛才跑哪去了?”

淩樞走過去。

“現在是我問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梭巡,最後停留在岳定唐身上。

岳定唐眉頭微皺,也同樣看著淩樞,神情不掩關切,所有感情都在無聲中流露傳遞。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岳定唐,但淩樞已然不敢輕信。

“剛才你跑太快,我們在後面找你,楊春和突然就從背後襲擊我。”岳定唐道。

淩樞:“你受傷了?”

岳定唐:“肩膀撞了一下,不妨事。”

淩樞註意到他舉槍的姿勢的確不太自然。

楊春和抿抿唇:“我沒有襲擊岳先生,他走在前面突然就拿槍對準我們,說我是青龍會的內應奸細。”

淩樞望向她背後的應會首。

對方立馬舉起雙手表忠心:“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淩樞:“我問你,他們倆誰在說謊?”

假會首面露驚異,因為在他看來,淩樞肯定無條件站在岳定唐那邊,誰曾想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我剛才走得慢,沒看見……”

淩樞朝岳定唐伸出手。

“老岳,把槍給我。”

岳定唐微微蹙眉:“你,不信我?”

淩樞不置可否:“如果你信我,就把槍給我。”

岳定唐沒動:“那我怎麽能夠確定你是你?”

淩樞:“你只管試探,但我也需要確認你還是你。”

岳定唐:“每人一個問題,輪換著來。”

淩樞:“可以。”

楊春和跟假會首兩人驚疑不定,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不知道他們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岳定唐:“我有幾個姐姐,分別叫什麽?”

淩樞:“你只有一個姐姐,名叫岳春曉。”

岳定唐:“平日我和誰住在一起?”

淩樞:“春曉姐隨夫出國了,你還有兩個兄長,但他們平時很忙,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不在岳公館住,那裏只有你和老管家周叔,有時候我也過去借宿,周叔手藝很好,我有時候一住就是兩三天,我姐經常擰著我耳朵,說我跟潑出去的水一樣。夠清楚了吧,你多問了一個問題,我也要問兩個。”

岳定唐:“你問吧。”

淩樞:“你出國前原本想送我一本書,那本書叫什麽?”

岳定唐:“羅密歐與朱麗葉。”

他幾乎毫不遲疑,想也不用想。

淩樞:“當時我沒能趕上給你的送行,如果你能把這本書給我,你想對我說什麽?”

岳定唐一怔。

他望著岳定唐,岳定唐也凝視他。

楊春和似有些不自在,微微一動。

岳定唐立馬察覺,將視線調轉回去,隱含威脅。

楊春和有些急切:“你們能不能快些,追兵馬上來了,我們得趕緊找到出路!”

那姓應的假會首也道:“是啊,你們兩位別爭了,我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同進同退,誰也不會背叛誰的!”

岳定唐冷冷道:“那就說不定了,我寧可被敵人打敗,也不想生死關頭冒出個捅刀子的內鬼。”

楊春和急道:“岳先生,您要怎樣才肯相信我!”

淩樞:“老岳,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岳定唐思忖片刻:“如果我當時能見到你,我會放棄出洋,幫你度過難關,或者帶你一起走,絕不會留你一人在上海。”

後面有腳步聲。

細細碎碎,紛至沓來。

楊春和越發著急了。

她感覺淩樞和岳定唐兩人之間有些暧昧,關系深厚但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深厚。

但此時此刻,她也無法去深究,只能眼睜睜看著幾人對峙,而身後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時候,楊春和聽見淩樞對岳定唐道:“把槍給我。”

他朝岳定唐伸出手。

岳定唐沒有馬上動。

淩樞稍稍加重語氣:“老岳。”

岳定唐不答反問:“如果回到那個時候,你來送我,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你會跟我走嗎?”

淩樞:“會。”

岳定唐從眼睛裏微微露出點笑意,他反手把槍遞給淩樞。

後者接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對準岳定唐的心口開了一槍!

血從胸口的衣服下面迅速漫出暈染開來,從一團血暈變成一大片血漬。

他遭遇畢生中最大的背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震驚且心痛,直直望住淩樞,目光比傷口還要更痛,苦酒一般幾乎要將淩樞淹沒。

和他一樣震驚的還有楊春和跟假會首,兩人不由自主連連後退,生怕淩樞突然發瘋將他們也給斃了,但淩樞壓根就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真就隨即兩槍,直接開在兩人頭上。

砰!砰!

對方腦袋開花,他的腦袋也轟的一聲由此炸開。

一聲尖叫仿佛拉開警報的閘門,震得淩樞站不住腳,直接歪倒在地上。

眼前所有景物轟然倒塌破碎,連同瀕死的岳定唐,倒在血泊裏的楊春和跟應會首,也都如玻璃一樣片片碎裂,再也撿不起來。

“你怎麽會發現!怎麽會發現!”

花白頭發的聲音不知從哪冒出來,在他腦海裏瘋狂卷嘯,來回咆哮。

“因為你的回答。”淩樞冷冷道,他頭痛欲裂,勉強提振精神。

“我的回答,就是你內心深處的渴望,就是你的答案!”

“本來是。”

“什麽叫本來是!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發現!”

“你的催眠術的確很高明,給我下了一重又一重的暗示,給我造成幻覺,讓我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是你忘了,所有回答,都是因我想法而生的,我可以產生它們,當然也可以捏造它們。”

“你撒謊就會被我發現,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以毒攻毒,你可以給我下暗示,我當然也可以給自己增加記憶保護,第一層是表象,第二層才是真相。羅密歐與朱麗葉是對的,但第二個答案錯了,就算當時岳定唐知道我家裏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提出要我跟他走,就算提了,我也不會走,當時的我們,不是現在的我們,錯誤的時間加上同樣的人,也不會有同樣的結果。這是我給你設置的錯誤答案,而你信了。”

說到這裏,淩樞笑了。

“你的催眠術的確很高明,我算是親身體驗到了,難怪馮三小姐被你牽著鼻子走,最後走上絕路,還有周玉林那種殺伐果斷的狠人,居然也能變成你的擁躉,你的確很有本事,可惜走歪了路子,心術不正,終究是白搭!”

說完,他毫不猶豫舉起槍,沖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

劇痛伴隨眼前五顏六色光點驟然炸開,所有一切歸於起點。

死亡與新生連在一起,將萬物畢生愛恨情仇凝為一個完整的圓,但所有人的圓,都不是完美無缺的,總有這樣那樣的憾恨。

有了憾恨,就有缺陷和弱點,就會被趁虛而入。

馮三小姐與吳四的愛情,是她完美一生中最大的缺憾,原本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被上天所嫉,最終陰陽相隔,黃泉碧落兩不見,她痛苦無奈,空有錦衣玉食卻無法讓愛人起死回生,所以花白頭發才能利用吳五,一步步將她引向死亡深淵。

淩樞只覺身體劇痛而沈重,一直被無形力量拉扯往下墜落無邊無盡,他很想放任自己徹底休息,美美睡上一覺,不必關心身外紛擾,那些令人頭疼的麻煩事。

夢裏很美好。

淩家還未敗落,他依舊是無憂無慮的淩家大少爺。

姐姐淩遙嫁了個如意郎君,對方在政府任職,清閑富有學識,很得上面重用,據說很快就要委派出國深造,淩遙很高興,出去買了許多衣裳,回來一件件試了又試,在他面前旋轉炫耀,詢問淩樞哪件更好看。

而淩樞,淩樞就端著咖啡杯,與岳定唐一道坐在那笑看著,他們倆也已經準備出洋留學,選定的是老牌強國英吉利,一個學英文,一個學數學,如無意外,他們將會在那裏的最高等學府相遇,像所有家世優渥的學子一樣,在泰晤士河畔度過每一個具有異域風情的春夏秋冬,他們也許會越走越近,也許會分道揚鑣,但這些過程,無疑充滿少年的酸甜,如剛從樹上摘下的櫻桃,紅彤彤之中也會醞釀一抹小小的鵝黃。

嘴角不由自主流瀉出笑意。

可腦海深處,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尖嘯淩厲,怒聲斥責,恨不能將現實苦難一股腦倒灌給他。

淩樞,你忘了什麽!

我忘了什麽?他反問。

你忘了很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岳定唐和姐姐,他們都在我身邊了,我沒什麽遺漏的了。

不,你忘了,你快想起來,時間不多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時間?我還忘了什麽?我是淩樞,是風光無兩的淩家獨子,父親寵愛,姐姐縱容,我喜歡岳定唐,他也已經回應了我的感情,我們很快還要攜手留洋,回來便是天之驕子,傲然屹立於時代潮流之巔,奮發圖強,責無旁貸。這些我都記得。

這些都是假的!

不可能,姐姐是真的,岳定唐也是真的。不,等等……

淩家,淩家早就沒了。

他也未曾去過英吉利。

泰晤士河是什麽樣子的,其實他從來就不知道,更沒有去過。

所有一切,不過是從岳定唐的口中聽說的。

而他——

他連大學都沒上,就去了西南,差點連小命都丟了,從新兵蛋子變成老兵油子,從聽見炮彈聲就害怕,到後來炮彈落在戰壕外頭,他還能在裏頭呼呼大睡。

他是淩樞,名字與靈樞同音。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說起給他起名的來歷,因為靈樞又是天樞的別稱,而天樞是北鬥第一星,父親希望他能像天樞一樣,永遠傲然挺立,無懼烏雲風雨。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靈魂的深度是無限的,父親更希望他的靈魂能像星辰,亙古佇立,不因世事變遷而泯然眾人。

所以,他是淩樞。

他也想過讀書有成,學成歸來,以天子驕子海外精英的身份回國救亡圖存,他也想過轟轟烈烈成就一番事業,上陣殺敵,在千軍萬馬之中取敵首級,意氣風發,萬眾矚目,可最終這些理想都沒能實現。

他上過戰場,殺過敵人,在貪欲與人性之間搖擺過,也曾面對利益與氣節的考驗,最終傷痕累累,病痛纏身,再換到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因緣際會,屢破奇案,鬥智鬥勇,也算不負此生。

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岳定唐,此生有了知己,此生不再孤獨。

一切緣分,皆是冥冥之中的前因。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雖自詡心志堅定,也有柔軟的肋骨,也會掙紮遲疑,也被催眠術所迷惑,沈浸在夢境中不願清醒。

但他必須醒過來!

因為他還想活,還想跟岳定唐一起出去重見天日,還想跟他一起多看幾十年的月升日落,星起潮歸。

淩樞眉頭緊皺,強撐著用雙手撕開最後一道屏障!

黑夜盡褪,光明重現!

他驀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息,汗流浹背。

“淩先生!淩先生!”

呼喚聲由遠及近,從虛無空間逐漸轉為清晰可聞近在咫尺。

火光。

搖晃的火光照亮附近區域,讓他得以看見眼前此人的面容。

“你怎麽在這裏?”

“你可算是醒了!”

應會首差點喜極而泣,其喜悅真跟看見親爹死而覆生沒什麽兩樣。

淩樞還有點恍如隔世的恍惚,反應慢了半拍,一時沒什麽反應,應會首不由急了。

“淩先生,你昏迷好一會兒了,岳先生為了保護你都受傷了!”

淩樞一凜,果然清醒不少。

“為了保護我?什麽意思?他怎麽受傷的?”

他舉目四望,楊春和在前面不遠處堵著洞口,一手分別抓著兩把槍,但左顧右盼不敢亂開,前面還傳來打鬥聲,不知道是岳定唐還是什麽人,但顯然不止一個,鬧哄哄的。

“你怎麽忘了?我們剛剛一路跑到這裏來,前邊沒有出路了,只能循舊路回去,這時候你還突然發難襲擊我們,岳先生被你開槍打傷了,追兵又追上來,幸好另外一撥人也逃到這裏,雙方打了起來,我們得以撐到現在!”

淩樞皺眉:“我攻擊老岳?”

應會首:“對啊!”

淩樞:“那我們沒有遇到水蛇?”

應會首莫名其妙:“什麽水蛇?”

淩樞:“你也沒有突然發瘋,說你的一切都被真會首控制在手裏?”

應會首恍然:“你剛才一直被他控制著?”

這個他,不必言明,兩人都知道,指的正是花白頭發。

淩樞凝目:“你為什麽沒有被他控制?”

應會首苦笑:“他想要我當傀儡,在人前冒充假會首,為他擋那些明刀暗箭,甚至還要在其它地區的一貫道門人面前弄虛作假,我知道的東西太多,他反而不好對我下手,否則我若是瘋了,豈不就白費功夫?但我曾經親眼見過他控制別人的心神,的確很可怕,沒有人能逃脫,你是頭一個能自己清醒過來的。”

淩樞盯著他,似乎想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應會首急切道:“我知道得太多了,會首知道你們一旦挾持我,就會從我口中得知許多秘密,他現在絕不會放過我的,我只能跟你們一起逃出去!”

淩樞:“這裏沒有出路,那我們怎麽拼殺得過那些人?”

應會首:“青龍會裏也不是鐵板一塊,會主控制大部分利益,許多人已有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這次我們鬧起來,正好是一個機會,剛剛岳先生就說逃到這裏以靜制動,沒想到外頭真有暴亂了,說不定我們真能逃出去!”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楊春和一聲驚呼,扶著個人連連後退過來。

淩樞定睛一看,居然是岳定唐。

他身上大半衣裳都染紅了,雖然神情沒有流露太多痛楚,但從略有些踉蹌的步履來看,傷勢顯然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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