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S市正是陰雨綿綿的季節。

顧永言昨晚泡了一個澡，喝了牛奶早早就睡覺了。難得一夜無眠，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時才發現林維安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還有一條短信。

“昨天晚上你爸爸和二叔問我了，我沒有說。但是我擔心他們已經知道了，你要相信我。”顧永言皺了皺眉頭，回了一句：“沒事。”在這個世界上，他的感情太貧瘠，除了林維安以外，也沒有誰能夠信任了。

他簡單梳洗過後，和往常一樣，餵過金魚和旺財後，順手拿起傘出門。在他打開門之前，門鈴倒先響了。

他在貓眼裏看見了兩個人。一個是顧二叔，慈眉善目，手裏拿著一根拐杖。一個是顧家老太太，也是兩兄弟的親媽。她一只手搭在顧二叔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正伸手按門鈴。她穿著頗有幾分古典氣派，身材瘦弱而腳步蹣跚，牙齒都掉光了，一雙尖目卻仍犀利異常。

“開門。”見顧永言沒反應，老太太開始使勁拍門，拍得咚咚響，“開門！開門！”

顧二叔攔她：“要是他不願意回來，我們也沒必要強迫他。強扭的瓜不甜。”

老太太一把甩開他，橫眉倒豎斥道：“你懂什麽！野種也是顧家的種！你那老婆肚皮要是能爭氣點，我也不至於一把年紀了，還來低聲下氣求這野種！”她擡手奪過那拐杖，沖著顧二叔狠狠敲了一記，疼得他立刻後退一步。“你那點歪心思當我老太婆不知道，你還有幾年好活？想我們顧家絕後？”

顧家老太太和顧家老爺算是半路出家的，趕上了好時候，闖出了一番事業。但老太太深受幾千年中國傳統思想的荼毒，重男輕女。自從顧二叔的兒子夭折，顧永安死了，她沒有一晚能睡得好，全在考慮著傳宗接代的事。盡管她再嫌惡顧永言這個野女人生的種，也不得不把他接回去。

顧二叔說：“行了行了，聽你的。”

老太太這才滿意了，又轉回去喊：“野種，開……”

門忽然啪地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穿深灰色風衣的高大男人。男人輪廓深刻，身材高大，乍一看英氣逼人。

顧永言站在門口，抱著雙臂，冷淡地從上而下瞥他們一眼，毫無半分歡迎的口吻：“什麽事。”

老太太很久不見顧永言。因為她長期吃齋念佛，所以哪怕是他失蹤前也幾乎不怎麽來往，對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讀高中時，這野種看她那怨懟眼神。沒想到幾年不見，這氣勢已經到了懾人的地步。只不過她也沒覺得情勢會有什麽不同，小時候由著她搓圓按扁的毛孩，長大了也得繼續聽她指點。

顧二叔倒是不吃驚，他被顧永言打掉過幾顆牙，都是後來才補的。他勉強堆起一點笑意來，企圖緩解這過分緊張的情緒：“永言，我們聽說你住這，過來看看你。”

老太太倒是喊“野種”喊順口了，張嘴就來：“野種，還不讓我們進屋！我們來接你回去！”

顧永言聽得心煩，手裏的雨傘尖“謔”一下指住她的鼻尖，“老太婆，說話註意點。”

這雨傘尖距離她的鼻尖不超過三厘米，把她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後退一步晃了幾下身子才鎮定下來。她養尊處優大半輩子，說什麽幾個兒子都得聽著，罵什麽都得受著。她哪裏受過這樣的羞辱，氣得心肝翻騰。她一把撥開那雨傘，直罵道：“你這兔崽子！兔崽子！”說罷就拿起拐杖要打人。

顧二叔急著去攔，“有話好好說。”沒攔住反而被劈頭蓋腦打了好幾下。

顧永言冷眼看著這鬧劇，在那拐杖伸到面前時一把抓住了，“你們自己滾，還是等我叫保安過來再滾。”

顧二叔巴不得趕緊走。他本來就不想招惹顧永言回集團搶位子，更怕惹毛了顧永言，把自己的門牙再打掉幾只下來。他拉住他媽勸：“算了，他不願意咱們也沒辦法是吧，回去找大哥商量商量再說。”

老太太氣得啐了一地，“你這兔崽子，讓你回去是看得起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出身，你媽那樣的表子……”

罵人越發難聽，顧永言聲音一下子結成冰似的，臉色陰森恐怖，咬牙說：“滾！”一把將她的拐杖摔地上，“咣”地砸在走廊上，發出好大一聲響。

顧二叔撿起了拐杖，一手拽住罵個不停的老太太，“媽，走吧走吧。我們去找大哥來。”

顧永言說：“你們找什麽人來都沒用，我不會跟你們回去！我跟你們姓顧的也沒任何關系！”說完就啪地甩上了門。

顧家兩人走後，顧永言心情還是難以平覆，皮膚底下的脈搏跳得極快。

過去承受的折磨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頭頂，長久地壓在他的肩膀上。他無法逃避。

這些年來受的鄙夷，侮辱，長年累月的屈居人下，曾經讓他內心深處充滿了一種渴望，希望踩在這些人的臉上，爬到頂峰。無論用什麽手段都好，他希望證明自己。他和顧永安不同，他內心從沒有一刻有過任何安全感。不去爭搶，他會感到不安。

但是他現在有了林維安，他這些憤懣的情緒就神奇地被磨平了，生平第一次有了一點安全感。他覺得哪怕是一無所有也不要緊，就這麽跟林維安呆在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點養貓餵魚的日子。不去爭名奪利也好，也沒有人會看不起他，挺輕松的。

他沒想過就在兩個月後，林維安會為了名利出賣他。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一點，下一章發個新的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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