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永言回家後一直沒說話，只是神色陰騖地盯著地板發呆。

其實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知道顧永安從不炒股票，而顧永言卻是股市高手。他沒有深想，甚至是下意識就把這一點遺忘了。諸如根本不喜歡念佛，沒有近視卻要戴黑框眼鏡這些，每一點都是證據。

人只是喜歡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他被眼前這個巨大的沖擊撞得頭昏眼花，腦子裏的混沌逐漸清明。在老太婆搖晃打罵他的時候，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他願意相信的和不願意相信的。

三年前，他發現了他媽媽出軌的事。媽媽在他面前哭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受，我不這樣我日子過不下去。”她一拉抽屜，透明藥瓶子“叮叮當當”互相撞得響，“你看看，我每天不吃藥我根本醒不過來！我過的是什麽日子！你爸，他每天都罵我！你奶奶，她瞧不起我！你二叔你二嬸，還有那個顧永安，虛偽！這一家族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你知道嗎，他們罵我笑我，我還得給他們賠笑！我忍不了，我忍不了！”

顧永言知道這都是借口。一邊是日漸衰老的父親，另一邊是年輕新鮮的青年，誰能抵得住這吸引。

他媽媽說：“我給了那個人一筆錢，他去美國就不回來了。”

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顧永言能發現的事，他父親也能發現，而且偵探還拍下了照片。照片沒有拍到正面，只拍到了背影。照片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摟住他媽媽的肩膀，走進一家私人茶室。

他媽媽跪在地上哭得沒了人形，父親則說：“離婚吧。”他媽媽苦苦抱著他大腿糾纏，“你相信我……”

顧永言拿起照片來看了一會，嗤笑說：“哪裏請來的偵探，隨便拍點照片就拿來交差？”他戳戳照片：“這是我。”他又給茶室老板打電話，老板說星期六那天，顧永言陪著他媽媽一起去茶室了。他父親將信將疑，總歸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戴了綠帽子，選擇了相信。

他媽媽徹底松了一口氣，可是顧永言這口氣還吊在半空中。因為一個星期後，他的朋友陸海被抓起來了。欠了陸海一筆錢的男人在上個星期六跳河了，而在他跳河前男人是和陸海在一起的。除了這個，就在前幾天，有人親眼看見陸海暴打過男人一頓，威脅他要是再不還錢，那就“讓他好看。”

唯一能給陸海作證的只有顧永言，星期六這天他們倆在一起。顧永言知道他沒把陸海推下河。可是顧永言沒法作證，因為他已經告訴他父親，星期六那天，他和他媽媽一起去茶室。

他媽媽知道了這事，關起房門就跪下來求他，聲淚俱下。“你別去，你要是去了，你媽媽我怎麽辦？你自己怎麽辦，你爸準備把這位子給你還是給你哥，就看這段時間的表現了。你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晚通宵，才爬到這個位置。到時候我們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了。”

顧永言看著她那浮在眼角的魚尾紋，沒說話。他性格孤僻冷漠，只有陸海這一個朋友，兩人認識很多年，感情很好。

他媽媽說：“再說了，現在也沒有證據說他推的，官司未必會輸，是不是。”

顧永言終於還是選擇了他媽媽，沒有作證。陸海知道了這事，罵他罵得狗血淋頭，兩人徹底絕交。而陸海的官司輸了，他被判了無期徒刑。

可沒過多久，陸海又提出要見他，托付他照顧好自己的未婚妻和媽媽。顧永言答應了。陸海安心了，在牢裏自殺了。

顧永言起初的確是想照顧好這兩人的。先是給了一大筆錢，但是兩人恨透了他，怎麽可能收。他只好想了辦法托其他人給了錢，又托人照顧他們。只是，沒多久家裏陸續出了事。

首先是他與大哥比車，結果他大哥為了躲避一只野貓，掉到山溝裏。他嘗試著去救，可山溝又深又陡，山裏信號也不好，他只得開車回去請支援。等支援來了找了半天，那時候天都黑了才找到屍體。估計大哥是想靠自己走出來的，可滾下山溝的時候受了嚴重的傷，沒能走遠就倒下了。

盡管少了一個競爭者，可他心裏並不舒坦，一度認定了是自己沒有盡力去救，才導致大哥死了。就從那天開始，他長久地失眠，再也沒睡過一個完整的好覺。

再過了一段時間，他媽發現青年在外面還有別的女孩子，氣得去找青年攤牌，莫名就沒了命。他去查了才知道那個青年聯合外人打劫，他媽反抗，被他失手殺了。家醜不外傳，這事的細節知道的人不多。

他當時只覺得心灰意冷，他追趕的目標是他媽給定下的，他奮鬥的動力是他媽在背後驅趕。如今他媽不在了，他竟提不起任何力氣再去爭搶。他在酒吧喝得爛醉，被人偷了錢包，順勢丟在小巷子裏。醒來時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眼前他的世界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一無所有。他在乎的人裏面，只剩下林維安一個。這些往事在他腦子裏來回轉，他在某個瞬間希望自己記不起來，卻又轉瞬間強迫自己面對。

林維安問他還好嗎，問了老半天，他才擡起頭來：“嗯？”

“你沒事吧？”

顧永言心頭一暖，忽然握住林維安的手。他看著她，感覺眼眶裏幾乎都要發熱。他想說的話太多了。無論我過去是什麽樣子你都能接受嗎。如果我過去做錯了很多事，可能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善良，你還會喜歡嗎？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滿腔滾燙的情緒煎熬著他。

他想起，某天他跟她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時，林維安在翻手機微博看，看見一個帖子：“來說說你男朋友喜歡你什麽？”她一時興致來了，就問：“你喜歡我什麽？”

“哪裏都喜歡。”他隨口笑說，“你呢，喜歡我什麽。”

“好像哪裏都不喜歡，哈哈。”她半開玩笑說，“喜歡你人好吧。”

這種玩笑話本來沒人當真。可這個時候他想起來，心口忽然就酸澀起來。萬一他並沒有她想的那麽好……

他濃烈地感受到了諸如自卑之類的情緒。林維安喜歡的一切特征，都是他模仿顧永安而來的。她喜歡的到底是真正的他，還是戴著面具的他？

林維安看他不說話，怕他一時想歪了：“你怎麽了啊？哪裏不舒服？你別多想了，說不定那個老婆婆說的不是真的。”

顧永言看著她的眼睛，像是下了決心：“是真的。”他喉嚨像是哽住了似的，半響才能發出聲音：“我都記起來了。”

林維安楞了半響，腦子裏第一反應是他要走了。陪她住在這附近小公寓，對他這個富二代來說真是委屈了點。再說，只要他回去，說不定整個顧家產業都是他的。她舌頭底下盡是苦味，喃喃道：“你都想起來了。”

顧永言想起那床底下找回來的筆記本，再看看林維安的表情，也明白了大概：“你早知道了。”

林維安有些尷尬，沒做聲。

顧永言忽然抱住了她，“沒關系，過去的事都不重要。人要往前看，不能一直看回放。”他一語雙關，林維安竟也聽得明白，輕輕“嗯”了一聲。

窗外鳥鳴樹響，兩人擁抱著，感受到一種離奇的寧靜，以及難以言說的默契。在一片長久的沈寂裏，顧永言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林維安哪裏想到在這個時候會被求婚，剛剛才巨浪滔天，好不容易雨過天晴呢！現在忽然來這麽一出，人都傻了。被他抱住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很是無奈：“太快了。”

“我們在一起都兩年了。”

林維安根本接受不了，她才從一段失敗的愛情墳墓裏爬出來，心有餘悸。

顧永言看她不願意，也沒再勉強，只松開了她的手，臉上難掩失望。“我等你。”

林維安敷衍著點了個頭。

過了一個星期，林維安看他白天沒什麽精神，眼底下掛兩個黑眼圈，猜他昨天晚上沒睡好。一問才知道是做噩夢了。誰都想往前看，可做夢這事很難受意志力控制。顧永言自從想起了過去的事，白天看不出什麽來，可畢竟這心結積壓了二十多年了，要是一下子就能解開，或者靠意志力就能克服，也就沒有那麽多心理疾病了。白天壓抑著，晚上就免不了做噩夢。

他跟林維安提過，讓她在今年季度末跟老板吃飯時，一定不要提及自己。林維安問為什麽，顧永言說：“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吧。幹凈利落，不想跟他們有牽連。”

林維安估摸著顧永言跟家人的感情一定很差，應該也沒什麽美好回憶。不然不至於一面都不想見。

顧永言心裏藏著事，反而更粘著林維安了。每天就繞著她屁股後面轉，晚上幹脆要留在她家睡覺。她不肯，他很是失望，磨蹭半天還是回去了，第二天又早早提著早餐在她門口等她起床。

林維安不勝其擾。

作者有話要說： 小虐男豬一下……

PS.在朋友和親媽之間，我支持大義滅親。但是男主性格和過去決定了，他不可能會大義滅親選擇救朋友。

他失憶前對不起朋友，辜負過朋友，在他失憶後才會下意識地對朋友好，好得不正常。純粹是補償心態。

太晚了，字數多點，希望你們覺得沒白等。沒存稿+卡文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每天中午勿等，不可能更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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