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安定了定神，手指剛擡起去按門號鈴，門倒是先從裏面打開了。迎面走出來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帽衫，遮住臉看不清楚樣子，兩個手放口袋裏，慢條斯理地從裏面走出來。

路過她身邊的時候說了句：“讓讓。”

林維安心裏百味雜陳，一時沖口而出：“顧永安你等下。”

男人擡起頭來，似乎這才註意到她，有些驚愕地微張了瞳孔，又迅速鎮定了情緒：“是你。”在這句話出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繃著的弦，竟然意外地松開了，連表情也舒緩多了。

這段時間來他因為做噩夢，總是吃不下，睡不安。過去一片空白，未來了無生趣。偏偏這樣的窘境又無人可說，他驕傲透頂的心被打磨得越發尖厲。等林維安給他打來了電話，如往常一樣約他吃飯時，他其實是很高興的。這就像是久違的一種暖意，迅速地將他從懸崖邊拉了回來，又有了一種重新踏在地面上的真實感。

他沒能高興多久，林維安就問了那麽一句：“最近還好嗎”，就像伸出的救援繩索被毫不留情地切斷，他心裏一下子像掉進冰庫似的，拔涼拔涼的。

他也說不清楚這種敏感到極端的玻璃心，是為了什麽。但是林維安就像無望生活裏最後一根稻草，而他這時猶如站在懸崖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心跳加速。

但這些情緒都在見面的這一刻不見了。早前積壓多時的惱恨、煩悶，竟然神奇地散去了。冷戰接近兩個月，顧永安發現他一點也不生她的氣了。

兩人沿著公寓附近的河邊散步，各懷心思。林維安想的是怎麽將蘇珍珍的死訊告訴他，而顧永安則只惦記著怎麽和她修覆關系，才不損顏面。

林維安心裏像被蟲子咬，試探著看他反應：“其實你想不想恢覆記憶？”她的確有私心，希望如果他想通了，覺得丟掉過去重新開始也不錯的話，那就皆大歡喜了。

顧永安一怔，第一反應自然是：“當然。”但轉念一想，他這段時間做的噩夢全是與過去有關，頓時又不太確定了。

其實這段時間的噩夢都是差不多的。他疾馳在一段空曠的公路上，也不知道國內哪裏有這麽少車輛的路段，總之他緊緊地尾隨著前面一輛白色的車。前方車主顯然知道他在後面追，車速一直在提高。

突然白色車子前方竄出一只小動物，隱約看去像是貓，還有點像林維安家裏養的招財。

白色車子一個急剎車，發出刺耳的聲響，高速旋轉著方向盤，直沖向欄桿。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巧合，掉漆欄桿日久失修，車子撞向的就是欄桿缺口。

“嘭！”車子轟然從懸崖處摔了下去。

他停下車子，驚魂未定地扶著方向盤，眼光看著前方的貓，早不知道竄到哪去了。他打開門時十分冷靜，連喊都沒有喊一聲。好像整個人都麻木了，只知道立刻下車，跑到懸崖邊去看。

底下的車輛毀得不成樣子，一只手伸了出來，像是要求救的意思。爾後沒過兩秒，手垂了下去。

每次夢到這裏，顧永安必定會被驚醒，一摸額頭背後全是冷汗。他手指發著冷，他記得自己的眼光從上而下審視著最後那個場景，卻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要救人的意思。這才是最讓他膽寒的。

他每天都念佛經，戴佛珠，定期去參加上香禱告。但是夢境裏的自己，讓他心驚。那場面太有真實感，細節處他記得分毫不差，他甚至懷疑這可能是真實發生的。

到底那人死了沒有？到底他去救了沒有？

這麽一想又頭疼了。所以當林維安問他：“要是恢覆記憶，發現過去沒那麽好，你怎麽辦？”的時候，他沈默了許久，都拿不出一個好答案。他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了。

兩人路過附近的小吃街邊上，幾個光著上身的漢子邊烤邊哼著不知道哪國的民歌，有個脖子上掛錢箱子的，正賣力地吆喝，“十塊錢三串咯！十塊錢三串！”他一邊收錢找錢一邊沖過往的人喊：“來啊，來啊，美女來點？”

附近的人吵吵鬧鬧得要命，唯獨是顧永安沈默得出奇。

林維安陪著顧永安走了一路，心裏想著這回再不能拖下去了，免得耽擱了其他線索。看顧永安一直不說話，猜想他心情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沈重，拿出點破釜沈舟的勇氣來：“其實我聯系上趙璐了，她說……”

“別說了。”顧永安毫不猶豫打斷了她，“那些過去的事我不想知道。”

林維安準備的一大堆道歉哭喊全沒派上用場，一時也傻了。等她問明白了顧永安是真的不想知道了，難免私下覺得慶幸，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得對顧永安更好些。拿他當皇帝伺候，盡力彌補他。

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她卸下了千斤重負。氣氛何止輕松了百倍，她也有了心情調笑，伸手推了他一把：“看你那眉頭，跟老頭子似的。”

顧永安則說：“你這兩個月做什麽去了，這麽黑，黑炭頭。”

兩人奮力互相吐槽，不遺餘力。一個說他死宅男不見天日，只知道餵魚，一個笑她成了黑炭頭，要點燈才能看清她的臉。一句比一句毒辣，但掩不住話語背後的溫情暗湧。

眼看著維納斯酒店就在前不遠，林維安才停住了攻擊他：“你上次不是說有幾個相親對象嗎，什麽時候幫我約一下啊。”

顧永安說：“之前問你不緊不慢，怎麽突然開竅了。”

“可不，我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回家還是黑燈瞎火的，有點……”

雖然林維安沒繼續說下去，可顧永安心領神會，低聲說：“我知道。”

“哈哈，你懂我。”林維安沖他笑，半開玩笑說：“看來你也需要一個男人。”

顧永安伸手拍了下她的頭：“沒點正經。”

林維安終於讓他幫忙找相親對象，他本應該覺得高興。可是他看著林維安的笑臉，心裏像一灘死水，反倒是有點莫名失落。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失落，因為他內心獨白是——

你們哪哪哪都不好，還是讓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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