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佳柔看著他，只覺得原本有滿肚子的話，如今卻都說不出口。

少清擡起疲憊的雙眼，看著眼前的人，那雙眼忽然有了神氣。

他看到佳柔渾身被雨淋濕，在不自覺的劇烈顫抖，心裏一抽一抽的發痛。

猛地站起來，想要去扶她，卻因為跪了實在太久，腰身疲軟，腿腳早已經麻痹，眼前星星直冒，撲通一聲就跌倒在地，濺起了一地水花。

佳柔心裏也跟著難受，如同被放在油鍋裏煎炸。

伸手想去扶，卻在一剎那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慢慢的縮回了手，看著少清在地上倒著，心裏翻雲覆雨，面上不為所動。

“柔兒，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難道看著你在這裏自作孽麽？”

“柔兒…我都是為了你…我想…”

“別做夢了。”佳柔冷冷的打斷他。“我既然已經入了宮，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我早就接受，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少清忽得擡起頭，看著佳柔冷漠的臉色，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柔兒，你說什麽？”

“我說，你，自！作！多！情！”佳柔露出一個笑臉，站在翡翠撐起的傘下。

“我又不喜歡你，也從沒想過嫁給你，我從小把你當哥哥看待，你說的那些話我只當是幼時年少不懂事，如今我們都大了，你也該成熟一些，別那麽幼稚。否則，只會讓我看不起你，或者給你一些沒必要的憐惜和可憐，但絕對不是什麽其它的感情。”

少清強忍著痛意站起來，撲過去想要抓住她的雙肩，卻被她靈巧的躲開，撲了個空身子搖搖欲墜。

“我不信，柔兒你一定是騙我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為你四處尋羅糕點零食，為你打架出頭，為你和阿瑪頂嘴罰跪…”

“我知道，我很感激你如同親哥哥一樣照顧我。”她笑著望著他，居高臨下。

“只是那永遠是親情或愛情，不會逾越一步。”

少清依舊是搖頭。

“算了，你不信就罷，只是勸你好好想一想，本公主作為皇家子女，天之貴胄，下嫁給你一個小小臣子，本公主日後將如何立足？你又沒有滔天的富貴和權力，這般與皇帝作對，現在擁有的一切也遲早被皇上收回去，你如何保我一世安寧？”

這話如同一聲驚天霹靂，將少清整個人劈跨。

他呆呆的坐在泥濘的雨地裏，也不再看眼前的人，似乎傻了一般。

她就這樣默默的站著，二人在潑天的大雨中默契的沈寂著。

不知過了多久，少清麻木的站起來，敲了敲自己的雙腿，咳嗽了一聲，再也沒看眼前的人，只揮了揮手。

“你走吧，我回去了。”

說罷，他扭頭離開，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

那次看淑嫻嫁人，她只是看了個熱鬧。

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她才明白，原來要嫁人竟是這麽煩瑣的事情。

公主嫁人有初定禮、成婚禮和回門禮三步。

由於第一次指婚倉促了些，所以過了沒多久，雍正便正式的宣布舉行一次定婚禮。

下令由禮部同內務府承辦各種事宜，皇帝的諭旨由襄事大臣在乾清門宜示。

佳柔不好出宮，好奇的催翡翠去瞧了瞧。

她回來笑道：“那禦旨上面寫著：先郡王羅蔔藏喇什之子，科爾沁郡王齊默持多爾濟，指為端柔和碩公主額駙等因，欽此。原來額駙還是個郡王呢，奴婢打乾清宮遠遠的看了一眼，相貌也是極好的，竟也不像蒙古漢子，倒像個中原人。”

佳柔也跟著笑，心裏莫名的有些悲哀。

要嫁人了，她竟然連丈夫的樣子都不知道，還要派人去偷看…

可悲。

訂婚前一日，額駙要在午門前恭進初定一九禮，所帶的禮物按規定有馬八匹、駱駝一頭。

那初定一九禮有行聘之意，物品不在多或者少，但必須是表示最大數字的“九”。

這訂婚宴比正式嫁人的儀式簡單的多，但還是弄的佳柔頭皮發麻，一大早上就被人催起來，收拾打扮，穿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熱的她從頭到腳都是汗。

額駙已經在前面見禮，先進宴了九十席、羊九十九只、酒四十五蹲，由內務府光祿寺備辦。

這時，宮內在保和殿與皇後宮裏分別舉行筵宴，一同慶賀三公主定婚。

胤祿和福晉自然也來了，他們站在下面給自己的女兒見禮，看著佳柔臉龐越發的消瘦，滿眼含淚的望著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能為力。

“柔兒…公主。”福晉改了個稱呼，抹了一下眼角的淚珠。“這是妾身從家裏帶來的山參，是對身子極好的補藥，公主記得吃下，以慰我等之心。”

佳柔點點頭，見額娘竟叫她公主，還自稱為妾身，心裏老大的不適應，但是礙於眾人在場，也只能無言的點點頭，笑著應是。

哎，在宮裏待久了，怕是所有人都能考表演學院第一名，面上風吹雨打都不怕，心裏早就慌亂如麻。

見過了賓客，她才得以與自己的額駙見面。

見之驚異。

這人，正如翡翠所言，完全沒有觀音保那樣的蒙古粗壯漢子模樣，竟像是個漢人詩書世家的小生。

一身紅色喜服，顯得他臉色越發的白凈，眉毛直挺，唇紅齒白，看著她，一鞠躬：“公主萬福。”

她楞了，將眼前的男人與少清的模樣一混合，竟然毫無違和，二人在某些方面是那樣的想象。

她看了看天，又嘆了口氣。

真乃冥冥中自有天意。

雍正升了座，坐在保和殿高臺上，額駙和她帶著身後的眾奴仆三跪九拜。

這時兩宮裏的宴席已經接近尾聲，大臣們紛紛上前面對這雍正跪著進酒，賀喜雍正喜嫁女兒。

雍正命人接了酒杯試了毒，一飲而盡，又賜了大臣酒，一番禮儀後，眾人才漸漸退下。

佳柔跟在多爾濟後面，如同扯線木偶般，讓做何時便做何時，胤祿等人看著心驚。

她偶然一回頭，看到下面眾賓客裏，有一位男子握著酒壺，一壺一壺的喝著，就如同喝清水一般不聞酒味。

那是少清啊，他瘦了，臉上的肉幾乎只剩下了皮包骨。

她正暗自幽怨，忽然見多爾濟拉了她一下衣袖，恍然回身，見雍正正在看著她。

她便不敢再回頭，唯恐再給少清生事。

於是徹宴謝恩，一跪三拜。

他們二人出至內右門外，三跪九拜，終於退了下去。

第二日皆是如此，只不過那宴席請的人，成了額駙的眷屬，依舊在皇後宮裏筵宴賓客，席間還有外頭有名的戲班子唱戲助興。

如此幾日，活生生把佳柔累的像哈巴狗，每天晚上回了宮便倒頭就睡，翡翠等人給她梳洗換衣服她都渾然不知。

雍正偏疼胤祥的女兒敏惠，而皇後偏疼佳柔。

敏惠也即將面臨嫁人，一應準備皇後雖然也上了手，但更多就只是交給內務府去操辦。

而佳柔的事情，都是她親自囑咐的。

公主的陪嫁，要帶許多的隨從。內務府挑了數十名隨從來，讓皇後一一挑選好的給佳柔帶去。這些宮女太監基本都是包衣出身，是宮裏各處的精英。

內務府按照旨意又撥了一處公主府給她，這修繕的錢財，以往多是直接從內務府撥款修建公主府，作為陪嫁賜予。

皇後生怕那夥人不好好做事，又從自己的銀兩中拿了數百兩去，裝飾的金碧堂皇。

另外，像她們這種駕到偏遠外藩的公主，還會跟著隨嫁很多供她們享樂的人員，比如唱戲的，雜技的等人。

佳柔明著說不要，嫌棄太累贅。

皇後又不準，眼巴巴的叫人出去找，那這個江南名伶，姑蘇弄雜耍的，還有川魯粵淮揚等地的名廚，都恨不得給她用包裹包上直接扔到蒙古去。

她笑了笑，也就接收了皇後的這番心意。

這麽多年來，除了額娘阿瑪，只有皇後真正待她如同親生女兒，全心全意的恨不得把心窩子掏給她。

臨走了，佳柔沒什麽能送她的，日後也難以再報答恩情，也更不能再駁斥了她的心意。

公元1730年，雍正八年十二月，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佳柔，宮裏過繼的三公主，奉旨嫁給科爾沁博爾濟古特氏郡王，齊默特多爾濟。

出嫁前一日，佳柔命翡翠去公主府，按照慣例去當“試婚格格”。

禮部又根據她的品級，咨行各有關衙門備辦了三公主陪嫁所要用到的衣服、首飾、金銀、緞匹、馬駝、帳房、女子、人口、莊頭、器皿和櫃箱等等物品。

其中她的妝奮物品，在下嫁的前一天，也就是今日，就需要兩名年命相合的內管領之妻，押送到公主府，並負責鋪放停當。

翡翠在公主府代她謝恩，卻忽然一楞。

那領頭的內管領之妻，竟然是桑枝，原先胤祿側福晉的侄女，佳柔的表妹，那位常常與她作對的驢格格。

怎麽，她竟成了…

“請格格代我等祝賀公主大喜，願公主與額駙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桑枝悠悠的下跪，把翡翠看的一楞。

她揮手叫眾人下去，試探的問道：“格格…怎麽您…？”

桑枝笑了笑，眼神裏苦澀和驕傲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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