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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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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傳來強烈的氣流聲, 偶爾夾雜一兩聲清嗓子的假咳。

馮師延鞋子間的地面覆蓋一層薄塵,兩顆水珠墜下,打出兩顆梅花。橘貓覺察出異動, 毛爪撲過去,梅花零落雕亡。

“姐姐——”

“嗯?”

尤晏用潮濕的嗓音說:“以後你有新的弟弟, 發朋友圈記得屏蔽我。”

梅花又整朵落地。

橘貓忙活起來。

馮師延咽了下口水, 氣息忽然被吞咽動作打亂, 哽噎一下。

“好。你以後叫別人‘姐姐’,也不要讓我聽見。”

“……行。”

一宿未眠,銹澀的腦袋終於稍微轉了轉, 算出德國時間。

馮師延說:“晚安吧。”

尤晏:“早安。”

薄陽滲透雲層, 悄悄灑下來,梅花淩亂的碎片鮮明而刺目。

橘貓打一個長長的哈欠,嘴巴大張, 像蛇吞獵物,讓人懷疑可以從喉嚨看到胃部。然後撅臀抻直前肢, 再俯臥撐伸展後肢, 早操做完,鉆進馮師延鞋子間, 枕上鞋面開始呼嚕。

馮師延把手機放地上,抄起橘貓, 抖抖灰塵,抱進懷裏互相取暖。

但橘貓哪怕再壯實, 也比不過一個一米九的成年人, 臂彎這樣小小的地方填不滿,又沒有餘料可填。有缺憾感的擁抱,終究無法成為代餐。

二月十五日這天, 因為尤晏缺席,馮師延空出時間,即刻開始處理“尚遠縱火案”後續事宜。

異國戀被六個月的緩沖期冷卻,分手在這一瞬沒有太大真實感,地理隔離造就一種“早已分手”的藕斷絲連的窘況。

何況馮師延手頭一堆deadline等著處理,她還勻不出一整塊時間專門傷心。

火災受損的辦公室當天便搬空,資料櫃擺設位置證明機密性不算高,資料核對完畢,幸好都有途徑補全。

馮師延心裏某個角落也像這間辦公室,用彩條布圍起,開始重新裝修,外人看不見內部的狼狽。

馮師延也有瀕臨奔潰之時,論文遇阻,英語單詞記混淆,荷蘭語入門期艱澀,春招offer不滿意,不再有人像尤晏一樣耐心聽她枯燥的長篇大論……

馮師延恢覆夜跑項目,把自己折騰累了可以換一夜好眠,醒來收獲運動後特有的思維活躍感,精神氣重新覆位。

也偶爾偷偷抱著被子抽噎,哭累了,人也乏了睡了,起來又是幹勁滿滿的馮師延。

若再不開心,就下鄉開農機,麥田裏曬一天,不開心也給曬蔫了。

時過半夜,晏茹和男友把尤晏送回家,她跟上樓,讓男友在車裏等著。

房間有點亂,像大風天忘記關窗。

晏茹隨手扶起擋路的餐椅,撿起一個抱枕,拍拍送回沙發。其他東西還是等下一位生活助理來收拾。

尤晏坐到沙發接電話。

晏茹從浴室洗手出來,那句“以後你有新的弟弟……”也鉆進耳朵。

尤晏背靠沙發,頭枕靠背,仰頭望著天花板,像剛滴完眼藥水,眨了眨眼,一時不適應藥水後的酸澀,迷惘四顧,確認視線是否清明。

晏茹懷孕時,一直期待是個女兒,孕期夢見過兩次大蟒,都說是兒子的預示,晏茹為此悶悶不樂。

她覺得身為同性,女兒更容易溝通和了解。

後來事與願違。

兒子就兒子吧,晏茹就當他是一個去性化的人來養育,尊重孩子自由意願。

晏茹跟尤立人第一次因為冠姓權爆發爭吵,第二次因為一條裙子。

尤晏三歲左右,可以通過頭發長短區分男女,但還不懂這兩種社會性別的約束。尤晏看見一個同齡姐姐穿一條blingbling的粉紗裙,滿眼憧憬與開心,姐姐轉圈時裙帶飄揚,尤晏還伸手接了一下,笑嘻嘻。

晏茹問他漂亮嗎,他說漂亮,問他喜歡嗎,他說喜歡,問他想不想要,他肯定地說想要。

當晚尤晏就穿上blingbling的裙子,頭上小揪揪系著一只蝴蝶,在客廳開心地飛來飛去。

巧奶奶也樂得合不攏嘴。

但尤立人回家,臉色鐵青跟被揍出淤青似的,命令尤晏把裙子脫下來,哪有男人穿裙子,簡直胡鬧!

尤晏被他爸爸嚇哭,躲到他媽媽背後。

晏茹氣得渾身顫抖,指著他說,英國男人不就穿蘇格蘭裙,還空檔的哦!

巧奶奶說,打仗時候還沖著敵人掀裙子撅屁股呢!

媳婦叛逆,母親胳膊肘往外拐,尤立人氣急敗壞,論據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他尤家的男人絕對不能不像個男人!

裙子被束之高閣,尤晏再也不提喜歡裙子,晏茹和巧奶奶告訴他,爸爸不在家還可以穿,尤晏也如驚弓之鳥,說再也不穿了。

這次爭吵成為離婚誘因之一,之後育兒路上,晏茹多次因為尤立人的家長權威發生爭執,就差沒砸東西示威。

晏茹最終傷心欲絕,向巧奶奶哭訴,為什麽你這麽好的人,兒子會這樣霸權。

巧奶奶也為當初讓晏茹認識尤立人懊喪不已,說尤立人不是她的小孩,更像是他父親的兒子。

晏茹提起離婚訴訟,爭奪尤晏的撫養權。她知道,尤晏終歸是男孩,最終免不了被大環境同化,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男人想穿裙子”即使只停留在想法階段,也會被大環境嘲笑和排斥。但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延緩這個階段到來,在這之前,在她庇護下,尤晏可以做一個天馬行空、自由、快樂的孩子。

但她失敗了,資源比拼不過繼承父親家產的尤立人。

晏茹遠走他鄉,花了很長時間才進入“遠程媽媽”的角色,和巧奶奶聯合,竭盡所能,讓尤晏不往尤立人方向進化。

所有才有今天這個,尤立人覺得不像男人的兒子,晏茹和巧奶奶卻非常欣賞的,人。

聽聞尤晏竟然同意尤立人安排的聯姻,晏茹大驚失色,明明挺有自己想法的一個人,怎麽會屈從於他人的安排。

晏茹連夜連線巧奶奶,當大概得知聯姻對象是個怎樣的女孩,才放一半心。

晏茹撿起躺在地上的紙巾盒,抽掉上面一張臟了的,把下面一張塞進他手裏。

“想哭就哭吧,無論多大年紀、男人女人都可以哭哦。我跟上一個男朋友分手還哭了三天三夜,一個星期不出門呢。哭完就好多了。”

尤晏只是虛握著紙巾,依舊沈默仰頭看著天花板。

晏茹走後,尤晏把自己砸在靠枕上。

蓬松的靠枕喝了出廠以來劑量最大的水。

失序帶來不同尋常的焦慮,尤晏按部就班將一切覆原——當然,一切裏劃除了“馮師延”。

護照需要向大使館重新申請,15個工作日以內,尤晏無法離開德國。

來過多次,德國對他神秘感不重,尤晏哪也不想去,打算在房子裏發黴。

他不再信任晏茹以外的人,連生活助理也不再考慮,僅靠自己和智能家居打理日常。

護照沒收一事傳到巧奶奶耳朵了,老人家大發雷霆,差點氣得住院。

主要是,房子和人都是巧奶奶托人打點,哪知此人國內家屬急需用錢,尤立人抓住弱點,重利誘使之叛變。

巧奶奶讓尤立人立刻歸還護照,尤晏冷笑拒絕,寧願多等三周,也不願再拿沾了屎的舊護照。

何況尤立人根本不願歸還!

幸好尤晏留了一個心眼,把身份證與戶口本都帶出來。

寒假第一周,尤晏在換鎖、安裝和調試智能家居中度過。

周末在門口撿到一只穿燕尾服的警長,四蹄踏雪,比當初雪槍大一點,也是妹妹。尤晏帶它驅蟲絕育又是一周,後面兩周帶著貓過野人般的洞穴生活。

路弘磊在英國聽說他被爹坑的慘狀,想過來找他,奈何兩人寒假不同步,真正見到面已經是覆活節。

聖誕節時尤晏去找過他,現在是出國後第二次碰頭。

從出生到大學,尤晏和路弘磊從沒分開超過半個月,這次分別三四月,竟然沒半點生疏感。

路弘磊擼著他的貓,問叫什麽名字。

“餡兒。”

“餡兒?”路弘磊交替看著貓奴和主人,問貓:“你是菜餡兒還是肉餡兒啊?”

餡兒當然不會回答,還齜牙咧嘴,啃他虎口。小貓勁力小,玩心大,啃不動,忽然猛舔起來,像給他刷漆似的,舌面的倒鉤跟砂紙一樣刮人。

路弘磊喃喃:“看來應該是芝麻餡兒。”

餡兒餡兒叫了好幾聲,連音連出了異樣,就像他名字念快一點就成了「Lonely」。

“餡兒”有那麽一點點像“師延啊”。

路弘磊笑著告訴尤晏他發現了秘密,“你還挺癡情,餡兒餡兒,你在叫延姐吧。”

但凡跟他還有點同袍情誼,路弘磊都不該再提起這個名字。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他還不知真相。

晏茹和巧奶奶應該不會亂說,馮師延更加守口如瓶。

尤晏琢磨該怎麽措詞告訴他,心裏總在排斥當晚回憶,糾結了下,放棄。

他興致缺缺地說:“話真多。”

路弘磊果然挺有同袍義氣,知道異國戀不能相見的死穴,笑笑繼續擼貓,不再過分刺探。

他轉移話題道:“今天你爹50大壽吧,阿叔阿姨們的朋友圈集體更新呢,過年似的。——‘尤董五十大慶,祝身體康健,事業紅火,兒孫滿堂!’”

尤晏在沙發打游戲,兩條小腿開成直角,高處的膝蓋頂在腋下。噗嗤一聲,差點讓手機滑了。

“幸好不在國內,不然又給壓著參加大禮,‘跟各家千金多交流交流’。”

路弘磊舒服摟著貓,“也是,早知道本科就出來了,簡直不要太愜意。——不過,你還得給他送禮吧?”

“本科出來太逍遙,容易廢了。”他忽然詭譎一笑,“送了,一份大禮呢,可珍貴可驚喜了。”

“大禮”早就寄出,經由巧奶奶之手交給尤立人——為防寄丟,尤晏還備好電子版,有需要直接發到尤立人郵箱。

“大禮”只有薄薄一個文件袋,嚴實密封,連巧奶奶也不知道內容。

巧奶奶按尤晏意思,在壽宴上當眾交給尤立人。

尤立人掂著輕飄飄的文件袋,防備地問巧奶奶到底是什麽。

巧奶奶比出剪刀手,在雙眼前剪了剪,說:“我又沒有透視眼。”

周圍人哄笑,誇讚巧奶奶心態年輕。

尤立人:“……”

尤立人謹防有詐,沒有當眾開啟,硬生生憋到賓客散去,才獨自到書房。

文件袋裏面只有一張A4紙,半頁德文,尤立人只看懂兩處:「YanYou」和「23」。

正對上尤晏名字和23歲。

尤立人心感不妙,覆印一張,用油筆塗掉尤晏名字,然後叫來一名會德文的助理。

助理捏著紙張研究一會,耳廓微妙地變紅。

尤立人心急如焚,說:“翻譯一下。”

助理艱難咽了口口水,身為同胞不禁局部一涼,小心翼翼地說:“董事長,這是一份就診病歷,上面這個人,剛完成了一項輸精管結紮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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