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莫忘說，“我知道。”

“別急著討厭我。”莫忘將他拉起來，拍了拍秦淮身上的雪。

就算是撐著傘，也會有被風吹過來的雪片子。

“除了我的愛人，你是另一個能夠理解我的人。秦淮，謝謝你告訴我。”

“我忽然有感覺了。所以麻煩你先保持著那個姿勢吧。”莫忘忽然松開了手，他坐下來，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這樣的雪景看上去很適合陳遠啊。”莫忘望著雪，“真的很適合。”

“那就用眼睛和照片記錄下來吧。”

秦淮慢吞吞站起來。

一下子蹲了太久了，站起來都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莫忘嘴裏念念叨叨。

秦淮在椅子上坐下來了。

感覺很累。

春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冬天才剛剛開始。

“要打電話叫他們那些弄影視化的把雪景加進去。”莫問興奮得眼睛發紅，“真的很美啊。”

“或許。”秦淮關上了備忘錄。

他的手機最近變得很卡很卡，好像總是能有很多信息找上他來。

秦淮去回覆這些信息的時候，感覺自己是活著的，好像是活著的。好像面對的不是電子屏幕，而是活生生的人。

要是秦淮什麽時候能有這麽多朋友就好了，不一樣的朋友，冬天肯定不是和很討厭地莫忘坐在一塊兒喝咖啡，要叫上一堆好朋友坐在一塊兒在火爐邊喝酒，這就是秦淮目前的願望了。

莫忘在那兒好一會兒，才想起有秦淮這個人還在，將傘撐起來。

“不好意思。”

“雪太白，想起陳遠了。”莫忘說，“陳遠是一個很適合下雪的人。”

“我母親也是這樣一個雪天走的，光著腳走，她一邊走一邊不知道給誰打電話。”莫忘說，“她和我爸爸不一樣，就算她離開，也會有人開著車去接她然後給她端上一杯熱水的。”

秦淮想起秦女士。

“秦淮，我們回醫院吧。”莫忘說，“雪下大了。”

“你今天的更新不是還沒寫嗎？”

秦淮又想起還好秦女士沒有問他這些年在做什麽工作。

秦淮編不出來。他是靈活就業者，特別討厭一詞。

“不想去醫院。”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人不可能不出問題的。或許總是仗著自己年輕，所以總是不按時吃飯。現在想死也死不掉了，好像也沒有什麽影響。

等到下一個春天來的時候吧。等到什麽時候春暖花開了，秦淮就帶著自己去河邊走走。

今年秦淮實在過得很差，什麽都一團亂麻，明明所有人都在等著新一年到來，但他還是很多年前的某個人，還站在什麽地方等著春天到來，春天不會再到來他卻不知道，因為今年的天氣實在是太冷，春天原來要發芽的花朵還有柳樹的芽都已經在冬天全部都被冰雪凍壞了，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不想回去，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吧。”莫忘將他籠在傘下。

“去不去我的學校？”他問，“我的大學不是在本地讀的。業城的大學不是什麽很好的大學。”

“好吧，其實業城大學挺好的。我只是不想見到我父親，當時就賭氣填了外地的大學。”

秦淮看了眼莫忘。

不能理解為什麽像莫忘這樣的人也會很難和父親打理好關系。

還以為天底下所有優等生的家庭關系都是十分健全和和睦的。母親總是和秦涸的關系那麽好。

好得一點都不似什麽母親和女兒了，那樣的互相理解互相包容都像是最好的朋友之間的關系了。雖然秦淮沒有這麽要好的朋友，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好朋友都是那樣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

有點兒不切實際了。

後來秦涸就死掉了。不知道秦女士當時是什麽感受。秦涸就算死掉了，秦女士也不會將那些多出來的愛和其他分給秦淮。

不知道秦女士知道秦涸去世的時候是不是感覺到了很失望。

那麽盡心盡力培養的女兒死掉了，最後就只剩下那個不省心的兒子留在人世上。

秦淮小時候在家裏那個小區的綠化帶裏種花，每天都去認真澆水，甚至太陽很大的時候秦淮會找東西去給那波斯菊遮蔽住太陽光，但那朵波斯菊最後還是死掉了。

那是一次臺風，裹挾著疾風驟雨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劈裏啪啦下了一通，樓下就發了大水，水能淹沒人的腳背。秦淮光著腳走了下去，怎麽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波斯菊，到處都是在臟兮兮的泥巴水。一邊的橘子樹卻活了，秦淮很惱火，直接扯掉了桔子樹苗。

秦淮想把這段話記錄下來發到自己的博客上。

備忘錄總是要對著莫忘說話。

秦淮那點兒齷齪的小心思就是不想讓莫忘知道。

也不想將這些將來可能會用來寫小說的東西給莫忘看，或許莫忘看了也只是笑一笑說秦淮你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很不錯，作為你的朋友我會很希望你能夠將故事說好來。

反正什麽都寫不出來。

“走吧，去我的中學看一看。”莫忘說，“跟著我就行了。走累了我們兩個打車回去，公交這個點很多人，那些小孩子都是這個點去上課上學，還有趕著去上班的。”

秦淮沒說話。

秦淮不喜歡去學校。

秦淮也不喜歡讀書。

讀書很辛苦，工作好難找。

尤其怎麽樣都不能拿到一個好的成績。媽媽知道了秦淮的成績，總會嘆氣，總是滿臉都寫著不開心。

秦淮都不知道為什麽秦淮他媽比秦淮他自己還要關心秦淮的成績。反正就算讀書也找不到出路，哈哈。工作那麽難找，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不被餓死已經需要很努力。

莫忘的照片還是掛在墻上，光榮榜首位。

秦淮有一瞬間多希望那是遺照。

他承認自己是嫉妒莫忘的。

因為莫忘輕輕松松就可以擁有秦淮就算很努力都無法觸碰到的一切。

家庭也好，和睦的關系也好，還有就算是每天搞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會餓死。

要是莫忘像秦淮一樣每天寫亂七八糟的東西，別人一定會說莫忘是在行為藝術，他為了藝術閃閃發光的樣子實在是很美麗誒。但要是這事情在秦淮身上，秦淮這就是純純的不務正業，準備餓死。

很好的中學。

正好下著雪，綠化帶裏的花花草草都沒有開，也沒這個時候正好是花期的山茶花，偶爾有些柏樹站在風雪裏。

教學樓裏還是在上課。

秦淮很久很久都沒有去過學校了。

“高中。”莫忘說。

他走在雪地裏。

身後是他們兩個踩出的腳印。

“雪天是不是很漂亮？”莫忘問秦淮，“你看，那些孩子們還在讀書。”

“那個地方是主席臺。”莫忘指了指眼前的一處凸起，旁邊是旗桿。

“我高中的時候，總是站上面發言，其實發言的稿子都是隨手寫出來的。”莫忘說著笑了笑，“要是有人說演講的稿子說得不夠好，我就換成英文來說吧。”

照片下有一行字，上面都是莫忘獲得的獎項還有榮譽。

多到秦淮都需要去做閱讀理解才能勉勉強強讀懂。

莫忘這個人這麽生活為什麽像是不會累一樣。

肯定要承擔很多很多的期待，有了期待就會有失望，有人失望就會被斥責。

雪在傘外落下，悄然無聲。

“因為我成績好。”莫忘說，“秦淮初中的時候，我記得成績也不錯。”

秦淮想了想自己的初中生活。

自己一生中少有的高光時刻，上一次還是在夢裏。

夢裏什麽都有，要是生活也像是夢一樣就好了。

但是生活又不是夢一樣的東西。

“往裏面走，本來有鴿子的。”莫忘繼續帶著秦淮往裏走。

除了最開始看門的大爺，他們兩個幾乎沒被人阻礙，一路暢通無阻走著。

到處都是莫忘這個人的痕跡。

莫忘的畫像，因為莫忘捐錢所以才能夠建造的教學樓，莫忘的紀念雕塑，還有莫忘送的書。

秦淮都想說幹脆這個中學就改名字叫什麽莫忘中學就好了。

“還有前面的湖。”莫忘說，“小情侶最喜歡坐在湖邊聊天，但教導主任要是看見了就會過來趕人。”

“那是什麽？”秦淮指著活邊地上一個小人的圖案。

是汙漬，好像又不是。

有點兒像陳遠，看起來又和陳遠不是完全一樣的。

“那我再說一個秘密給你。”莫忘沒有回答他的話，“我高中的時候，害死了一個人。”

“但所有人都沒責怪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莫忘說，“其實這個年級裏和我一樣成績好的還有很多人，為什麽他們都沒有過的比我好？”

“你覺得我該不該愧疚？”莫忘問。

秦淮在湖邊坐下了。

湖面上全是雪。

業城和思州是很不一樣的兩個地方。

思州的水是山上的水，業城的水全是不知道什麽地方弄出來的人造湖泊。

“有個孩子嫉妒我，恨我，最後他自殺了。”莫忘說，“我將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說要我不要多想，老師說我是個很好的孩子，不要被他帶壞。”

“只有我知道他是因我去死的。”莫忘說著又笑了起來，“一會兒不知道會不會有鴿子過來。”

“我喜歡白色的鴿子，它們在天上飛行的時候很美麗。羽翼潔白，如同是一片一片飄落的雪。”

“你像海鷗。”秦淮敲字。

“為什麽？”

“海鷗和你都很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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